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殿內琴音驟停,數十名禦前侍衛破門而入,肅殺之氣頃刻蔓延這金鑲碧玉的殿堂,刀片上鮮熱的紅血滴落黛色石階,腥味刺鼻,“娘娘快……”舒春想喚自小服侍的主人快些逃離,卻快不過刀劍帶來的身首分離,隻最後一眼,漫天鮮紅裏隻身站著一抹柔黃無助的身影。白錦因右瞳萎縮,視野極其有限,待她循著聲音望去時,兩人早已陰陽兩隔。她想癱軟在地崩潰大哭,可骨子裏的威儀之姿,母性的堅忍,迫使她抱著一方素琴遮住微微隆起的肚子筆直的僵在原處,任人脫霞帔,摘鳳冕,著罪裳。


    禦龍殿前,白錦跪在號稱北凜國最賦聖明的帝王腳下,他也曾是她的夫,她的天,她努力仰望,卻是九九八十一道高階,再也看不清這位年輕帝王的容顏,兩行清淚終是止不住落下,委屈而絕望道“本宮何罪之有”。


    “簡直罪無可恕”輕柔的聲音夾雜冷然的決絕,素衣女子款款跪落白錦身旁,眼含秋波,杏麵桃腮,一頭銀發借著宮廷豔煌的燭光,煥發出清冷而妖灼的光華,女子輕啟朱唇“白錦啊,白錦,你可知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我因你而墮入風塵受盡欺淩一夜白頭,你可知白骨皚皚攢孤塚,盡為將軍覓戰功,白氏一族架空皇權,又連年征戰百姓家破人亡,鳳棲城外血染成河。”


    “白家征戰也是為了……”白錦皺眉,看向素衣女子,卻見素衣女子勾唇冷笑,打斷白錦的話,繼續道:“你可知北凜有國後白氏善妒虛偽,扼殺龍脈謀天下,北凜國帝王至今無所出全仗你後庭種下的避子草”。


    “我沒有”白錦驚惶,卸下偽裝,懦弱如她,無助如她,幼時她聽從父母之命是個溫柔嫻靜的女子,年少她依附夫君之威是個賢良淑德的妻子,她不聰明,她不明白,為何待他溫潤如水的夫君要將如此滔天大罪安於她身,她看向四周,希望能找到白氏的家臣,父親的門生,可群臣暗惶惶陷於陰影處,仿若阿鼻地獄的石像,白錦竟看不清群臣的麵相,頓時心生恐怖而絕望。


    “夠了”帝王不知何時已走下台階,修長的身姿立於白錦之前,白錦情急,雙手預抓帝王玄色的蟒袍衣袂,卻被帝王不留痕跡的避了開來,他輕側過身的一霎,白錦努力用那隻完好的眼睛望去,卻也隻是看到帝王頸間猩紅妖嬈的烈焰胎記,他轉而輕輕扶起素衣女子,道:“以後你就是朕的妻,北凜國的皇後,這獨眸的女子,罪可誅九族,任你處置可好。”這溫潤的嗓音曾是她幸福的全部,如今卻讓她如墮冰窟。


    “不,不可以,我懷了你的骨肉,至少留下我們的孩子”白錦顫抖的祈求著,帝王卻寵溺的橫抱起素衣的女子,不再說話,轉身離去。


    白錦深深記得死亡的過程,她被一群野人汙了身,被一把把不怎麽鋒利的鏽刀截了四肢,她強忍著鑽心的巨痛存著最後一口氣,因為至少肚中的胎兒還存活著,她料想著或許受了斬斷四肢的酷刑,皇帝能念在多年的夫妻之情,把她丟到宮外的亂葬崗裏,她還能爬著尋戶好心人家把孩子生下來,可是她想錯了,宮人將她塞進了藥罐,她要日日接受梳洗之邢,背部早已糜爛見骨,而宮人卻用日日換好的上等草藥續著她那絲生氣。終於,當日那銀發的素衣女子出現了,隻是與那日不同的是,這女子換了金絲鏤花的鳳裳,銀發挽起飛仙髻,頭戴金步搖,步步生蓮,端的是姿容華貴。那銀發的女子開始整日在她耳邊說話,可是白錦隻是搖頭不語,終有一天,那姿容貌美的銀發女子一氣之下命人拔了白錦的舌頭,踢倒了藥罐,白錦仿佛一條醜陋的被剝了皮的鯪魚從藥罐滑出,早已不似人形,隨即從藥罐裏滑出的是一團泛著敗灰光澤的肉團,因被藥水長期侵泡而早已浮腫的皮膚,隻能依稀辨認是個蜷縮嬰兒,其五官腫脹猙獰,分外可怖,這就是白錦全力護著的孩子,如今卻儼然成了一具不腐的嬰屍,白錦發出淒惶的嗚嗚聲,萎縮的瞳孔因著不斷上湧的血氣,冒出股股膿水,她終是斷了氣,了卻這一生,直到最後,那年輕的帝王也沒有來看她一眼。


    白錦醒來時,臉上早已經密了細細一層薄汗,她深吸一口氣才漸漸緩回胸口中的窒息之感,她慢慢爬起來,手上的銀鐲子蹭著肌膚,透過一絲冰涼,白錦這才清明了幾分,認識到剛剛不過是噩夢一場,然而,真的是噩夢嗎。白錦越來越不確定,無數次午夜夢回,夢中的情境一日比一日清晰,若非手上的雕花鏤絲鳳還巢的銀鐲鐫刻著現世裏的名字,雖然也叫白錦,然而卻用數顆小水鑽鑲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這才能時刻提醒白錦,自己是出了車禍,醒來才到這個沒有在曆史書上出現的北淩國,不然,白錦覺得憑借自己不夠聰明的腦子,不夠頑強的毅力,怕是要被記憶吞噬早早迷失了自己。她的手不自覺的撐上額頭,一不小心扯動繃帶,“嘖……”頓覺左眼傳來一陣刺痛,白錦這才憶起這幅軀體的左眼是傷了的,紮了繃帶遮住她將近半張臉,汗水讓左眼的炎症愈發嚴重,發作一次疼過一次,刺痛讓她的身體募的竄起一陣涼意,本預下床重新為眼睛換藥,此時簾子忽的被人掀起,白晝的光卷著一陣塵埃灑進來,白錦掩嘴咳嗽起來,另一隻完好的眼睛因簾外射進來的強光難受的眯眼看向來人。“阿錦,阿錦”來人是個剛剛步入變聲期的少年,瘦削的身體即使最廉價的青銅鎧甲穿在他身上,也顯得厚重異常,頭盔穩穩遮住他的腦門,額前的陰暗看不清少年的眉眼,“我聽到你說夢話,估摸著你可總算醒來了”


    “唔,是阿軻”白錦看清了來人,並未停止下床的動作。阿軻瞧見白錦頗為笨拙的想從草垛堆成的床榻爬下來,眼看著那姿勢要摔跟頭,逐上前扶住她道:“阿錦小兄弟,我幫你換藥吧,待到正午時分,我們便要出發了,前方戰事吃緊,糧草若不能按時送到,怕是我們哥幾個不隻是要挨鞭子那麽簡單了。”


    白錦點點頭沒有多言,待到阿軻小弟將白錦眼上的繃帶鬆開,白錦聽到阿軻呼吸微微一窒,道“待到了岩鎮,咱求劉副隊長尋個郎中為你診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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