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晚照,餘霞紅梢,月色隱隱。


    孫捕頭策馬到了東城門,眼看天色已經不早,再晚些城門關了,此處更不會有人往來。


    新來的知府也不知在逞什麽能,腦中又回響起方才宋知府與他道的話,“你帶幾個伶俐人去各城門處暗守,不要聲張,城門關閉後在驛館附近形跡可疑之人立刻緝拿。”


    但孫複心想,殺高藹之人理應身手不凡,謀略亦不凡,為何行此無端之舉?


    雖覺沒有必要,還是照辦了。因閑著的衙役所剩無幾,孫捕頭在其餘幾處城門各分了兩人,東城門隻有他孤身前來。


    穿出巷口,奉辭仉亓攜與低著頭的喬琰生來到了林府,正所謂飛閣流丹,美輪美奐,林府比起尋常高官的府邸還要富麗些。


    閽人認得三位,讓從小西門進了。進門後由府上的內知領著走了遊廊,又穿堂過了青白軟玉的山水插屏才到了正院,林汶正立在院中逗著一隻鳳頭百靈。


    見他身著藏藍錦緞,腰身金絲繡紋,佩一塊透白的玉玨,與這庭院甚相配。


    “無事不登三寶殿。”林汶淺淺一笑。


    喬琰生兩步上去欲要攬住林汶,林汶小退一步繞到喬琰生身後,迅起旋身飛踢,喬琰生矮身避過,反手拍出一掌,蹭一步轉過身,又出一掌,林汶側身堪堪躲過第一掌,卻難逃第二掌。待奉辭與仉亓二人走到跟前,兩人已過完了招。


    “沒見滿街緝拿我的布告?可不就是有事。”喬琰生橫眉怒目,又嗔了一句:“身手也沒見出長進。”


    江湖中人自幼習武,林汶的心思卻全然不在“武”上,倒是少時隨林仲言經商,十分的有本事。總歸是習武多年,林汶卻隻有通曉的門道較尋常人多些,留出在江湖行走的跡象。


    也不是非要林汶武藝精湛,隻是如今盯著歸邊棋的江湖流派不少,林仲言是歸邊棋的財源,若林家被抄,必起風波,這也是眾人憂心之處。


    奉辭也憂心,進了院中第一眼瞧著林汶氣便不打一處來,都說這經商之人最會察言觀色,學會了察言觀色用去了什麽地方?笑的眼中漾著清波,怎麽瞧怎麽落了脂粉俗氣。


    想著也該嗔一句,笑道:“林員外整日混在花街柳巷,倒是一雙桃花眼越發攝人魂魄,分外的有長進。”


    林汶揉著方挨了一掌的肩膀,聽了奉辭的話忙想著逢迎,花街柳巷的姑娘可比不得眼前這位,江湖傳聞有三,其一便是奉辭的美貌。


    思來想去也無甚好逢迎的,便順著說道:“哪個富家子弟不是這樣的?人生得意須盡歡呐。”


    這話給喬琰生聽了,想想倒也是,富家子弟就該有富家子弟的樣子,轉又露出中肯的神色。


    奉辭扮出老成的樣子道:“莫惜金縷衣,惜取少年時。”


    環顧偌大林府,有山有水,花鳥嵌入其中,一片怡然之景,人一旦閑適起來便想閑談。


    “算起來是第二次登門府上。令尊呢?”奉辭問道。


    “近來在城東看了快地,想建座園子,已安排多時,今日我爹說是去看看,想也快回來了,待建成請各位同去吃酒。”


    奉辭點了點頭,神思飄去吃酒的日子,怔了半晌,沒能想出個好地方。笑意又濃。


    “談起吃酒,我見開封的酒食生意甚好,不如……”


    此刻,林汶將知書達理現的淋漓盡致,給出個眼色道:“好說好說,我這兩日無事,便去尋了店麵,你隻管先取出個好名字。”


    奉辭對林汶愈發滿意嘴角禁不住上揚,富家子弟當是如此,若有金縷衣為何不惜,連著少年時一並惜了才是。


    林汶見著奉辭絕美的麵容生出幾分詭異的笑,禁不住背後發涼。


    眼看著越說越遠,仉亓算是這當中頂正經的人,隻怕這兩位忘了來意,在一旁輕聲提點道:“正事?”


    言畢,仉亓便覺措辭有誤,依著奉辭,教林汶開了酒館正事已算說完了。


    “我早提起滿城的布告,你一句話扯去煙花之地。”喬琰生恨不能站著一拍大腿,一隻手起了沒落處,便落在奉辭背上。


    奉辭白白挨了一掌,沒好氣的回道:“怪林汶在院中笑的太不正派。”


    “你便算不得什麽正派。”


    “你便算得了?”


    ……


    仉亓隻覺又參悟了幾分“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好在見多不怪,自與林汶近了兩步道:“因高藹之事得知朝中略有動作,員外可知些城中財資去處?”


    林汶思慮少頃,“國庫似是並不充盈,官家下旨舉國翻修驛館,以其紛奢,日後宴請外賓。”


    奉辭不再與喬琰生爭論,“紛奢”二字真是巧妙,轉身品析道:“哦,‘外賓’犯我國土,官家還好生待著,這便是個謀反的好由頭。”


    “謀反?”林汶聽著有些不可思議,一雙桃花眼睜得十分開。


    奉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礙事,接著說說千檀。”


    千氏族算是相州的大戶,千宗主在江湖上以劍法聞名,而千檀是千宗主的侄子,按理應承下宗中精絕劍技——千重劍。


    但千檀並無佩劍,在當年與小他兩歲的林汶打了個平手。


    幾年前,林汶是何等的手無縛雞之力,那一刻,一眾人驚覺千檀連雞都不如。


    同在江湖,同是不善習武。後來千氏宗族敗下,林汶硬將千檀收作門客,並自以為是英雄相惜,認定千檀有過人之處。


    可林家由歸邊棋管,歸邊棋由喬琰清管。


    喬琰清是長喬琰生九載的兄長,年二十七,門中尊稱喬琰清為“公子”,奉公子之令為鐵令。後來歸邊棋在開封中落定,喬琰清令林汶將千檀送至朝中。


    堇王當時勢單力薄,在朝中不足輕重,是輔佐的不二人選,一來二去千檀就到堇王府做了幕僚。


    歸邊棋自揚名到整治盡於謀策中順風順水,到了這處偏生出幺蛾子。千檀到了堇王府後,一心忠於堇王不再與門中牽扯,以致當下朝廷上也沒有門中之人。


    自與千檀一別,已去經年,憶此,林汶平生出幾分感傷憂懷,“不大好說,千檀謹行心細,我原是當摯友相待。”輕歎一聲,自覺好些了,又道:“沒想在朝局中有扭轉乾坤之才。”


    奉辭幽聲道:“為何沒想?”


    “到王府中去本非千檀情願,那時投到府上的拜帖都是請人做的。”林汶感歎道:“想來堇王頗有幾分用人之賢?”


    喬琰生與奉辭對視一眼,一同意味深長道:“不大好說。”


    堇王府中,趙闞楚在庭中踱步,自千檀退下後便陷入冥思,如今局勢不利於己,七哥雍郡王虎視眈眈,張普一心忠於皇帝,三司使王欽心懷鬼胎。如今樞密使陳賢梁的親信黃元立登府造訪,應不是徒勞之舉。


    陳賢梁素來沉穩,所行必有深意,可是在暗示雍郡王和皇帝……不過狡兔尚三窟,現下定論過早。


    可奉辭說李琛是辭官去的?提這一句是何用意?


    抬頭見星月於雲霧漸隱,想起當日與奉辭初見,亦是這般天色。


    高府中,用過晚膳不多時,高芸歆想去與兄長高榮策問詢些今日查案細故,悄聲出了西廂房向東去,不巧碰見劉蘭在內院。


    “娘……我想去夥房再看看……”


    劉蘭畢竟是看她長大的,沒等她說完,劉蘭冷聲道:“我近來覺著四下都不太平,府上也是,你無事便回房早些休息吧。”


    高瑜忻本想再搪塞幾句,見了劉蘭淩厲的神色,隻好先說聲:“是。”


    回房路上,心下又起了別的算盤。


    宮中今夜月色朦朧,朧月配佳人,趙義這般想著,早早去了宸妃的居所伊葶宮。宸妃是個嫵媚又溫婉的美人,喜著淡黃大袖,素雅輕妝,卻散著難掩的貴氣。


    見皇帝入了院中,宸妃淺笑著迎過去,嬌聲道:“陛下日日過來,宮裏的姐妹要嫉妒我了。”


    “蓉兒不願意?”


    “姐妹們誠著心羨慕我才是好呢。”宸妃奉了一盞酒,趙義一口飲盡。


    宸妃見著又道:“高學士的事算是結了,陛下也能睡的穩些。”


    趙義將宸妃攬到懷裏,“那須得晚些睡,夜長還是夢多啊。”


    陳國公府,黃元立受邀同陳賢梁共進晚膳,“萬一孟獲是自作主張,閣下此舉會不會太險了些?”


    陳賢梁沉聲道:“孟獲雖是張普的人,但趙淮若真是反了,是否是張普唆使,張普都會栽贓於孟獲。”


    “閣下所言甚是。”


    今夜夜幕微至,風雲乍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歸邊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程款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程款款並收藏歸邊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