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行至宮門外時,已是酉時三刻。


    她顧不上跟兩丫環話別,背起包袱便衝到了冗長的隊伍後邊,等著檢查入宮。


    可走在東路上時,離延禧宮越近,海月便注意到落在她身上的注目禮越多。


    路過的宮人們總瞥向她,好像在打量什麽奇特物種似的。


    她起初以為自己臉上或身上沾了什麽灰,還不自覺地捏起袖口往臉上擦了擦,可即便如此,這注目禮也並未減下幾分。


    海月眼睛一轉,突然明白了,這都是十四爺給她招來的麻煩!


    想到這裏,她立刻加快了步伐往延禧宮趕。


    “姐姐回來啦!”


    剛到延禧宮門口,小奇子已站在門口向海月招手,好像專程等她回來似的。


    海月看到他笑了笑,然後將包袱掛到了他伸過來的手上。


    “沒想到姐姐回來得這般準時,奴才還生怕你舍不得離家,趕不上宮門下鑰的時辰……哎?姐姐?這一路過來沒人跟你說什麽吧?”小奇子一邊走一邊打量海月的神情,仿佛在試探著什麽似的。


    “說什麽?”海月突然頓住腳步。


    “啊?哦哦,沒什麽沒什麽,姐姐休息前記得先去跟通貴人知會一聲,奴才這就退下了。”


    看著小奇子飛快竄逃的背影,海月此刻心裏突然生出了一分不安。


    她一時間也鬧不清楚產生不安的因由,而通貴人也快要就寢了,因此便定了定神,往通貴人偏殿去了。


    通貴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也沒說什麽,等海月問了安後就讓她去休息了。


    海月跪安出來,才進了宮女耳房,就被一眾丫鬟包圍了。


    “海月,聽說十四爺給你送了兩份禮物是嗎?都送了什麽啊?”


    “海月,聽說如意館畫師送了你一瓶西洋香水?讓我們看看好不好?”


    ……


    “真是好事不出門啊……”


    海月撇嘴腹誹著,難怪方才一路過來那些宮女太監的表情都耐人尋味,看來眼下宮裏都傳遍了她今日收了三份大禮的事情了。


    海月被豆蔻架著不得不打開包袱,一旁的紫芙連同其他延禧宮未當值的宮女都齊齊圍了過來,人人都想開眼。


    海月小心打開木匣子,當一瓶剔透的玻璃瓶裝香水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立時引得一聲聲感歎。


    下午被羅明泰一氣,惹得一身騷,海月還沒認真琢磨這香水怎麽用,現在才看到,古代這香水,還連著一個小氣囊,輕輕一捏就可以噴出來。


    “海月噴一下試試,讓我們也聞聞這洋人的香水跟咱們的香膏是什麽不一樣。”一向溫婉的紫芙這會子也坐不住了,忙催著海月給大家噴兩下。


    真是一群孩子。海月覺得可愛又好笑,便應了眾人,捏著香水,出其不意噴到豆蔻身上,看豆蔻被嚇了一跳的驚恐模樣,海月“咯咯”笑起來:“哈哈哈哈,瞧你,這麽不經嚇。”


    “海月!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是吧!”豆蔻作勢要上來收拾她,海月連忙躲道其他宮女身後,與豆蔻玩起了捉迷藏,一旁的宮女們經她倆的這麽一出,回過神來,也笑了起來。


    不多時,小小的耳房內充滿了濃鬱的玫瑰花香,令人如癡如醉。一個年紀稍小的看茶宮女羨慕道:“海月,你可真幸運,我聽禦茶膳房的姐姐說,這西洋香水可珍貴了,皇上隻賞過後宮幾位主子,嬪位以下的都沒有呢。”


    “嗯。”海月笑著點點頭,轉身把香水放回木匣子裏,對那小宮女說道,“我在阿瑪的書裏看過,這製香極為複雜,工序多不說,原料也要尋得上好的。上等的香水更要上等的花朵才行。書上說數千朵玫瑰花瓣方能提煉出一滴精油,上好的精油誇張些是千金不換。”


    “真的啊?”豆蔻的表情更是滑稽,“敢情我這是帶了幾千兩金子在身上啊?那這衣裳可要多穿幾天,要不洗了多浪費?哦對了,海月,十四爺送你什麽了?也一塊兒拿出來瞧瞧唄?”


    提到十四爺,海月的嘴角又耷拉了下來,紫芙眼快,瞧她有點兒不高興,就將豆蔻還有一眾圍觀的丫頭給推出去了。


    晚上洗漱過後,海月上炕鋪床,準備睡覺的時候,又碰到了自己的包袱,包袱裏那木盒子的棱角硌著她的手心,氣得她抓起來就扔到了床下。


    但木盒子合的不嚴實,落地後就甩出了裏麵的東西,海月定睛一看,發現是一本冊子。


    海月撿起來翻了兩頁,發現是一本用草書寫的字帖。


    而且是一本寫的不怎麽樣的字帖。


    “這十四爺不顧別人的感受來送禮也就罷了,送還不送點兒有價值的,居然送這麽爛的字帖……”


    海月一邊吐槽一邊亂翻,等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她突然愣住了。


    因為,最後一頁隻有四個字:十四親筆。


    這是十四阿哥寫的?!


    海月連忙將字帖重新翻到第一頁,用手仔細的搓碾,以為自己看漏了扉頁的作者名。


    但她搓了半天也沒將扉頁搓出來——十四爺是故意將名字放到最後一頁,以求海月真心的評價。


    “切,小鬼……”


    邊想著,海月這就沾了墨,自顧在字帖上圈圈畫畫,把十四的字批得一文不值!


    要麽一味藏鋒,要麽一味出鋒,字與字之間的顧盼還有待考究等等……不一會兒,正本字帖都被她批注完了。


    “海月,這麽晚了還練字啊?”忍冬是識過幾個字的,她剛下班回來就看見海月畫畫寫寫,便問了一嘴。


    “沒有,這不是我寫的。”海月一邊回味著自己的評語一邊笑。


    “那是誰的?”


    “十四爺的。”


    “噗?!”忍冬剛喝下一口熱茶,聽到海月的回複立刻就噴了出來,“這是十四爺賞給你的字帖?”


    “送!”海月抬頭看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翻了翻字帖,又道:“是他送我的!”


    “你怎麽敢……天啊!這是大不敬啊!”忍冬霎時變了臉,表情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之前的慌亂不安,直叫海月明日去請罪。


    海月看她這樣著急,覺得未免有些誇張了,說道:“他送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我畫兩筆怎麽了?”


    忍冬覺得她冥頑不靈,自己也尋思著不背這個隱瞞不報的大鍋,於是忙拔腿跑出耳房,準備告知通貴人。


    但通貴人已然歇息,忍冬隻得灰溜溜回來,碰上其他宮女,便說出了此事。


    “海月……你怎麽能做傻事呢……”方才的小宮女本欲就寢,聽忍冬說了此事,也嚇傻了眼,顫顫地縮回被窩,怕自己也惹事上身。


    海月卻不以為然,她把那本字帖隨手扔到枕頭邊後就呼呼的睡著了。


    翌日,西配殿裏眾人都惶惶不定,生怕殃及池魚,連帶著都不敢同海月多說兩句話。


    通貴人已曉得此事,本欲申斥她兩句,又見她一臉無辜的表情甚是好笑,當下也舍不得罵她,隻道:“你太莽撞了,主子賞賜的東西豈能隨意糟踐。”


    “他送字帖來,不是要同我切磋嗎?”海月故作單純,眨巴著眼睛問通貴人。


    通貴人無可奈何搖搖頭,準備打發她出去時,李德全帶著人笑吟吟地來了。


    不會吧?這麽快就傳到萬歲耳朵裏了?


    海月對皇上還是有些恐懼的,當下收斂了一身的吊兒郎當,麵向通貴人求起了情。通貴人白了她一眼,即刻起身迎接。


    “給通貴人請安。”李德全笑嗬嗬道,“奴才奉萬歲爺之命,前來取回海月姑娘借走的禦筆親書。”


    “哦,原來是來取那四個字的……”


    海月當下送了一口氣,就聽見通貴人對她說:“還等什麽呢?海月,快去取來交與李公公。”


    “不忙,通貴人,皇上還說了,他也想瞧瞧十四阿哥寫的字帖,讓老奴一起帶回去。”


    “字帖?奴……奴婢哪有什麽字帖啊?”海月一想到自己在字帖裏畫的那些鬼畫符和批語就覺得一陣心絞痛,當即裝起了傻。


    李德全卻笑著提醒道:“海月姑娘看來記性不大好,就是昨兒個十四爺贈予姑娘的字帖呀。”


    “這……這……”海月見李德全不容她拒絕,霎時擰起眉頭,向通貴人投去求救信號。


    通貴人想了想,上前笑道:“李公公,這丫頭我一定嚴加管教,您看這字帖……”


    “這可是萬歲爺要的東西,貴人還是別讓奴才為難了。”李德全也笑了,他轉而催促道:“海月姑娘,你就別拖了,皇上什麽都知道了,快去取吧,遲了,當心再落一個欺君之罪。”


    “這……好吧……”


    “下回看你還敢造次!”經過通貴人身邊的時候,通貴人嗔怪地罵了海月一句,可讓海月奇怪的是,通貴人的臉上非但沒有露出擔心之色,捂著嘴的帕子反而微微抖動,似乎是在憋笑。


    李德全取了字帖,匆匆回了乾清宮。康熙仔細將那本字帖翻了遍,竟未發怒,還龍心大悅,大笑不止。


    “萬歲,您有些日子沒這麽笑過了。”李德全將剛泡好的龍井奉上,心想著海月姑娘這關應該是過了。


    “去把十四叫來,這個不知斤兩重的小子,連個女娃子都不如。”康熙盡力繃住笑,讓自己重新擺出威嚴架子。


    “嗻!”李德全忙出去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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