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緒翻騰,許多話都湧到了嘴邊,粉唇張張合合,竟是一句也未能說出來。


    雲沾衣看她這個樣子,雖然不知為何,還是走到了她的身前。


    張開了雙臂,將十四歲的少女擁入了懷中,還摸了摸她的頭:“好了好了。”


    若她不抱自己倒還好,一被溫暖的懷抱擁住,雲香葉滿腹的委屈反而全壓不住了:“為什麽,為什麽你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怎樣生活,就怎樣生活……?”


    雲沾衣沉默了片刻,才反問道:“為什麽你覺得你不可以?”


    雲香葉騰地從她的懷中掙脫,瞪著她道:“父母、責任,你從來也不顧嗎!”


    雲沾衣給她撥了一下鬢邊亂發,才轉身坐在樹樁上,向他們,在場的雲香葉、紅藥、夏至還有問荊、雲木香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你們覺得,修道是在修什麽?”


    這是她曾經問過雲繼的一個問題。


    這……


    眾人(獸)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最沒有心思的夏至先開了口:“是、是修長生吧!”


    雲沾衣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是了,當時雲繼也是如此回答的她。


    可以算是標準的修士回答。


    曾經的雲沾衣也是以此為目標。


    然而……


    “你明白長生的意思嗎?”


    夏至被問的一愣,他抓抓後腦勺:“就是不老不死?”


    雲沾衣搖搖頭,視線望向了雲香葉。


    雲香葉才十四歲,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連自己在世界中的定位都還沒有想清楚,又如何能理解長生的意思:“老不死吧?”


    等他倆都說完了,紅藥則是搖搖頭:“我不知道……”


    雲沾衣垂下眼簾,神情淡然地給了她的答案。


    “長生,就是孤獨。”


    “你的父母,你的姐妹,你的至交,甚至你的後代,都會一個一個死在你的前麵。”


    “不止如此,甚至你的師門亦然,你的師父,你的前輩,你的師兄弟,你的後輩,你的徒弟,徒孫……你會一個一個送走他們。”


    “修到最後,這個天地之間,就隻剩下了你一個人。”


    “你如何是你,你之所以是你,是因為你的身邊還有其他人在,他們和你之間的關係,構成了完整的你,若是你的身邊一個親近的人都無了,你又還是你嗎?”


    說到這一句,雲沾衣便不是再對她們在說,而是對曾經的自己。


    也對被自己拋下的小喵喵。


    一品之上,飛升前階,那是何等孤獨的境地,幸而她和小喵喵互有彼此,他們雖時常百年千年不見一次,卻時刻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聽到她身死道消的消息時,感受到天地之間再無她的氣息時,小喵喵會是怎樣的心情……


    一瞬間,她的胸口竟然有些抽緊的微痛。


    雲沾衣輕歎一口氣。


    “所以,既已選擇了這條路,便要做好了斷塵緣的決心。心誌不夠堅定,不如不修!”


    她並沒有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她要做的從始至終都隻有一件事。


    上一生,這一生,兩世為人,她別無二路。


    一時,整個領地森林安靜無聲。


    直到風聲打破了這片沉默。


    兔榮從天空禦風而歸。


    他自然也聽到了雲沾衣的話,心中唏噓不已。


    他僅僅二品,還有不少同階的修士道友,卻已經感受到了雲沾衣所描述的那種孤獨,也因此他一直無法割舍對種族的情感去閉關修行,在二品的位置上停留了幾千年。


    “尊上。”兔榮給了雲沾衣一個眼神。


    雲沾衣站了起來,拍了拍雲香葉的肩,再未多說什麽,又叮囑了紅藥幾句,才跟著兔榮去到了另一邊的空地上。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兔榮說,“尊上先聽哪個?”


    “好消息。”


    兔榮點點頭:“老朽這次巡視,正好聯係上了在雲龍澗泉的其他高階神獸,具體暫且不表,隻說結論,根據我們滴水不漏的搜巡,秘境內並無其他邪道。”


    “壞消息。”


    兔榮抖了下袖子,從中掏出一個包袱,其中是一方破碎的司南和一枚精巧的枯葉。


    “之前咱們殺掉那位男修時,沒有處理他的屍體,老朽這次回去處理時,又搜了一下他的屍身,從中找到了這些。”


    雲沾衣的視線落在了枯葉上:“這東西不是正道的。”


    “尊上比老朽更清楚。”兔榮說道,“這是情修的法器。”


    雲沾衣和情修老祖風不歸仇深似海是眾所周知之事,是以兔榮看到情修法器,便連忙給她拿了過來。


    雲沾衣撚起那枚枯葉,仔細觀察了一下:“不是風不歸的東西。”


    又說:“此物叫托月葉,可消匿身形氣息,是情修中劣情道修士所用之物。”


    風不歸修的是絕情道,用不上這個,況且做得也十分粗糙。


    兔榮隻是二品神獸,除非必要,他基本不會把一品情修的名字說出口,情修不同於劍修或者獸修,對天道因果緣孽十分敏銳,雲沾衣說可以,他若是說了,估計下一秒就已經被風不歸感知到了。


    雲沾衣握住枯葉,凝聚些許靈氣,用力將其陣成齏粉。


    劣情道在情修一門中,都是最下品的存在,其修士何止沒有飛升的可能性,甚至連修到五品的都沒有。


    他們的所作所為大多卑劣至極,男娼女盜,糟踐良人,情修一道的惡名,幾乎都因劣情道而起。


    情修修士為何來到關雲山?


    這個答案,顯而易見地就藏在這塊司南中了。


    兔榮辦事,自是細心,早就同其他的高階神獸打聽了個清楚。


    他們兔兔族幾乎沒有獸體上的戰鬥力,所以才隱居,不多與外界交際。


    其他的神獸可不同,與天鶴宗交好的種族並不在少數,也因此才會認出這個司南,乃是天鶴宗鬥獸堂之物,上麵所用法術十分巧妙,至少六品法修才能做出此法器。


    “堂主梁勁武為人正直不阿,並且兼修的不是法術,而是劍術。”兔榮說著自己打聽來的情報,“所以,大概率是柳副堂主的東西了,她是五品獸修,兼修法,或者說,她就是五品法修。”


    兔榮當然清楚獸修對人族來說是怎麽回事。


    根本不存在人類的幾品獸修,嚴謹地說,他們都應該叫幾品劍修幾品法修幾品藥修,隻是有了契約的伴神獸而已。


    雲沾衣聞言,皺起眉頭:“小三不是那個柳副堂主的女兒嗎?”


    她讓人攻擊自己的女兒?


    不可能吧!


    兔榮也覺得不太可能,這樣的人,天鶴宗根本就容不下:“許是有什麽陰差陽錯的誤會。”


    “嗯。”雲沾衣想了想,“司南你收著。”


    又說:“我們提早出去。”


    不管柳萬靈在想什麽,與劣情道合作,總歸是巨大的隱患。


    雲沾衣甚至不想看到任何的情修,她的理智告訴她情修也有癡情道這般正統修法,但她知道聽到情修二字,就會想到慘死的雲空盡,不,不止雲空盡,她的徒弟們毀於情修不知其數。


    隻要她在天鶴宗一天,這裏就決不允許出現任何情修修士!


    兔榮說道:“老朽早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就猜到雲沾衣一定會這麽做,所以還跟其他的神獸要了與天鶴宗鎮派弟子直接聯絡的方式。


    兩人回到林中,紅藥到底年紀還小,雲香葉也不是真的壞胚子,兩個小姑娘解開心結後,倒是很快就玩到了一起,雲沾衣過去的時候,她倆正在一劍一鞭地比劃,顯而易見地雲香葉占了上風,但紅藥也沒有被全麵壓製,腳步依舊還是穩的,隻是尚未修出品階,根基不深。


    “紅藥。”雲沾衣看了一會兒紅藥的劍法,估摸出她的不足之處後,才說道,“收拾一下,我們要離開這裏。”


    “啊?”雲香葉疑惑,“還沒到日子呢,沒待滿七七四十九天可是出不去的。”


    “事出有因,必須得走。”雲沾衣停頓了下,“你們可以留下。”


    她隻要帶紅藥走就行,雲香葉和夏至說不定有她們自己的事,倒也不必勉強非跟著。


    夏至倒是無所謂,他就是陪雲香葉進來的。


    可是雲香葉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契約神獸,這陣子光顧著修行了,還說自己的法術增長了不少。


    紅藥自然以雲沾衣為尊,大小姐說要走,那立刻就可以走,反正她們本來也沒帶什麽東西進來。


    直到兔榮都已經要開陣了,雲香葉才做出決定:“我、我和你們一起走!”


    經過葛傑那一驚,雲香葉再傻也明白,她母親管理下的雲龍澗泉並不安全。


    與其在這裏冒險尋找神獸,還不如等徐青書或者雲繼回來後,或者等明寒燈不忙的時候,讓他們給她開另外一處秘境的入口。


    再或者,她還可以參加一個多月後的內門大選,其中亦有不少機遇!


    不多時,幾位鎮派弟子駕鶴而來,見到兔榮時先是抱拳行禮,接著才對雲沾衣確認道:“此時若是離開,便是失去了選拔資格,你可確認?”


    雲沾衣說:“確認。”


    紅藥跟在她後麵連忙說道:“我也確認!”


    弟子望向雲沾衣的眼神帶著許多複雜,最終還是不帶任何感情地從袖中掏出兩枚姓名牌:“天鶴宗外門弟子雲沾衣、紅藥,印提前離開而棄權……”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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