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後宅一夜裏看上去風平浪靜,其實卻暗藏波瀾。


    養濟院裏,羅士忠夫妻更是一夜沒有合眼地守著女兒。


    藥湯早就煎好,一直放在藥吊子裏,每隔一個時辰便加熱一下,倒出五分之一喂給女兒喝。


    孩子不再抽搐之後,很快就昏昏睡去,吃藥十分艱難。


    夫妻倆一人抱著孩子,一人用勺子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嘴裏喂。


    前三碗藥喂下去之後,就已經接近子時。


    看著依舊昏睡不醒的女兒,羅夫人靠在丈夫肩頭,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都怪我身子不爭氣,讓孩子生下來就先天不足,不然也不會遭這麽多罪,若是諸天神佛有靈,我願意替女兒遭受所有的病痛,隻要能讓她好起來就行。”


    “怎麽又哭上了。”羅士忠安撫妻子道,“咱們得往好處看不是?之前那麽多大夫都說沒救了,如今潼娘子不過用了兩味藥,孩子就不抽了,之前也清醒了一會兒,今天晚上雖然一直昏睡,但是也沒再抽過不是?我覺得這位潼娘子是真有辦法的,咱家巧貞肯定會好起來的。”


    “但願如此吧!”羅夫人聽了丈夫的話,雖然心裏的火苗又旺了一些,但是興許之前潼娘子兩味藥就讓孩子醒過來的效果太好,如今三碗湯藥喝下去卻未見什麽明顯的好轉,讓她忍不住有些失望。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守著女兒,羅夫人控製不住地胡思亂想。


    “你說,會不會真像宮大夫說的那樣,巧貞那會兒就是回光返照,如今已經要不中用了?難怪潼娘子不肯留下來,非說早晨再來複診,我看她是仗著咱們找不到她,就這樣跑了吧?”


    這些擔心,羅士忠又何曾沒有想過,但此時孩子病重不起,妻子已經瀕臨崩潰,他身為一家之主,除了努力撐住,已經別無他路。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五碗藥已經悉數喂給孩子服下。


    打從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羅夫人就開始急得在屋裏團團打轉。


    “天都亮了,潼娘子怎麽還不來?她不是說今天盡量早點過來麽?”


    羅士忠心裏也很著急,但是又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兩口子對著轉圈兒,又有什麽用呢?


    他出去花錢買了一壺熱水,回來兌了在銅盆裏,沾濕了布巾想去給女兒擦擦身子。


    求醫問藥的這些天來,女兒經常會出虛汗,每天都會打濕好幾套衣裳。


    誰知他正準備伸手給女兒擦臉擦脖子的時候,卻突然發現,今天女兒無論是發絲間還是中衣,都還是幹幹爽爽的。


    “巧貞娘,你快來看,閨女昨天晚上都沒怎麽出汗。”


    羅夫人此時已經到了焦慮的頂點,雖然耳朵裏聽到丈夫在說什麽,腦子裏卻已經沒有辦法去理解和分許這話是什麽意思了。


    她一下子撲到床邊,扯著嗓子哭喊起來:“不出汗了?巧貞?娘的心肝兒啊——”


    養濟院的房子隔音本就不好,羅夫人在屋裏大聲哭喊,外麵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會吧,那個小姑娘沒了?”


    “昨天看潼娘子醫術還不錯的樣子,不是把老郭都治好了麽?”


    “那你們說咱們今天早晨這藥,是喝還是不喝啊?”


    “這怕啥的,我昨天喝了一碗藥,今天起來之後感覺渾身舒坦多了,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我是要接著喝的。”


    “我看還是那小姑娘病的太重,武昌府的大夫都沒看好,潼娘子年紀輕輕的,救不過來也是正常。”


    養濟堂的人正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著,沈天舒戴著帷帽走進養濟院,見十幾個人都圍在房門外,上前問:“出什麽事了?”


    眾人一見是她,登時神色各異,麵麵相覷。


    沈天舒不明所以,剛想上前叩門,就被以為大娘攔住。


    隻聽她低聲道:“剛才我們聽見屋裏孩子娘失聲痛哭,想著怕不是孩子不好了吧?姑娘,大娘這輩子經過的事兒多,知道有些病是強求不來的,那都是命裏帶的。


    “但是他們小兩口年輕,又隻有這一個孩子,你昨天給了他們希望,今天若是孩子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隻會更難接受,不如你還是回去吧,就當你沒過來,我們都不會給你說出去的。”


    “多謝大娘這樣為我著想,不過無論是什麽情況,我也得進去看看才行。”


    昨天用西洋參和麝香見效之後,沈天舒對於把羅巧貞救回來就已經有了六成把握,隻要昨天夜裏,夫妻倆嚴格按照時間給孩子喂藥,就算現在還沒醒過來,也不可能再繼續惡化。


    而以羅士忠夫妻對孩子的在意程度來看,沈天舒相信他們一定會嚴格遵照醫囑,絕對不敢懈怠。


    明卉上前扣門,羅士忠很快就出來應門。


    養濟堂的房間都是當年學子的寢房,屋裏陳設極其簡單,門一打開,裏麵就可以說一覽無餘。


    眾人見羅夫人坐在床邊啜泣,孩子躺在床上,雖然看不清楚情況,但還是能看到胸口有輕微的起伏。


    孩子還活著,門外眾人瞬間鬆了口氣。


    羅士忠看到沈天舒,簡直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她今日既然真的敢來複診,就說明她對治好女兒有著信心。


    羅夫人自然也是這樣的想法,看向沈天舒的雙眸幾乎要放出光來。


    “潼娘子,您快來給孩子看看,孩子雖然一晚上都沒有再抽了,但是一直昏睡不醒,以往每天都要出不少汗,昨晚也沒怎麽出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沈天舒先上前給孩子診脈,然後扒開眼皮看看,又檢查了一下舌苔,這才用絲帕擦著手道:“多汗是因為體虛,大量出汗極易傷及元氣,昨晚沒有繼續大量出汗,正是因為藥劑見效之故。


    “至於一直昏睡不醒,睡眠也是人身體自我恢複的一種狀態,隻要不再抽搐,盜汗,就是好轉……”


    沈天舒說著說著發現,原本聚精會神聽著她說話的兩口子,不知什麽時候竟然都走神了,四隻眼睛都死死盯著她身後的床鋪,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下意識地轉身,隻見剛才還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羅巧貞,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


    羅巧貞雖然還是一臉疲態,連抬起眼皮都好似十分費力的樣子,卻還是費力地開口道:“娘,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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