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自己已熬得油盡燈枯,再無勇氣與世道抗爭,便拿盆景裏杏仁一般大的小卵石製成了堅果的模樣,混在別人送來給她的甜杏仁裏,自欺欺人地吃了一顆又一顆。就像精衛填海,總有一天能夠滿足而飽脹地離開這世上吧?


    老天好像偏偏要與她玩笑。那天,謝玉媛那幫作惡多端的人竟然被陸同耑狠狠罰了,實在是大快人心,連陽光也明媚了不少,林子裏的鳥也叫的格外歡快。


    可這又與她何幹呢?她閉著眼吃下一顆石子,冷硬得和她的心一樣,她喉頭一緊,忍不住咳嗽,那石子便嗆到了氣管裏。


    眼看就要窒息昏死過去,有個小姑娘闖進了她的命數,向她的心裏投了一束光。謝疏影執著善良的性子,與那些人太不一樣了。


    她忽然覺得,像這個丫頭,即使無人問津,即使命途多舛也照樣燦爛地活著,便是最大的功德。


    -


    疏影回到自己院子裏後,心裏便一直堵得慌,一夜沒睡,把臉揉來揉去,拍來拍去,反複告誡自己清醒一點。


    她隱約覺得,自己對陸淇正在產生一種遊離於合作利用之外的好奇心,這種感情出沒無常、捉摸不定,會讓她變得不夠警醒,甚至會不自覺地想去接近他……這對她太不利了,必須要從根源上扼殺!


    可是不睡覺總比睡好覺更容易讓人崩潰,一大清早的,她就覺得有人在不停地敲門,煩躁異常。


    強撐著起來洗漱梳妝,頭都垂得要挨到妝台上了,又被隱隱約約的敲門聲驚醒。她問了梨落和安月,都說沒聽見什麽動靜。這就更加奇怪。


    “姑娘似乎有心事,不如咱們到外頭走走,這日頭暖洋洋的正好呢!”安月把疏影從繡墩上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院子裏,來回踱步。微風輕輕掠過樹葉尖兒,掠過少女柔軟的發梢。


    安月問過梨落,昨天姑娘是慌慌張張地從杜娘子的屋裏出來的,梨落說自打跟著姑娘以來,從沒見她如此著急過。“既然都已經把鐲子拿回來了,姑娘還有什麽好犯愁的?”


    其實她愁的不是鐲子,而是申屠鎮給她的那封密信。


    陸隨雲好像總想告訴她什麽,卻總是什麽也不說,等著她去猜測、去試探。


    疏影歎了口氣,這才發現她們兩個已經走到了院落的後門,“平日老是待在院子裏,也太悶了些,這花花草草也相看兩厭,失了意趣,不如在外邊廊上坐會兒、吹吹風。”


    安月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笑著說道:“我去拿軟墊子來,這樣坐著不冷!”


    疏影點點頭,看著安月往屋裏跑去了,自己將門栓抬起,拉開了半扇門。陣陣清風撲麵而來,帶著一絲竹林的清新氣味,讓人心曠神怡。


    再拉開另半扇門,眼前卻有一個人影。


    她被嚇得不輕,立刻關上了門,以為是自己精神恍惚之下看錯了。屏住呼吸再拉開門,這回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兒真的站著一個大活人!


    冤家路窄!


    “老天爺!為什麽一大早上不聲不響站在這裏!?”


    她幾乎要發瘋了,拚命不去想的人,卻拚命要擠進她的視線裏。


    陸淇也被她嚇住了,愣了好久才說:“我如果走前門,還不是要吃閉門羹?”的確,如果他出現在前門,必定招人口舌,她必不會放他進門。


    她回頭看了院裏,還沒有人過來,做賊似的心虛,也有防備,低下頭去不敢看他:“先生登門拜訪,有何貴幹?”


    “這話應該由我問你。那天申屠公子突然來見我,從書房裏拿走了一樣東西,我想應該是放在姑娘你這兒了。”


    “既然連你都說他隻是拿一樣東西,又何故追殺他?”疏影把身子掩在門邊,背地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那個東西是你要的機密,我當然不會願意被外人取走。”


    陸淇看到安月從假山後麵走來,手裏拿了一方坐墊,正用鄙夷的眼神看著自己,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疏影自己接過坐墊走出門去,擺在長廊的青石凳麵上,對安月囑咐道:“我與隨雲先生有要事相商,一會兒就回去,你先去裏頭忙吧!”


    安月剜了他幾眼,捏著拳頭回了院裏。


    陸淇看清楚了她眼下的烏青和懨懨的神態,覺得她似乎是沒睡好,說話輕聲了許多:“我也是剛剛從廚房得到了這個消息,沒在案頭放多久就被別人搶奪走了。誰承想竟還是落到了自己人手裏!”


    她鋪好墊子,背靠著廊柱坐了上去,對著太陽狠狠眯起了眼,並不想去搭理他,像一隻懶洋洋的小貓,不問世事,一心隻要攫取天賜的暖意。


    “我猜姑娘的想法和子勣一樣。兄長有哮喘症,不能食用發物,這侯府裏的人都是知曉的。也許兄長就是因為食用了那信上所列的海味,突發哮喘而過身……其實要查也不難,隻是大廚房的人手在兄長死後被調動過,目前隻能將大廚房裏所有與這件事相關的人盤問清楚,才可走下一步棋!”


    “大廚房人多事雜,盤查起來太過耗時耗力,動靜還容易被人發現,不妨另辟蹊徑。”疏影實在聽不下去,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


    陸淇在廊柱的另一邊坐下,將後腦靠上柱子,“我竟忘了,令尊曾任過禦史,影姑娘耳濡目染,聰穎非常,自然早已心中有數,何須子勣多言!”


    “可以先找到海鮮從何人之處進入懷庸侯府。正因侯府上下皆知世子無法食用發物,在此之前應當從未大量采購過海參、鮑魚之類的珍品海鮮,便隻會有他人贈送或有侯府中人少量購進。這次他們留下來的痕跡上,海鮮的品類又如此明顯,直接查閱廚房的進項,應會方便許多。”


    陸淇驚訝於這小姑娘思維之縝密:“確是妙計!既然姑娘已經胸有成竹,我就不再妄自插手。倘若姑娘日後有事相求,子勣一定出手相助!”


    疏影甚覺疲累,的語氣終於柔軟下來:“說來也慚愧,以前我總覺得先生要害我,但是你每每伸出援手,幫我渡過難關,我才看清楚,你這人並不壞。上回我砸了你母親的君子蘭,這樣貴重的東西我是還不起了!等到這次的事查清之後,我會常去陪她,還望先生不要怪罪……”


    “一盆君子蘭算得了什麽?你別多想,我怎會怪你,我娘還專門讓我來謝你呢!她這一路走來很艱辛,為我這不成器的兒子考慮了太多,甚至願意犧牲自己……”


    疏影恍惚憶起自己的母親,她的麵容,她的笑貌,她教自己認字、寫字,教了自己那麽多道理……陸隨雲,你差點也成了沒有母親的可憐人啊!


    “我聽說影姑娘也喜歡何子的書,今天特給帶來了一本《臨窗詩話》,不知……”


    他轉身看去,小姑娘已經在暖陽的沐浴下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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