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罩嶽,鬱鬱蒼蒼。


    披甲大漢將自己和蘇徹挪移到的這塊地方倒也稱得上是山清水秀。


    蜿蜒東流的滄浪水不時衝擊著南邊層層卵石,豐茂的水草之下能看見幾尾遊魚搖頭擺尾,享受著隻屬於它們的自由。


    螻蛄不知春秋,浮遊不問晝夜。


    對於一方天地而言,對於修行人來說,他們的快樂不過是邈邈一瞬,可對這些生靈來說幾乎等於永恒。


    蘇徹站在岸邊的一塊青色大石上,雙腳踩在石頭濕滑的青苔。


    此地不宜久留。


    不知道羅刹海的人什麽時候會摸過來,蘇徹抬眼望向四周,後續還有不少首尾要處理。


    當務之急還是要避開羅刹海爪牙的耳目,看看他們後續有什麽行動。


    蘇徹轉過頭來,望向上遊方向,隱隱約約那邊似乎有鼓樂之聲不絕於耳。


    似乎有一艘大船正從上麵漂流而下。


    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蘇徹四處望望,心裏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一個猛子直入冰涼的滄浪水中。


    江水滔滔,蘇徹在江水之中上下浮動,一副掙紮的樣子。


    不多時,孤峽盡頭轉過一艘三桅樓船,桅杆盡頭掛著旗幡,上麵繪著北鬥七星的紋樣。


    “救命,救命!”


    蘇徹一聲聲高叫雙手奮力拍擊著江水。


    演技固然浮誇,可也吸引到了上麵人的注意。


    “下麵有人!”


    “速速去稟報東家。”


    “纜繩,快,來根纜繩。”


    聲聲呼喚,不多時上麵便甩下來一根粗麻纜繩。


    高大的船板邊上探出幾個腦袋,嘴裏卻是不停地問話。


    “喂,兄弟,你可抓牢了。”


    “他沒力氣了。”


    “讓開,我去救他。”


    一個皮膚古銅色的精壯漢子赤著上身,下麵脫得隻剩下一條兜襠犢鼻褲,撲通一聲便從上麵鑽入水中。


    這漢子身量不高,不過一入水便好似水中妖怪轉世,他先是在水中撿起那粗麻纜繩,然後身子在滄浪水中左右擺動,遊過來向著蘇徹高聲問道。


    “兄弟你可還有力氣?”


    “有的,有的。”


    蘇徹一眼望去,此人大概修行過一些武功,筋骨紮實,可距離修行人還有相當的距離。


    一邊撲水一邊趕緊回道。


    “有力氣便好,你不要掙紮,不然你我都要一起沉江喂了王八,我一會用這纜繩將你套住,讓他們把你拽上去。”


    蘇徹臉色煞白趕緊應道:“省得,多謝仁兄,多謝仁兄。”


    那漢子也不多話,直接紮進水裏,蘇徹很快便感覺到自己腰上纏了一圈繩子。


    “上麵的,把這兄弟拉上去。”


    那精壯漢子喊了一嗓子,船上的那些水手們便一起發力,將蘇徹一點點向著船上拉去。


    同時船上又甩下一根纜繩,那精壯漢子捉過纜繩,向著大船的船身遊了過去。


    小隱隱於市,蘇徹覺得眼下還是要不動聲色,看看另外一邊如何落棋布子再說。


    眼前這艘船上的漢子,一看就是在水上討慣了生活的。


    滄浪水東入大海,不少大梁的商人都以去東海販貨為生。


    “好兄弟,來飲一碗酒暖暖身子。”


    蘇徹一被拉上去,那些皮膚黝黑的水手們便七手八腳地為他解開纜繩,還有人捧來一碗破了個缺口的白瓷大碗,裏麵盛著半碗濁酒。


    蘇徹雙手接過白瓷大碗,將裏麵的酒漿一飲而盡。


    入口有些發酸,味道想當一般,不過裏麵沒有下什麽不幹不淨的“佐料”。


    “謝謝了。”


    蘇徹將瓷碗還了回去。


    “七哥上來了。”


    “快給七哥盛碗酒。”


    嗚嗚喳喳,剛剛那奮勇跳入水中救走蘇徹的漢子也捉著纜繩從下麵攀了上來。


    他臉上嘻嘻哈哈,取過一碗酒一飲而盡。


    “別隻顧著我,給這位公子也來上一碗。”


    “七哥別急,早已經給這位兄弟上過酒了。”


    “就是,七哥是好漢,我們也都明白什麽叫江湖規矩。”


    那被稱為“七哥”的漢子將破瓷碗向著笑鬧地最響的一個水手胸口推去,搡了他小小一個跟頭。


    “一群水猴子,沒大沒小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他轉過頭看著蘇徹,雙手抱拳問道。


    “不知兄弟高姓大名,怎麽落到了如此田地啊?”


    “在下歐陽克。唉,也是時運不濟,我聽說慈州遭了大災,於是便從江州買了些糧食準備到慈州來販賣,誰想到碰見了饑民,連船帶糧食都給我劫了,還把我扔到了這滄浪水中。”


    蘇徹幽幽一歎。


    “若非小弟略通水性,恐怕等不到恩公搭救,就要葬身魚腹了。”


    蘇徹一席話說完,甲板上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鬧了半天是個賺絕戶錢的。”


    “造紙都救不救了。”


    “咱們再給他扔下去吧。”


    便是那名為“七哥”的頭領臉上都閃過一絲冷色。


    蘇徹心裏卻有了個判斷。


    這些人應當不是經商的,或許是什麽世家或者幫會旗下。


    因為若是商人,在商言商,即便瞧不起自己這“奸商”,也不會多說什麽。


    甚至很有可能是一起賺黑心錢的“同行”,再不濟也要打聽一下那夥饑民人數多少。


    可這些水手第一時間卻是將自己批判一番,至少他們平日裏賺得不是這種錢。


    同時又不問那夥饑民是什麽來路。


    可見他們對自己的武力頗為自信,不把什麽饑民放進眼裏。


    “慈州遭災,能有一粒糧食運到都是好的。”


    七哥說著眼睛掃過周圍一幹水手:“既然見到了,總沒有不搭救的道理,江風濕寒,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歐兄弟,咱們裏麵做。”


    這人看來沒怎麽念過書。


    蘇徹如是想到。


    自己之前已經說過,自己叫歐陽克,可這位七哥卻叫自己歐兄弟。


    不是他扮豬吃虎裝粗俗,就是真的不知道有歐陽這個複姓。


    不過周圍都是他自己人,這裝粗有必要嗎?


    “七哥且慢,咱們曆城常氏雖然今不如昔,可也不是什麽隨便阿貓阿狗都往裏麵領的。”


    一個聲音透著一股陳年老醋曬成幹的尖酸刻薄說了出來。


    “你說是不是,歐陽先生?”


    蘇徹轉過頭去,卻看見一位白衣公子,外麵披了一件鶴羽大氅,手中捏著一柄樺木折扇,在那裏緩緩敲擊著自家虎口。


    原來我以前的那些風騷打扮在別人眼裏看來居然是這樣。


    蘇徹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默默下了決心,以後還是樸素一點比較好。


    不過曆城常氏這個名頭,自己好像在哪裏聽過。


    “二公子。”


    綽號叫“七哥”的漢子雙手抱拳行了一禮。


    “此番確實是我莽撞了。”


    “別,咱可受不起。”


    那二公子雙手合住折扇向著七哥還了一禮。


    “哥哥您這樣說,弟弟我可就下不來台了。”


    這一個七哥是哥哥,一個行二是弟弟。


    哥哥一副勞動人民的樣子,弟弟卻是個酸溜溜的紈絝公子。


    曆城常氏的這艘三桅樓船上的形勢讓蘇徹看得愈發不能分明了。


    等等,曆城常氏。


    蘇徹終於想起來這家是哪一家了。


    真是巧了。


    當初自己在山陰縣的時候,曾經在城隍廟裏見到過一場圍殺,有個老者自稱便是曆城常氏之人,還從他們手上拿了一頁金書。


    想不到兜兜轉轉,居然在這裏又遇上了。


    “吵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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