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快就算訖了?”


    二公子咽下一塊雲片糕,拿起旁邊的桂花米酒飲了一口。


    “嗯,一點謀生的本事,讓二公子見笑了。”


    蘇徹其實算得更快。


    這賬冊一頁不過幾十字,信息量其實相當有限。為了裝得玄乎一點,蘇徹甚至有意拖長了一些時間。


    “簡直神乎其技。”


    現在這位二公子真是正經的對蘇徹刮目相看了。


    這四本賬冊他也翻看了許久,可一直都分不出個子午寅卯,今天拿過來找蘇徹,一是江湖手段假客氣,二來也是試一試這位的斤兩。


    有的時候結交一個人,與其施些小恩小惠倒不如上門求著辦事。


    小恩小惠未必能真的收買人心,日後找個理由動用起人家沒準還容易生出嫌隙。


    上門求著辦事,若是辦成了,對方自以為有恩與你,心裏自然會放鬆警惕。而若是辦不成,他心裏或許也會有自己察覺不出來的愧疚,你再故作大方,這一來二去的就更熟了。


    這些彎彎繞繞都是常凱對自家兒子的言傳身教,二公子今天小試牛刀準備在這“歐陽克”身上用用。


    不用不要緊,一用到讓他吃了一驚。


    這也太快了。


    蘇徹從一旁取過筆墨。


    “不知道在下可否在上麵勾畫。”


    “當然。”


    蘇徹取過紙筆,在那賬冊上下寫起來,行雲流水一般便在上麵批批改改。


    四冊賬簿很快就批改完畢,蘇徹將這些賬簿向著二公子麵前一推。


    “能看出來大概有問題的應有二十三處,主要是鯽魚、鯉魚的價格偏差太大,即便是集結上有差距,可這差得也太多。”


    “這裏寫著鯽魚十尾得白金三百兩,哪裏要費這麽些錢?還有這裏,鯉魚五位得白金二十兩,這鯉魚同鯽魚的價格也差的太多了。”


    “除了這些道理上不通的,剩下的計算錯誤我大概都已經整理了出來。”


    蘇徹看著眼前的二公子。


    “二公子回頭可以好好看看,匆忙之間應該有些錯漏。”


    “不礙事的。”


    二公子點了點頭,這份賬冊本來就是他命人抄來的副本,其中的很多關鍵項目的用詞都已經用別的詞匯替換掉了。


    比如黃米指得便是黃金,白米指的是白銀,青棗指的是銅錢、鹹魚指的是鹽、鯽魚指的是年輕貌美的小姑娘,鯉魚說的是精壯小夥。


    不知道內情的人拿到這本賬目,隻會說曆城常氏果然是寒門,家裏買了幾筐鹹魚、收了多少白米都要記得這麽仔細。


    實際上這是曆城常氏這兩年來同東海上交易往來的一份賬目詳單。


    東海和中土從來都不是天塹隔絕的兩個世界。


    他小心地將這四本賬冊收好衝著蘇徹展顏一笑。


    “歐陽兄果然高才。小弟一想起之前的唐突,真是恨不得直接跳到江裏麵去,讓那冰冰涼的江水洗刷洗刷我這蒙了豬油的心腸。”


    “二公子客氣,不過是些謀生的小手藝。再說了,之前那些都是人之常情,世風如此,二公子不加盤問才是愧對家門。唉,若我能如二公子一般仔細,又何必淪落到現在這境地?”


    “歐陽兄好算數,日後必然能興旺門楣,何必在意這一時的得失。”


    他說著給蘇徹又斟了一杯米酒。


    蘇徹舉起旁邊的米酒輕輕綴飲一口,桂花釀的,入口有絲絲甜味。


    若是冰一冰再喝,味道應該極美。


    兩人又聊了一會,蘇徹這邊旁敲側擊,二公子那邊有心引導。


    一來二去之下,蘇徹大概將這曆城常氏的情況大概摸了個清楚。


    聯係上之前掌握的信息,漸漸推出了個大概。


    這曆城常氏,的確是出自老獅子的弟子一脈。


    當年獅子青蓮具足如來出任前朝國師,門下自然收羅了大批弟子,這曆城常氏的祖先便在其內。


    不過等到老獅子東行入海半路失蹤的時候,門下弟子們大概分成了三類。


    一類東行尋師,算是後來山陰縣那座“枯林禪寺”的由來。


    一類西行求法,既然中土的靠山倒了,那就向西天去。西土那邊有大靈柩寺坐鎮,去了那裏也算是一條出路。


    還有一類則幹脆還了俗,曆城常氏便是這樣一類。當年他家的祖宗也跟著到了枯林禪寺,可到了後來不知道是看出了什麽端倪還是動了凡心,幹脆還了俗。


    還俗之後,當年修行的一應法門還在,便東打一拳西伸一腳,漸漸闖出了一份家業。


    當然,那位老祖逃離之前還不忘順走了九頁金書之中的一頁,並把這個大秘密留給了後世子孫。


    但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麽,家裏麵出了幾件大事。


    首先便是祖傳之寶被家中老祖取走,說是有什麽隱秘的大事,然後老祖就這麽了無聲息的沒了。


    引得家裏一陣雞飛狗跳。


    同時前幾代時不知道惹下了哪一路仇家,盯上了曆城常氏,最近出手頗為狠毒,讓曆城常氏感覺到了一絲危機。


    老祖失蹤,仇家上門。


    兩件事摻在一起,不由得常凱不多做打算。


    於是才在當代家主的謀劃下有了進一步的動作。


    惹不起還躲不起麽?


    本來在中土也不過是個豪族寒門,沒什麽可留戀的。如今形勢既然不明朗,倒不如另覓出路。


    他們想搬去東海。


    若是找得著機會,那便在東海上紮根。若是不行,等風頭過去了,再搬回中土便是。


    反正曆城是回不去了。


    至於家裏的關係,其實倒是好說。


    曆城常氏一向人丁單薄,家主那一代隻有家主一人和另外一位叔父。


    所以為了傳承壯大家業,當時的家主便先收了義子,之前救起這“歐陽克”的便是他收的螟蛉之子。


    而眼前的這位二公子則是家主後來親生的,除此之外,家主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兒,此番也在船上,隻是蘇徹沒有見過。


    那義子常漆平日裏便為常家打理許多生意,為人最是豪爽,很得人心。本來是家主常凱一開始為了家業搞出來的過度人物,現在卻隱隱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


    麵對這位兄長,二公子精神壓力比較大。


    雖然他心裏明白這曆城常氏的家業早晚都是他的,可耐不住有這麽個江湖豪傑天天在眼前亂轉悠。


    再加上家主常凱最近的態度又頗為曖昧,搞得二公子整個人都愈發陰沉。


    對過了兩本賬目,聽明白了裏麵的堂奧,二公子很開心地跟蘇徹話別。


    蘇徹估計這本賬目裏多半是對那位常漆常黑炭不利的證據。


    不然這位陰惻惻的二公子不會表現得如此開心。


    蘇徹並不關心曆城常氏家裏的這些破事。


    隻是忽然想到自家這算不算是一不留神“恩將仇報”了一把?


    一夜無事。


    曆城常氏的大船順著蜿蜒的江水漂行,夜間倒也寧靜。


    不過有幾個夜行的水鬼半夜摸上了船舷,已經被警覺地常家水手們擊退。


    還有一頭妖物尾隨了七八裏,似乎意欲發難,不過最後還是放棄了。


    蘇徹睡得安穩一如常人。


    早晨剛醒,便有曆城常氏的仆人前來叫門,送來洗臉的熱水以及食盒裝好的早飯。


    一碟鹹魚,一碟青菜,一碗白粥,兩個煮雞子。


    雖然不能稱得上是精美,但對於船上來說已經實屬不易。


    至於為什麽在房內用餐,蘇徹自然知道這是江湖上的規矩。


    像自己這樣來路不明之人半路登船,按規矩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待在房間裏,莫要再給主家添什麽麻煩。


    生人見麵,各留七分,這本來便是人之常情。


    還有什麽可說的?


    隻有感恩。


    蘇徹草草用過這一餐,重新翻身上床準備補一補覺。


    之所以登上常家的船目的也在於此。


    老老實實扮演個落難的商人,一路安安穩穩地躲過肯能的偵緝。


    可惜事與願違,沒多久便有仆人來打招呼,說是請蘇徹上加班一趟。


    “哦,不知道是什麽事情?”


    蘇徹整理一下衣袖忽然問道。


    “有幾個修行人惹是生非,老爺不願意跟他們起衝突,所以請歐陽公子上去應付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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