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甬道漆黑幽靜,單調的腳步響起的是‘沙沙’聲。


    轟!


    漆黑的甬道,火光順著一道身影走過的方向,在洞壁上一盞盞亮了起來。


    “這麽多年了,還是沒怎麽變過,看來嶽臨淵還是沒什麽長進。”


    紫金紋絡的衣袍隨著走動輕輕撫響,片刻間,兩側洞壁浮現一道道類似人的黑影來,像是浮凋一般,影影綽綽的貼著牆麵,窺視著呢喃的老人。


    窸窸窣窣……


    有著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山洞內呈出詭異的氣氛。然而,老人舉步而行,隻是微微側了側臉,餘光冰冷的瞥了它們一眼,重重疊疊人影像是受到驚嚇,紛紛從洞壁退散開去。


    “還是膽小如鼠。”


    片刻,老人收回目光,雙手負去身後,朝著前方盡頭的石室慢慢走去,搖曳的燈火照著他影子,在地上越拉越長。


    進入寬敞的洞室,一顆巨大的圓球沒有了當初浩亮的白光,彷佛石頭一般破開巨大窟窿暗澹無光,死氣沉沉躺在地上。


    老人走到近前,歎了口氣,抬腳在它上麵踩了踩。


    “日月童,就這麽白白浪費,當年可是耗費我多少時日,上好天才地寶打造出來的。”


    放下腳的一刻,破損的石狀圓球陡然風化,變成一灘泥沙,貼著地麵灑開。


    沙沙沙……


    老人踩著泥沙,轉身走去前麵,望著盡頭那高聳的石碑,緩緩抬起一隻手,上麵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符籙一一亮起法光,飄出石碑外。


    “老夫渡劫之時,就有預感,將部分修為放入裏麵,就是提防將來有變,果不其然,突遭弟子背叛,還染上失心咒,當真未雨綢繆。”


    沙啞的話語伴隨一道道法光匯聚他手中,沒入體內,老人負手轉身,舉步之間,已到洞室外麵。


    “……失心之後,老夫瘋瘋癲癲過了多少年啊……妖怪也好,人也好,戲耍老夫,可謂嚐盡人間苦楚。”


    老人走過甬道,穿過縱橫交錯的大小石洞,最終停在了最深處的斷崖前,看著漆黑的一條裂縫,他抬袖拂去一塊岩石,掃去上麵灰塵,就那麽坐了下來。


    “……也嚐到了為人師的樂趣,被人關心,被人愛護,這麽多年的苦,或許真當不得這幾年來的甘甜。”


    “你說是吧”


    老人看著裂縫輕聲落下最後一句,那巨大的深澗也似乎聽到了老人的聲音,裂縫如同人的嘴唇陡然合了合做出回應。


    再次裂開時,有著火焰的光芒從地底亮了起來,瞬間照亮了山崖邊端坐的老人。


    “殷……


    玄……


    ……陵!”


    有著難以形容的聲音在那深淵紅焰裏斷斷續續傳來,呼喚著老人。老人沒有理會深淵的話語,一手按在膝上,一手摸著一個東西,微微的出神。


    他拇指摸索的一個小木牌,上麵有著歪歪扭扭的字跡。


    某一刻,老人陡然蹙眉,捂著太陽穴,感到了劇烈的疼痛,身子都弓了起來,臉上瞬間泌出汗珠,順著額頭、臉頰滑落。


    劇烈的疼痛,讓老人目光變得凶戾、暴躁,另隻手,拇指不停地蹭著小木牌上的字跡,那是歪歪扭扭的‘陳鳶’兩個字。


    恍如幻覺,腦海裏的畫麵彷如回到五年前,他與那個年輕人一起走出青山縣。


    記憶如潮汐般湧上來。


    那溫和笑著的年輕人,造好了車篷,還刻了一個小木牌,戴在老人頸上。


    “師父將來要是再走丟,看看木牌,就不怕忘記徒弟叫什麽名兒。”


    思緒回攏。


    “這個臭小子,把老夫當小狗了呢。”


    看著木牌,老人忽地笑了一下,頭裏的劇痛,不知不覺舒緩了許多,他眼神依舊凶戾,可也清明了不少。


    歪扭的‘陳鳶’二字摸索片刻,木牌捏在掌心,隨後揣去袖裏,老人撐著膝蓋,從岩上起來,走到深淵邊沿,看著下方有著灼灼熱浪撲在臉上,攤開手掌。


    “你不是喚老夫嗎現在……醒來吧。”


    最後一聲猛地拔高,洞內刮起一陣大風,無數交織連同的洞室嗚嗚咽咽的鬼哭聲,深淵之下,如同火焰的煙霧搖曳跳躍,像是感受到老人的呼喚,漸漸升騰起來,有著輕微沸騰聲響。


    “嗬嗬……來吧……醒過來。”


    老人看著慢慢升起的煙海,原本凶戾的雙目露出複雜的情緒,緩緩抬袖,伸出手掌,與升起的一團紅煙接觸的刹那,須發‘嘩’飛灑開來,彷佛有了生命一般,張牙舞爪。


    ……


    鶴州南麵八百多裏之外的湘州。


    夜色靜謐,蟲兒在雜草裏嘶鳴,燃燒的篝火間,是巡視的官差,還有就地盤坐而歇的一眾道士,穿著道袍的少女卷曲篝火旁,睡在一張毯子上,偶爾咂嘴夢囈兩聲。


    陳鳶就近盤腿打坐,調息、運轉法門,風從遠方吹來,他似乎感受到什麽,緩緩睜開眼睛,就見對麵的明徽道長此時也睜開眼來。


    “陳道友,可是感覺到什麽異樣”


    陳鳶點點頭,“沉悶、暴虐……像是在……”他抬起目光,望去黑夜的北方,“道長也感覺到了”


    “嗯。”


    明徽若有所思的站起身,也看去北方,但轉身的刹那,腳下忽地踉蹌邁出幾步,身形搖晃起來,視野都像是在旋轉,大口大口的呼吸。


    “好重的凶邪之氣……”


    不僅他,周圍的天師府道士,麵色難看,修為稍低的,直接癱軟在地,巧兒更是從夢中驚醒過來,呼吸艱難,一旁的陳鳶急忙給她渡去法力,掐著法訣將撲麵而來的凶邪之氣阻擋在外。


    “諸位道長怎麽了”


    那宦官,還有周圍的官差聽到動靜,慌張跑了過來,疑惑的看著天師府的道長們好像被人揍了一頓似得,一個個虛弱的癱坐地上。


    尋常人感受不到這股氣息說得過去,可陳鳶明明感受得到,卻沒有事。


    “哎,你們看天上!”


    一個官差忽然抬起手,指去夜空,冷冷的清月下麵,天雲倒垂,緩緩呈旋渦狀,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


    ……


    鶴州,風鳴山。


    山體之中,火焰狀的煙霧升出裂縫照亮洞室,探出一縷紅煙與老人伸出的手掌接觸。


    一瞬,那是無法形容的低鳴響徹。


    山外的夜空上,旋渦狀的天雲開始旋轉,夾雜一道道電光,帶起陣陣雷聲。


    ……


    某一刻。


    北方太屋山,靜室內須發皆白的天師睜開眼,“天生異象,不好!”


    他雙手掐著法訣忽然拍在靜台。


    “元神出竅”


    身形上方一道老人的虛影輪廓,穿過厚厚的岩層,直達山巔。


    “法眼!”


    他立足山巔,雙目泛起澹藍法光,望去南方,漆黑的夜色下,天地的盡頭有著澹澹的紅光鳥繞大地,正升騰而起。


    “阻我天師府”


    天師升上更高的天空,揮袖負去身後,法音自他身體傳去四麵八方:“天師府眾道士聽令,速趕往鶴州魔窟!”


    下方,無數道士蜂擁而出,朝著山巔之上,漂浮夜空猶如皓月般熒亮的身影,拱手拜下。


    法音傳開。


    更遠的北麵,蒼鬱山裏,法音雄渾,響徹山門。承雲老道劉長恭早已感受到凶邪之氣,此時聽到南麵有天師法音傳來,知曉出了大事,當即持了法劍躍出窗靈,站在‘道’字山壁前方。


    “承雲眾弟子聽令,鶴州有妖魔現身,隨我出山!”


    “是!”


    無數流光衝天而起。


    草原在凜冽的陰風裏低伏,老道雲龍衣袍破舊,騎著一匹從胡人那裏奪來的戰馬望去南麵,他回頭朝著身後的承雲弟子大吼:“你們帶這些女子回漢地,貧道有事先走一步!”


    不久,打上神行符,縱馬狂奔起來。


    齊河之東,萬佛寺內,禪室的燭火被擠進窗縫的風,吹的搖搖欲墜,鎮海和尚放下經書,起身走到窗邊,看向南麵,皺起了眉頭。


    隨後,他披上袈裟,拿上禪杖,戴好了佛珠,大步出寺。


    夜色深邃。


    巴州與湘州交界,蜿蜒的山道上,牛車疾馳,渾身貼滿疾行符的老牛,嘴裏叼著肥胖的道士,撒開蹄子狂奔,後者手裏提著燈籠,搖搖晃晃的給老牛照路,口中不停念叨:“小心小心,前麵是溝!”


    老牛一個急轉,避開了深溝,令他籲出一口氣,望著東麵,心裏默默地在想。


    “東家,等我們啊!”


    抖動的車廂,關羽、秦瓊、張飛、尉遲恭、呂布等等木凋被無古柱伸出觸須固定身形,唯有李白的木凋打著酒嗝兒,在搖晃裏顛顛倒倒。


    白蛇纏著木欄瘋狂的吐著信子,大蛤蟆兩眼旋轉,四仰八叉的露著白花花肚皮,嘴裏溢出泡沫,早已昏厥了過去。


    ……


    夏州。


    某座大山裏,嶽臨淵走出洞府來到山巔,雙目有著說不出的情緒在變幻,他捏緊了雙拳,望著向鶴州那邊,臉上泛起扭曲的猙獰,也有痛苦的神色,最終還是說出了一句話。


    “師父啊……你終究還是醒過來了,可魔窟豈能讓給你……”


    下一刻,他縱身一躍,紅袍在夜空裏展開,彷如一團紅雲包裹著他,飛去了遠方。


    ……


    湘州。


    荒廢的客棧裏,篝火熄滅,陳鳶拿過月朧劍朝宦官等一行人拱起手:“天明之後,你們自行趕路回洛都,我不能相送了。”


    “我也去!”巧兒舉起手。


    然後就被明徽拍了下小手,拉到其他師兄弟那邊,“我與陳道友一起,你們護送王內官他們回洛都!”


    陳鳶點點頭,兩人轉身沒入黑暗。


    遠方,孤身行走山麓的書生,正在苦惱的選擇哪條路,不久,他也轉身去往鶴州。


    ……


    這一切的一切…..慢慢歸總於一瞬間,所有的人在這一刻,不約而同的,像是要發覺出什麽看向那邊的天空。


    在這個夜晚裏,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線,交織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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