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不早,千檀用過了晚膳回到臥房,手裏提一盞燈去點屋內燭火。近來不算太平,他心裏不踏實,總覺著京城要出大事。尚未點到第三支,就聽正門處似是來了人,立馬屏息仔細聽了一陣,才提著燈去門口看。


    “千小官人,正要去叫您呢。”


    門口的下人見千檀過來了,便把千檀請過去聽那二人的話。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誰也不肯先說,千檀便先領出打扮較體麵的一個來到府內,另一個留原地候著。


    “小的是雍郡王府上的,夜深叨擾是為稟請堇王,明日朝後於聽雨樓與郡王共續前時之句。”說完亮一塊雙螭紋玉璧證了身份。


    玉不作假,是大前年雍郡王生辰,官家命京城名匠付鉞雕的一塊玉璧,雍郡王自然常佩在身上,如今已是雍郡王如金魚袋一般的物什了。想著應道:“鄙人千檀,定會原話轉告堇王。”又摸出一張五貫錢的交子,“望賢家來問什麽回去便報什麽,少言一句少一事。”


    那人點點頭,接了交子。隨後又換了外麵候著的一個來說。


    “閣下,新任的知府隨開封府的捕頭到城東去了,待有風聲再前來報。”


    這便是堇王府的線人了,千檀點點頭,回身到庭中去將這兩樁事一同稟明趙闞楚。


    “閣下,正是此地。”


    到了那一處坡上窄路,孫複即時告與宋旬。


    宋旬聞聲勒馬左右探看,發現不遠處立了車輦,細看便見得出用料十分華貴,華貴的與這土路不相稱。


    很快孫複也注意到了車輦,隨宋旬跟的近些,見牽著車的正是驛卒,此時停在原地不知在等什麽。


    那驛卒見了二人,反應也快,忙見了禮與宋旬道:“閣下氣度不凡,想是知府大人了。”


    宋旬自知打扮尋常,現已入了夜,見出是人樣已然不易,卻憑了氣度就覺出眼前是知府?隻怕是那賊人想的周到了,沒少與他兩個辨析。


    也沒有多言,點一下頭問他道:“你在這處做什麽?”


    驛卒看一眼孫複,見孫複輕輕朝他點一下頭,遂道:“閣下明察,我區區驛卒萬不敢造次,隻能押送賊人回那館上,再聽候發落。”


    “離著最近的較體麵人家有哪戶。”宋旬問道。


    孫複已然習慣了宋旬前言不搭後語,接道:“待屬下一查便知。”


    宋旬頷首,“尋個可信的人問了即可,莫要大肆巡查,驚擾百姓。”


    便由孫複在附近查出門戶,宋旬隨驛卒快馬行去了朝霄館。


    驛卒駕著馬車,身後跟著駕馬的宋旬,兩人到了朝霄館上,宋旬讓從偏門入,驛卒便安置好了車馬請宋旬自西邊小門進去了,另有門口的驛卒快幾步到正堂通傳一聲,之前的驛卒才慢慢引著宋旬到正堂。


    嚴凝曉和管事已站到門口了,嚴凝曉遠遠笑著迎過來,“宋知府來了也不早些招呼,有失遠迎。”


    宋旬便跟著客套:“新任的罷了,無甚可聲張的,隻是來問些話,不知你是……”


    “民婦是朝霄館的肆廚,閣下先進去坐下與我們這管事的問著,我去奉了茶來。”說罷嚴凝曉退下去,宋旬隨驛卒和管事往裏走,與那管事了解一些當時境況,而管事因著想規避仉亓送上的那一塊“銀錠”,說的也並不完全。


    嚴凝曉退下後並沒有親自沏茶,而是命一名驛卒備好了候著。自仉亓與喬琰生二人走後,嚴凝曉便在各門處換上了自己的親信,方才來通傳時,她便讓那名驛卒去將那馬車趕走,此時去看了那馬車不在了,才呈著茶水回到正堂,跟著聽三人的話。


    “照你這麽說,那兩人確有印了官印的文牒?”宋旬問道。


    嚴凝曉將茶遞上去,管事見嚴凝曉來了,不願再一人聽宋旬逼問,便想著將嚴凝曉留下,因著說道:“確是,若非是她將那二人攔下,否則我都信了那一紙文書,幾近誤了大事。”


    “此前有過持假文牒的?”


    “不曾有,這是重罪。”


    “你如何將他二人攔下的?”宋旬將目光轉向了嚴凝曉。


    管事才鬆一口氣。


    嚴凝曉拂起額間一縷碎發顧盼間媚眼如絲,別有一番風情在,宋旬才挪了挪眼,嚴凝曉淺笑道:“京城不是出了事麽,不敢亂放人出去。”


    宋旬冷著一張臉道:“那便有趣了,既然從不曾有過假文牒,你如何就敢攔著那般金貴的車輦。”


    嚴凝曉嘴角的笑意驟止。


    “王爺去是不去?”千檀問著。


    聽雨樓是人多眼雜之處,趙闞楚此前從未去過,但素日裏在那地方簡宴小敘卻很平常,今時趙淮邀約,趙闞楚也無甚可回絕之辭,雖說趙淮此舉實是不簡單,還是先點頭讓千檀回著話去了。


    “還有一人過來報是宋旬隨孫複往城東去了。我已叫郡王府的人不要多嘴,應不會將來報的線人漏出去。”


    “好。”趙闞楚稱讚一句。


    千檀退著去回話了。


    待人走後,千檀邊想著宋旬和趙淮兩人的事邊往回走,到臥房點著燭火,複又點了三支,侍婢來道堇王傳見,千檀不得又將提燈放下。


    到了趙闞楚案前,趙闞楚正閱手中卷,見千檀來了也不作聲,千檀便問道:“不知王爺喚我是何意?”


    “你覺著,趙淮的心思是好是壞。”


    “王爺身位高郡王一等,可早先是雍郡王助官家謀得天下,雍郡王哪能看王爺順眼?”


    趙闞楚目光滯了一下,“浮名罷了,若他想成大事,應不會計較這些。”


    千檀皺著眉不認同的點點頭。


    “不過,”趙闞楚又道:“趙淮本沒什麽謀略,他背後究竟是誰。”


    “在下看來,應不是權重那幾位。”


    “今日你說高學士一事許是官家之意,倒有幾分可信,我總隱約覺著此事與趙淮有關,甚至覺著他許是想拉攏我,即使來往密切了,說是固絡兄弟情便罷了。”


    “朝堂如今亂著呢,正是該有人挨刀子的時候,王爺避緊了這風頭,屆時雍郡王自然勢敗。”


    趙闞楚起身向千檀道:“明日隨我去聽雨樓。”


    “是。”


    “下去吧。”


    孫複問出了城東臨近的富貴人家,無非是高學士之府,商賈林仲言之府和太常正卿徐襄的府邸,體麵人家就多了,想來知府是想查那兩人的來頭,若自己早與他說了那兩人是自城西來的,是不是就少跑了這一趟。想著用力扯了扯韁繩,去到了朝霄館。


    進正堂時,宋旬目不轉睛的盯著嚴凝曉,嚴凝曉略低著頭,笑貌已顯出幾分不自在,而管事在一旁品著茶,一副不想摻和的樣子。


    嚴凝曉正說道:“宋知府這般看著民婦,心中應不是想了什麽好事。”


    “你倒是說說為何?”宋旬質問。


    孫複目瞪口呆,那婦人應比宋知府年長不少,沒想到宋知府竟是好這一口……一時站在門口不知進退。


    宋旬瞧著門口癡呆模樣的孫複,好似見了鬼一般,孫複本就高大,立在門前十分的惹眼,三人都看過去,孫複才神情複雜的走過來。


    “屬下羞愧,擾了閣下興致。”


    宋旬仍覺著孫複十分怪異,但眼下要緊的是逼問嚴凝曉,便隨口道:“無妨。”


    嚴凝曉卻好似聽懂了,笑著看孫複,但孫複哪敢看她,附在宋旬耳邊將所查之事一股腦說了,便出去候著了。


    宋旬故作胸有成竹道:“孫複已查出那馬車是林府所出,如今隻要將那馬車與林府的馬車對照,便是鐵證如山。”


    身居歸邊棋多年,嚴凝曉才能做到如今的麵不改色,雖心下一沉,仍笑道:“那便恭喜宋知府了。”


    宋旬見她無動於衷,心中疑慮打消了大半,驛館的事也摸清了十有八九,便起身要回去了。


    “那馬車我就帶走了。”宋旬道。


    嚴凝曉裝模做樣的問詢了管事,一麵應下一麵心裏擔憂,好端端的,這些個人來我這驛館做什麽。


    此時嚴凝曉派出去的驛卒回來了,並上前報:“不好了,那馬車不見了,看著的驛卒也昏過去了。”


    宋旬皺著眉又看向嚴凝曉,嚴凝曉慌道:“可是那兩個賊人又回來了?”


    驛卒答道:“小的去時,便已經沒有了。”


    嚴凝曉頂著宋旬刀子一般的目光,垂淚道:“民婦自一開始便是想著幫官府做事,小心翼翼的不敢放人,如今反倒攤上了事端,知府若這般疑我,卻叫我們這些百姓以後如何為官府做事。”


    宋旬如今確無其證,又是不能失民心的時候,自不能擅自將嚴凝曉壓回府上,隻得先作罷。


    孫複見嚴凝曉落淚,心中自又編排出了不少畫麵,誤會更深,感歎非常。


    兩人便各自持著疑慮回到了開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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