夜。


    春夜。


    月如銀鉤,天仍微寒,夜仍有風。


    風中有屋,屋中空曠,僅一個木桌,桌上一盞孤燈隨風搖曳,明滅不定。


    燈前兩人對坐,臉色隨著火苗陰晴不定,燭淚軟熱,眼神卻是無比冷漠。


    長夜並不寂靜,遠處仍有笑聲傳來,但小屋中的氣氛卻無比沉重。


    辜獨看著傅殘蒼白的臉,深深歎了口氣,道:“怪誰?”


    “怪我。”


    辜獨搖了搖頭,道:“既然是阻止交易,應是對手詳細部署而為,不怪你。”


    傅殘沉默,看著即將燃燒殆盡的蠟燭,眼中卻是一片冰冷。


    辜獨道:“但她至少是你的女人。”


    傅殘渾身一震,右手不禁驟然攥緊,沉聲道:“是!”


    “所以你應該去找她。”


    傅殘咬牙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辜獨道:“我會讓辜仇星夜趕路,前往流雲鎮,去請神探侯虛白,兩日之內,必到巫城!”


    “是。”


    “辜全和辜謀會統籌全局,穩定巫城形勢,對方應該還有後手,他們幫不了你。”


    傅殘點了點頭,道:“我一個人便可以。”


    “箐兒有她的價值,暫時不會出事,但時間不多,你需要快!”


    傅殘道:“晝夜不寐!”


    辜獨道:“知道她下落以後,一切求穩,不要冒進。”


    “是。”


    “城南閉月羞花樓的老板,江湖人叫她夫人,方圓百裏所有的事,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傅殘道:“所以她有線索?”


    “一定有,但她要價可不便宜。”


    “錢?”


    辜獨道:“她不缺錢,她的要求不會那麽容易辦到。”


    傅殘道:“我一定能。”


    辜獨沉聲道:“我需坐鎮萬毒山莊,幫不了你,大風堂也不適合介入此事,一切須得隱秘。”


    “好。”


    辜獨道:“萬毒山莊不可能放棄所有交易,我最多隻能拖三天,三天之內,你必須要知道箐兒下落。”


    “是。”


    辜獨道:“至於劫走箐兒的那個人,你如何做?”


    傅殘眼中頓時殺意畢露,一個字冷冷吐了出來:“殺!”


    “去吧!時間不多了,箐兒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中。”


    傅殘豁然站起,深深鞠了一躬,大步走出門去。


    沒有人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任何詞語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隻是緊緊握著手中的劍,緊緊握著。


    屋外月色朦朧,霧氣氤氳,一片銀裝素裹。


    他提著長劍,穿過人群,眾人表情不一,卻都在看著他。


    他沒有表情,沒有停留,大步走出萬毒山莊。


    莊外一片寂靜,或許是因為冷清,或許是傅殘心情如此,他竟覺得有幾分寒冷。


    夜風吹過,樹影婆娑,一切景象都在變化,仿佛預示著這幾天世事變幻的無常。


    傅殘忽然發現,自己出山以來,一天也沒有休息過。


    總有事情發生,總有東西要麵對。


    他不能累,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苦笑一聲,緩緩抬頭,忽然渾身一顫。


    寂靜的夜裏,寒冷的風中,殘月之下,一個孤獨的身影正靜靜站在空地上。


    她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長,愈發顯得高挑,纖細,甚至瘦弱。


    傅殘心中一痛,第一次見到朱宥時,她是那麽的不可一世,那麽的高不可攀。誰又能想到,僅僅幾天,她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


    她的臉色依舊冰冷,目光依舊不屑,或許她真的沒變,變得隻是自己的心境。


    “你......”


    傅殘話未出口,便被朱宥冷冷的聲音打斷:“你對我並不算好。”


    傅殘一愣,緩緩低頭,道:“是。”


    朱宥麵無表情,道:“但箐兒妹妹卻一直對我不錯,她一直叫我姐姐,我卻從未叫過她一聲妹妹。”


    傅殘不明白她為什麽說這些,隻是保持沉默。


    朱宥道:“所以,我雖然和你沒關係,但卻和箐兒妹妹有關係。至少,我應該當著她的麵,叫一聲妹妹。”


    傅殘好像懂了,強行按捺住心中的激動,道:“所以你要跟我走,對嗎?”


    朱宥冷冷道:“不是跟你走,而是恰好同路,想必你應該是要去城南,閉月樓的夫人和我是朋友,我比你吃得開。”


    “好!”傅殘心中無比欣慰,對著她微微一笑,道:“事不宜遲。”


    他話音剛落,朱宥便已然轉身,留給他一個纖細的背影。


    傅殘歎了口氣,連忙運起內力跟了上去。


    兩人全速趕路,身影若電,不到半個時辰便趕到城南。


    夜已深,人已眠。


    閉月羞花樓燈火通明。


    在這個時候依舊熱鬧的,除了賭坊,隻有青樓。


    門口華燈彩彩,紅旗飄搖,數位婀娜多姿的女人扭曲著凹凸的肉體。


    她們都還年輕,所以還不明白出賣肉體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朱宥眼中露出明顯的厭惡,但她沒有猶豫,率先走了進去。


    有人想阻止,但卻奈何不了銀子。


    朱宥當然不會缺錢。


    裏麵很堂皇,很溫暖,和清冷的街道形成鮮明的對比。但你若要享受這一切,卻需要放下很多珍貴的東西。


    老鴇已然迎了上來,扭著肥胖的身軀,擺出一個諂媚的笑臉。


    她還未說話,朱宥已然擺手打斷,冷冷說道:“今日為何不開門?”


    老鴇諂媚的笑臉頓時變得嚴肅,眼神瞬間掃視了周圍一圈,沉聲道:“因為河裏漲了水。”


    “是水漲了河?還是河漲了水?”


    “水漲了河。”


    朱宥淡淡道:“不,是心漲了水。”


    老鴇深深吸了口氣,微微躬身,輕聲道:“姑娘請跟我來。”


    傅殘臉上沒有疑惑,老老實實跟著朱宥與老鴇上了樓。


    是四樓。


    閉月樓的頂層。


    這裏從不對外開放,因為這是夫人的居所。


    樓下的喧囂被完全隔絕,這裏清淨的有些過分。


    老鴇已然離去,朱宥已然敲門。


    屋中無燈,亦無人回應。


    朱宥看了一眼傅殘,淡淡道:“夫人從不點燈,或許已然睡了。”


    她又敲了敲門,這次明顯加重了力氣,但屋中依舊很靜,靜到傅殘可以清晰地聽見朱宥粗重的呼吸。


    她臉色已然變了,豁然推開了門。


    門未鎖,屋中漆黑,一股濃濃的氣味忽然傳來,讓傅殘眉頭緊緊皺起。


    朱宥已然點燃了燈,照亮房間的同時,傅殘的身體已然頓住。


    緩緩低頭看下去,他看到了自己的鞋。


    鞋下是血!


    還未凝固的血!


    猩紅遍地,從屋內流出!


    抬眼望去,內屋之中,秀床之旁,一個白色的身影正胡亂躺在地上。


    她已然不再年輕。


    花白的頭發胡亂散在臉上,深深嵌在皺紋之中,她的每一道皺紋都很深,像是一個個悲痛的故事。


    傅殘沒有理會朱宥蒼白的臉色,看了夫人胸口一眼,淡淡道:“胸口骨肉碎裂,被人一爪捏爆心髒,殺手實力已達宗師。”


    朱宥緩緩閉眼,深深吸了口氣,道:“對手的動作很快,唯一的線索斷了。”


    傅殘眼中精光一閃,道:“不,還有一個線索。”


    “你是說,凶手?”


    “是。”


    朱宥深深看了夫人一眼,道:“胸口骨肉碎裂,心髒被一爪捏爆,放眼武林,隻有一種武功可以做到。”


    “什麽武功?”


    朱宥冷冷道:“龍象山莊絕學,大撕裂掌!”


    傅殘道:“所以凶手應該是龍象山莊的人?”


    “這套掌法從不外傳。”


    傅殘微微皺眉,仔細看著夫人屍體,忽然瞳孔一陣緊縮,道:“你看,心髒碎塊有些不對!”


    “什麽不對?”朱宥目光頓時投了過去。


    傅殘雙眼微眯,道:“左上角那一塊,有一麵是平的!”


    “什麽意思?”


    “掌力絕不可能出現這種平滑的切麵,應是劍氣!”


    “你是說,夫人是死於劍氣,然後才被人右手捏碎心髒?”


    “不錯!”


    朱宥臉色微變,立即道:“栽贓!”


    傅殘沉聲道:“模仿大撕裂掌法,毀去劍氣痕跡,他想把我們引往龍象山莊!”


    朱宥冷冷道:“龍象山莊雖然實力不強,但至少有一位宗師高手坐鎮。”


    傅殘微微眯眼,道:“如果我沒有看錯,這劍氣應該是呈網狀切割而過,江湖劍客,有網狀劍氣的應該不多。”


    朱宥道:“不是不多,而是隻有一人!”


    “誰!”


    “江湖著名劍客、青山寨寨主——陸遠帆!”


    傅殘眼中殺意一閃,寒聲道:“青山寨在哪兒?”


    “川北大巴山!”


    “四川?這麽遠!他們和萬毒山莊有什麽恩怨?”


    朱宥橫了傅殘一眼,道:“萬毒山莊生意遍布江湖,仇家自然也遍布江湖,何況,青山寨也並不一定是罪魁禍首,很可能是殺人之刀!”


    傅殘深深吸了口氣,道:“無論如何,隻有這一個線索,大巴山,必須要走一趟了。”


    “時間夠嗎?”


    “駕馬星夜不停,也需三天。”


    朱宥沉聲道:“或許,錦衣衛可以幫忙!”


    “朝廷錦衣衛?”


    “是,錦衣衛有專門的機關製造機構,巫城乃錦衣衛駐紮重地,一定會有飛天神翼!”


    傅殘一愣,皺眉道:“什麽東西?”


    朱宥道:“錦衣衛精銳配備的飛行鐵翼,綁在身上,可由高到低滑翔,配合內力,速度是騎馬的兩倍!”


    “你能搞到手?”傅殘話剛出口,頓時就後悔了。


    果然,朱宥冷冷一笑,不屑道:“你忘了我的身份?郡主金牌一出,別說區區錦衣衛分部,就算錦衣衛緹騎統領見到,也得乖乖聽令。”


    傅殘心中對她有愧,也不反駁,讓她先囂張幾日吧!


    想到這裏,傅殘不得不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朱宥輕哼一聲,豁然轉身朝門口走去,淡淡道:“看來得先陪我去一趟城西錦衣衛府。”


    “沒問題。”傅殘頓時了跟了上。


    打開大門,兩人確實頓時一愣,隻見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正靜靜而立,英俊的麵容已被憤怒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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