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窟城。


    拿波山主峰共有五座城池,除了山腳下西方拱衛三窟城的塗壁城之外,另有三座城池各占一個方位,各式各樣的竹樓木樓高低錯落,一條條四通八達的石板道路蛛網一般分布出去,將一座座鮮明的山城景色呈現出來。


    唯獨高高在上位於山頂的三窟城,實在是沒有一點城池的樣子。


    譬如鳳鳴城,雖然分做鳳鳴城和雲中城內外兩城,建築也基本都是蛋殼的形製,但總歸還有個城池建築分布錯落的格局,哪像三窟城這般純粹,和紅豆城一般是掘地掏山而成。


    簡直就是把狡兔三窟這個詞發揮到了極致。


    三窟城沒有城門,隻有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洞口藏在樹林草叢之中,不是土生土長的拿波兔族,很難輕易尋找到出入口,而且就算是一輩子住在三窟城的兔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個出入口。


    拿波山主峰形似一根巨大的蘿卜,筆直挺進天穹之中,卻不如參天城的天柱山那般高聳,繚繞的雲朵在半山腰緩緩流動,而是相對矮了半截,又粗壯數倍,被夕陽映射出光怪之色的晚霞正掛在山巔,如平浪觸礁一般,貼著山峰分開,再緩緩聚合。


    主峰頂上並沒有天柱山一般的平台,而是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石頭,大的高達十餘丈,小的也有水缸大小,毫無規律的堆疊在一起。


    一塊淺灰色的平整巨石上,坐著一大一小兩人,都擺著身體下榻前傾、盤腿托腮的姿勢,盯著被雲霞遮掩的夕陽。


    小的是個紮著雙馬尾的小姑娘,眯著眼嘟著嘴,懶洋洋的道:“豆豆!我阿伯又教了我一句新諺語哎!”


    被稱作豆豆的短發男子嘴角一抽:“我能選擇不聽嗎?”


    小姑娘翻了個白眼:“這麽大個人了,要學著接受新鮮事物,看你平日裏連話都不說幾句,是不是肚子裏沒詞兒使喚?我剛學的諺語哎,這次還沒捂熱乎呢,就想著趕緊告訴你,你可不要不領情!”


    豆豆一愣,隨即沉聲道:“沒大沒小,嬉皮笑臉,有你這麽跟師尊說話的嗎?”


    小姑娘一點兒也不怕他:“人家師尊都知道疼徒弟,滿足徒弟的願望,你這個師尊倒好,連跟徒弟說句話都不願意!”


    豆豆繃著臉道:“難道我不是一直在跟你說話?”


    小姑娘摟著豆豆的胳膊撒嬌:“哎呀,你就說聽不聽嘛!”


    “哼,拿波允芝這家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又教了你什麽胡話?別又是什麽大嘴喝了龍王尿之類的垃圾!”


    小姑娘笑嗬嗬的道:“這會不一樣了,說什麽黃鼠狼管雞叫娘,沒安好心!”


    豆豆眼神一冷,皮笑肉不笑的道:“黃鼠狼管雞叫娘?不應該是黃鼠狼給雞拜年?這小子有話不敢跟我說,變著法的攛掇你給他傳話?”


    小姑娘一攤手:“你看,我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啥意思!”


    豆豆冷哼道:“就算拿波滕和拿波遜都死了,拿波山也輪不到他說話!把我比作沒安好心的黃鼠狼?膽子倒是不小,看來是上次那頓打的不夠狠,沒長記性!”


    小姑娘噘著嘴道:“誰知道你真打呀!打就打了唄,你還不叫上我,我去給你加油助威也是好的呀!”


    豆豆道:“哼,看熱鬧不嫌事大……你說你這滿腦子的彎彎繞都是誰教你的?看看山下那群孩子,跟你一般年紀的哪個不是虎頭虎腦……”


    小姑娘一臉鄙夷的道:“那群傻了吧唧的家夥能跟本公主比嗎?”


    豆豆聞言哈哈大笑,撫摸著小姑娘的腦袋,愛憐的誇道:“不錯不錯,身為我太房虛的弟子,自然是聰明絕頂無人能比!”


    小姑娘不耐煩的打開太房虛的手:“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的,我這腦袋還留著給我爹爹摸呢!再說了,你不是已經把名字改回竇天兔了麽,怎麽又自稱太房虛了?”


    太房虛凝視夕陽,沉聲歎道:“竇天兔也好,太房虛也罷,始終都是我。隻是他們隻當我是太房虛,何曾給過我重做竇天兔的機會?”


    “思月,我且問你,你覺得為師究竟是叫太房虛好,還是叫竇天兔好?”


    沈思月歪著腦袋想了想:“我不知道。不過豆豆師傅,你究竟是想做太房虛呢,還是竇天兔呢?”


    是啦,他們怎麽想我無法改變,可我自己究竟要做誰呢?是反叛過拿波兔一族投入神仙道的太房虛,還是再次反叛神仙道要重新融入拿波兔的竇天兔?


    哈哈哈,我卻在意他們的看法作甚?無論是太房虛還是竇天兔,我隻是我!果然是當局者迷,當局者迷啊!


    太房虛一把抱過沈思月放在肩頭,一手扶住小短腿一手拖著腰,嗬嗬笑道:“為師今天高興,帶你去天上轉一圈!”


    沈思月兩眼放光:“去天塹山玩玩兒嗎?”


    你倒是真敢想!太房虛臉一黑:“就在罡風底下,雲海裏轉一圈,去不去?”


    “去啊,走吧走吧,駕!”


    太房虛的遁光煞是好看,動作輕盈飄逸之間,速度也是極快。掠空而過之時,一道道淡藍色的光線如冰麵龜裂,蔓延在虛空之中,隨著他飛行的軌跡拖曳出一道藍色琉璃一般的尾焰,與繽紛的晚霞相輝映。


    “喲吼!嗚呼!啊哈!”


    沈思月興奮的大吼大叫,時不時發出怪異的聲響,揪著太房虛的耳朵當坐騎馬,伴隨著她清澈稚嫩的大笑,恰似一幅肆意渲染的畫卷。


    拿波山隻有方圓千裏範圍,再向外圍發散便是管轄之內的零散山頭,以及歸屬於各家山頭的草場水場,實際上有方圓四五千裏的範圍,像之前五鬼天王居住的城池,本就是隸屬於妙峰山的領地,隻是不知為何,形成這片鬼蜮的前前後後,拿波山和妙峰山都沒有采取什麽措施,聽之任之。


    這方圓幾千裏之內的景色,太房虛早就帶著沈思月轉過幾回,小孩子最是喜新厭舊,如今已是看的倦了,總覺得沒什麽新意,胡亂叫了一陣就安靜下來,讓太房虛放開一絲縫隙,高空中凜冽刺骨的寒風頓時吹拂進來。


    沈思月打了個冷顫,原本蓬鬆濃密的長發貼著頭皮,小臉上一片煞白,身子不由自主的貼著太房虛,但並沒有讓他關閉縫隙。


    “豆豆你快看,那是誰的雲頭?”


    太房虛沒有走遠,隻是比之前稍微擴大一些範圍,免得小丫頭抱怨,盡撿冷嘲熱諷的諺語說。一想到小丫頭嘴裏的俗話諺語,太房虛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一拳把她那個阿伯打成肉泥。


    他不敢飛的太快,隻是不著痕跡的繞著拿波山打圈,盡量不在短時間的重複相同的路徑。沈思月還沒有開始修行,身上根本沒有什麽修為,至於能夠一出生就是人身,多半是他那個無良爹爹的血脈,這才沒有遺傳純正的拿波兔血脈。


    妖族的孩子並非一出生就一定都是獸身,畢竟祖祖輩輩都在修行,大多都已經修成人身,各方麵特性都在朝著人族的特性轉變,也有幾率生而為人,就像塗壁城的那些孩子,除了血脈之外,任何地方都和人族的孩童一樣。


    至於生為獸身的,基本上很少會和人身的同齡孩童玩耍,每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修煉,期望能夠盡快化形。


    於沈彥秋而言毫無價值的化形丹,在修行道其實並不常見,每一顆的價格都極為昂貴,特別是其中幾位主藥,非得特定的環境才能生長培育,所以妖族化形最主要的方式都是修行,借助三次天劫破體塑型的機會,凝聚人形肉身。


    太房虛修煉的功法特殊,修成的法力乃是極寒包裹極熱,陰陽協調,明明是陽剛霸道的法力,外相顯現卻是淡藍色如水似冰的模樣,特別注重自我調和,所以並沒有傳授給沈思月,而是選了一部循序漸進按部就班打基礎的煉氣法門,讓沈思月感應天地元氣。


    感氣觀元,引氣入體是邁出修行的第一步,根據個人資質的差別,需要耗費的時間也不同,有些人遲遲不能感應天地元氣,不得已隻能接住丹藥等外在力量的輔助,有些人則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這也是為什麽同時修煉的兩人,境界差異越來越大的根本原因。


    仙道難求,修真問道亦是如此,資質機緣心性,種種條件具備的越多,就越是能先人一步。


    一步先步步先。


    好在沈思月資質尚佳,如今已有煉氣三重的修為,按照這個進度,加上他時刻指點,不出兩年就能穩穩踏入先天境。


    沈思月心思活絡,性格跳脫,簡直就像錯投了女兒身一般,坐在太房虛肩頭也安定不下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轉來轉去,就瞧見一座雲頭快速飄動,似乎是朝拿波山主峰而去,急忙提醒太房虛。


    太房虛早就感應到飛騰的雲頭,隻是那雲頭速度緩慢,顯然是天一生水之道凝聚的水汽雲頭,連後天癸水的境界都沒有領悟,其上三人更是修為淺薄……


    嗯?


    那小白臉的法力好生古怪!


    太房虛是神嬰宗師,堂堂道君一級的人物,除了金丹上重後境三轉的修士,在他眼裏皆是修為淺薄之輩,了不得稱一句後起之秀都是殊榮一般的誇讚,所以隻是目光隨意一掃。


    卻不想一眼就感應出當先那個英俊青年大有不同,一身法力晦澀難辨,如道似魔,偏又有一股浩然之氣勃發,似乎是某種了不得的神通道術,將他一身法力統籌兼顧。


    “兼修魔道的道門弟子?連正宗的道門法力都遮掩不住的魔道氣息?難不成是黃花觀的弟子?”


    黃花觀魔道兼修,然則畢竟是妖魔出身,雖然自命天精地靈,和正統的妖魔相區分,但在眾家修士眼中並無分別。


    “聽聞金萬瞳證道七劫,成就大宗師果位,實力隱隱壓了大力魔王一頭,難不成如今要來收降拿波山?不對,拿波山雖然獨立,卻一直以元魔山為祖庭,修行有成的弟子也有幾個在元魔山站穩腳跟,金萬瞳不可能挑拿波山開刀!”


    “看來很有可能是先行前來試探的馬前卒,待我前去試探試探。”


    思及此處,太房虛便和沈思月快速交代幾句,將自家遁光的收起,隨手扯來一團雲霞,兜了個小圈子之後,才搖搖晃晃的迎著那座雲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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