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是那個皇帝。


    太子看著父親,這才是梁皇本來的麵目。


    高居於辰瀚殿之上,冷漠而冷靜的注視著這個天下,心中的籌謀和布置如同一張羅網,隨時等著可能的敵人出現,而敵人一旦出現,那必然會迎來皇帝疾風驟雨一般的反撲。


    當初跟白鹿洞合作的時候,恐怕就已經想好了今日要翻臉時的手段。


    太子回想著皇帝的布置。


    調四位將軍入慈州本來也是應有之意,如今慈州已然無兵,處處都是亂賊,一定要從外麵調兵來才行。


    征東將軍徐州刺史杜陵,鎮南將軍交州刺史馮韻,都是成名已久的五品高手,麾下各有強兵。交州在大梁最南,遠望南荒,從來不少兵戎之事。而徐州更是與北朝對壘的前線,盡是精兵,絕非慈州這等腹裏地方的羸弱之兵可比。


    而強弩將軍吳晟、雲麾將軍李良也都是老成宿將,多次在北線跟北朝軍隊交戰,雖然未能成就還丹業位,但也是有名的戰將。


    這三路人馬一起發動,白鹿洞草草聚集起來的那些百姓,又有幾個能打的,而白鹿洞自己書院裏養出的弟子,又能頂上多久?


    這樣的布置,當然是氣度宏大,太子不是不想以雷霆萬鈞之力掃平慈州這邊的隱患,尚書台內的諸位重臣也不是沒有這個見識,主要是他們到底還不是當家之人,下不了這樣的決心。


    皇帝這樣的調動,等於是將大梁東線與南線的精銳調走,除了皇帝本人,誰也沒有這樣的決心與權力。


    至於在建康搜羅白鹿洞子弟,清洗一下朝堂,太子覺得這不過是應有之意,沒有什麽可說的。


    之前皇帝借著白鹿洞的手打擊蘇家,太子其實微微有些不滿,因為杜陵蘇氏與韋懷文一樣,不僅僅是大梁的重臣,也是太子在朝中最大的支持者。


    皇帝明裏暗裏敲打蘇家,讓太子本能的感覺到一些危險。


    不過也隻是危險而已。


    太子也未嚐沒有讓父皇先把蘇家得罪幹淨,自己上台之後再當老好人的想法。


    隻是搜羅天下有道之士,揀選國師……


    這項布置太子一時也看不太分明,覺得眼下並非是什麽最好的時機。不過若是為了借玄門佛門壓一壓白鹿洞儒生們的氣焰,太子到覺得沒有什麽不好的。


    隻是恐怕過猶不及,如果引起了更多的非議,那北麵的宇文睿怕是睡覺都要笑醒了。


    當然。


    太子還是在皇帝的布置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對的地方。


    那就是此刻的前線還是缺乏足以坐鎮的高手。


    就好比大梁北伐,固然需要韋帥這樣的帥才協調諸軍,可也要有蘇公這樣的人物與宇文睿匹敵才行。


    如今的慈州可以說是有強軍,但是這樣的強軍碰上步虛高手乃至可能的長生真人……


    玄都宮的規矩的確是長生之上的力量不得在中土顯化。


    可萬一白鹿洞湊出來個長生中人坐鎮在慈州,就是派去千軍萬馬又有何用?


    太子這樣想著,皇帝則似乎看出了他的隱憂。


    “太子。”


    “父皇。”


    “你心裏惦念的四海江山,這很好,可你還沒有做到我這個位置上來,我大梁之所以能夠威服王謝這樣東食西宿的不安分世家,讓白鹿洞、玉陽山這些山中人都熄了各種各樣的心思,自然另有倚仗。”


    皇帝的話語輕飄飄的,卻是讓太子越發陷入沉思。


    “有些東西不到時候,我不會同你言明,不過你也要放心,我自然會做出安排。”


    太子點了點頭。


    皇帝手上另有一支力量,這件事他是清楚的,甚至太子也知道,王謝他們有長生真人的背景,皇族也一樣有,甚至更強。


    但是這些東西從來都是影影綽綽的,讓太子看不分明,他總是對自己說,一切都是時機不到,所以父親還沒有告訴他。


    但是他心裏隱隱也有一個想法,也許父皇從來都沒有想著告訴過他。


    隻是這些心思,太子唯有壓下。


    他是昭告天下明立的太子,是大梁的儲君,是日後的皇帝。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他隻需要做好現在的角色就可以了。


    皇帝看著太子道。


    “你說白鹿洞所求到底是什麽。”


    這個問題倒是超出了太子的預料之外。


    的確,白鹿洞作為超然於外的儒門四大書院之一,過去不僅同大梁,甚至同北麵的那些索虜,彼此之間也可以說是想當和諧。


    白鹿洞放著好好地儒門聖地不當,為什麽要攪入天下紛亂的潮流之中呢?


    太子沒有來得及細想,他也想不明白。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過去的合作者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白鹿洞的寄命之術越發成熟了。”


    皇帝說道,似乎他一直都在關注著白鹿洞的動向。


    “儒生以為天圓地方,萬事萬物皆在綱常之內,要天下一統,聖天子垂拱而治。”


    “不管是我們,還是北麵的那些家夥,都希望他們認同的聖天子是自己,可以借助他們的力量讓天下重新歸為一統。”


    皇帝的聲音清冷而蕭條,似乎帶著一股難以言明的倦怠。


    “可是為什麽天下從來都難以一統呢?”


    太子沒有說話,皇帝提出的這個命題實在是太過宏大,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答案有很多,比如南北兩方自己內部分歧重重,難以凝心聚力,重新一統天下還不如清除內部異己更重要。


    也或許是相對於門閥大族與玄儒宗門的力量而言,皇族還是太過弱小,能夠維持基本的統治,卻難以更進一步。


    再具體一些,可能是某場惡戰沒有取勝,某些英傑死於非命……


    各種細微的原因彼此交疊,最終釀成了今日的局麵。


    答案很多,千頭萬緒,即便是太子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哪一句話是最好的答案。


    “也許是天上的人不想著我們天下一統。”


    皇帝淡淡地說著:“天上人,山中人,世間人,雖說都是人,可人心裏的想法卻是不一樣的。而白鹿洞麽?他們的想法我大概猜出來了。”


    “萬世之治。”皇帝的眼睛望向南邊,他似乎能夠看見南方起伏的群山,能夠看見慈州境內巍峨的玄山。


    “這或許就是儒門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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