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獨孤玦動身前往的鎮江府城中,著名的官宦世家「夢溪園」裏,沈家大小姐沈染雖是一身男裝打扮,卻難掩雙目璀璨如珠,身形伶俐、腳步輕巧地正從沈宅後門溜出,她的師兄橫霸帶著一群家丁也躡手躡腳地出門,緊跟在後。


    沈染一路躲躲閃閃,不小心撞倒路人,不習慣穿男裝的她,袖口落下幾樣奇形怪樣的物件,沈染連聲向路人道歉俯身迅速拾回,橫霸在後頭看著搖頭,不禁喊道:“沈大小姐,妳慢點走,沒人追來,妳放心吧!”


    沈染轉身斥責橫霸:“噓!別叫我沈大小姐!你要叫我「千巧手」!”


    橫霸笑道:“一定要叫「千巧手」?”


    “那當然!我們沈家向來擅長機關巧械,可惜爹爹喜文不喜武,更與江湖人士甚少往來,所以從爺爺傳下來的許多製作機關的秘技,爹爹懂得還沒我來得多呢!更何況這其中許多還是我自己精心改良和自創的,因此我這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名號。可不是白封的啊!”說到這兒,沈染蹙眉歎了口氣:“但爹爹總是禁止我出門,我這「千巧手」在江湖上沒人知道,還算什麽名號呢?因此從今天起,妳要叫我「千巧手」!”


    “就為了師妹妳這位「千巧手」要闖出名號,把我給拖下水來啦!我真怕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將來不知該如何罰我呢!”橫霸口氣雖然無奈,臉上卻無半點抱怨的表情,反而有些欣喜,原來他心底對沈染一直頗為鍾情,隻因沈染是師父的掌上明珠,所以從來不敢表露,這次因沈染央求而陪她偷跑出沈家,一起闖蕩江湖,雖冒了將來被師父責罵的風險,可是想到可與沈染一路相伴,內心實是歡喜得很。


    “沒辦法呀!我們沈家的淩火槍隊一向是由師兄你掌管,你不跟我來,少了淩火槍隊,我闖蕩江湖就不免很少了些威風。”說到這兒,沈染撒嬌地對橫霸說道:“我知道師兄對我最好,從小就疼我,一定不會舍得讓我孤身犯險,也一定會陪我把這「千巧手」的威名給闖出來,對吧!”


    橫霸苦笑:“這麽大的江湖,不知師妹想從何闖起呢?”


    沈染愣了一下,抬眼正好瞧見城門邊上,張貼許多個朝廷緝拿的明教人士的畫像,包括了明教教主、左右使者、護教法王以及教中其他多位高手,個個畫像之下都有高額懸賞,心念一頭,大手一撕,亮給橫霸看道:“就從這裏闖起吧,抓幾個魔教頭頭來領賞!”


    離開荼靡山莊後,獨孤絕一路南下,距離「名劍盛會」召開之日尚早,時間充裕,獨孤絕渡江之後,決定先到蘇州尋訪兒時住過的慕容世家舊宅「參合莊」看看。正是秋末,黃葉漫天之際。獨孤絕悄立船頭,遠遠望去,但見太湖畔邊的沙州之上,曾經名震武林的慕容世家,已是危牆殘破、漫草湮沒,自己自幼在此成長,看此情狀甚感愁悵,又想起這些年來慕容世家所受的恥辱,以及自己身負不知向誰尋報的獨孤家族的血海深仇,不禁仰天長嘯,猶如龍吟虎嘯,聲震天地,平靜的太湖蕩起陣陣波浪。


    嘯聲過後,獨孤玦望著殘莊倒影,低頭沈吟,忽然感到耳畔風聲有異,隨即拔身而起,人在空中身尚未轉,手中青鋼利劍劍已向後刺出。不料來人武功不弱,竟能閃過他這的一劍,獨孤玦好勝心起,落地後身形不動,雙手向背後交互使用,一把輕鋼利劍像長了眼睛似地直逼來人幾無招架之地。突然,他感覺背後破風聲大響,似有數十件暗器向他襲來,奇怪的是這些暗器似乎一模一樣又同時發出,他想不出有誰能夠同時發出這麽多暗器。獨孤玦心念如念,轉身一手扯下船帆,卷在自己身前,擋掉了數十件暗器,同時大喝一聲,青鋼利劍突然暴長數寸,疾刺那人胸口,隻聽一聲悶哼,那人隨即倒地。獨孤玦這才看出帆上竟釘著數十枚精鋼所製的袖箭,若不是自己內力深厚,薄帆在他手中運勁成鐵,這些袖箭早已透帆而過,將他打成刺蝟了。他再凝眼細看,更感驚訝,袖箭雖然常見,但平常袖箭一次一發,雙手各發一箭極為正常,至多是每袖藏一筒箭,雙袖並施,至多也不過一、二十箭,落點更是集中。但這人所射袖箭竟多達百餘枚,獨孤玦向前查看,發現此人雙袖開攏,腕上竟各藏有箭筒六個,難怪可以一次射出那麽多袖箭,更罕見的是這些箭筒都經過巧妙設計,每箭的方位都有不同,六筒齊射足可封死一個人的上下左右五尺內的範圍,這樣的袖箭真是令人可怖可畏,獨孤玦心想,若不是身旁恰好有一張船帆可用,恐怕自己也將死在這亂箭齊射之下。


    正思索間,河麵上突然出現了四艘快船,包圍了獨孤絕的坐船。船上一名似是為首的女子,厲聲地對孤獨湛大喊:“大膽賊人!竟敢傷我師兄!”


    賊人?獨孤玦心想,自己一路行來不偷不搶,何以被認作賊人?獨孤絕正想辯駁,四艘船上突然發出爆響、煙火漫天,獨孤玦立即發覺自己的船遭到極厲害的火器攻器,瞬間已被炸成碎片。但他臨危不亂,在船身破碎的當下,雙手抓住桅柱,運勁折成數斷,再遠遠拋向岸邊,那數段木柱竟似安排好似地,每隔二、三丈一塊,連成一線,直抵岸邊。獨孤玦隨即施展輕功,足踏木片向岸上飛去。不料又是一連串的炮響,獨孤玦發現眼前的浮木已被不知名的火器炸得粉碎,眼見自己已無落足之處,他翻身而起,以劍撩水,借一點水麵反激之力,竟又向前躍出數丈,正欣喜間,突然感到第二次刺向水麵的劍尖似被什麽事物纏住,不僅無法反激助他上躍,反而將他拖入水中,他情急之下立即棄劍,卻利用劍將下沈之際,足踏劍柄,借力再起,擬借此微薄反勁,全力施展輕功,直接躍至河岸。距離河岸尚有數丈,獨孤玦全力施展,身如飛鷂疾向岸邊躍去,半空之中忽然四麵八方都是羅網,此刻的他一來再無可憑借之處,二來全身內力都用於輕功施展,連轉身騰挪也無餘力,終於還是被羅網纏住,卻沒落水,而是隨著隨羅網落到岸上。耳畔又傳來那女子的聲音:“算你厲害!轟天雷、淩火槍都被你躲過去了,不過,這天羅網你若還掙脫得開,我沈染這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名號,從此讓你倒過來寫!”


    「千巧手」沈染向著獨孤玦走來,她想好好審問這個「賊人」。沒想到獨孤玦卻已從天羅網中站起身來,原來獨孤玦早在天羅網上身之前,就以極快的劍法挑破了網邊的繩結,卻刻意假裝被網困住,目的是要引說話的女子現身。獨孤玦聽那女子口氣甚大,好似這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已是江湖中的盛名人物,可怎麽自己竟全然沒聽說過?因此非得看看這「千巧手」究是何方神聖。


    沈染站在獨孤玦麵前,拿出畫像對著獨孤玦看了看,哎呀一聲,說道:“不像、不像!年紀差多了,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啊!”


    獨孤玦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見她故作男裝,卻難掩其嫵媚,顯是天性愛美,即便女扮男妝也得扮得極美,以至於一眼就能被看穿。他看著沈染拿起畫像時,一臉嬌嗔的模樣,不禁一笑。


    “在下獨孤玦,不知姑娘將在下誤認為何人了?”


    沈染將手中的畫像展開給獨孤玦看:“喏,你說!遠遠看去,你跟這個魔教法王是不是真有點像啊?所以,也不能全怪我認錯人了。”


    獨孤玦細看了畫像,畫中之人的身形容貌確實與自己頗有幾分相似,但年紀顯然比自己大了許多。想來剛剛那場驚心動魄的襲擊,竟是出自一場誤會,真是無妄之災。


    “在下非明教中人,而是來自開封府外的「荼靡山莊」。”


    沈染驚道:“「荼靡山莊」?難怪剛剛你說出名字時,我聽著耳熟呢!原來你就是近幾年江湖盛傳劍法極高的「荼靡山莊」的獨孤少俠?嗯,果然身手不凡,一劍就傷了我的師兄。我和師兄在湖邊發現你,誤以為你是魔教中人,決定為朝廷除害,所以才趁妳渡湖之際予以截殺。原本我還有些猶豫,怕認錯了人,可是你一出手就是極高明的劍法,反而更讓我認定你就是魔教的護教法王,否則怎能武藝如此高強!”


    獨孤玦搖首道:“姑娘這話有些強辭奪理了,中原武林臥虎藏龍,難道隻許明教教中有高手麽?”


    “哎呀,就算你不是魔教的法王,但你一招就劍傷我師兄,我無論如何都得捉住你,問個明白啊!”沈染向獨孤玦打躬作揖道:“現在我知道你不是魔教中人了,給你賠個不是,你可以原諒我了吧?”


    “這倒也不必,敢問「千巧手」姑娘為何如此痛恨明教?貴門貴派與明教有仇?”


    “哪有什麽門派?我姓沈,單名染,家住鎮江府內。我們沈家與魔教沒什麽仇恨,隻是朝廷緝拿魔教中人,我想身為武林正道人士,自然該出份力呀!”


    沈染說得理所當然的模樣,獨孤玦雖尚不知眼前這位沈染姑娘究竟是與朝廷有什麽淵源,或是有什麽顯赫的身世來曆,但看她年紀和言行,卻已猜出「千巧手」這名號是她自封的,對於沈染的頑皮與認錯人,感到既好氣又好笑。隨口說道:“「千巧手」俠名在外,在下向來十分敬佩。但沈姑娘既與明教無怨無仇,又何必一定要和明教過不去呢!”


    沈染知道自己誤會了獨孤玦,心底已感愧疚,又得知獨孤玦就是近年來頗有聲名的「荼靡山莊」獨孤少俠,見他一表人才,劍法如神,心中不禁大有好感。自己號稱是「千巧手」,畢竟是在家裏自封的,比起獨孤玦來,真是無名之輩了。所以獨孤玦剛說「千巧手」俠名在外時,她一開始還覺得很開心,隨後想起「千巧手」是自封的,獨孤玦說什麽向來十分敬佩之類的話,顯然是在笑她,不過一向心直口快的她倒也不以為意,反而自承是女扮男裝偷跑離家:“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我這「千巧手」名號是自封的,江湖上還沒人聽說過,所以我這才女扮男裝,偷跑出門,為的就是闖響我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名號!”


    說完,沈染大方地取下頭上方巾、脫掉外袍,露出一身俏麗的女兒服飾。獨孤玦看她言語坦然、舉止率真,想起自己十七歲時也是瞞著慕容夫人,偷偷離家,當時除了想為慕容世家雪恥複仇之外,心中多少也存著與沈染此時相同的念頭,於是對沈染誤認他為明教之中而截擊之事便不放在心上,甚而因此憑添了幾分親切的好感。


    沈染回身探看師兄橫霸的傷勢,雖然不輕,但幸好未傷要害,可見獨孤玦劍下留情了。她轉頭看著獨孤玦,心中甚為歡喜。雖然她早就聽過獨孤玦的事跡,傳聞他年僅十七之時,就已擊敗了包括河朔七雄之首方東秋在內的十餘位成名高手,對於獨孤玦本就頗為好奇,但她做夢也沒想到,獨孤玦不僅劍法高明,長相更是儒雅俊秀、瀟灑飄逸。於是沈染一邊給師兄橫霸包紮傷口,一邊時時回頭望著獨孤玦白衣如雪的身影,心中竟有些癡然,不知不覺間臉色羞紅著。


    沈染為橫霸包紮好傷口好,好奇地問獨孤玦:“久聞「荼靡山莊」在武林之中甚為神秘,極少與外人接觸,若非近年來獨孤少俠劍法高奇,曾擊敗多位高手,江湖中人怕還不知道有「荼靡山莊」呢!敢問少俠,「荼靡山莊」究竟是什麽來曆呢?”


    獨孤絕微笑答道:“沈姑娘這問題的答案,很多人都想知道。再過數日,名劍盛會之上就會揭曉。沈姑娘何妨再等等?”


    “名劍盛會?啊,我也聽說了,「劍靈」葉無傷前輩號召武林群賢,以武會友,共討魔教。哎呀,我怎沒想到應該去那兒露露臉才對啊!”


    “沈姑娘也想去名劍盛會?”


    “當然要去!聽你說「荼靡山莊」將在名劍盛會上揭秘,我怎能不去?不過,我師兄橫霸受了傷,我得先照料好他,你等等啊!”


    沈染說完,轉身走到橫霸身旁,橫霸早聽得她與獨孤玦的對話,不等她開口,就勸阻沈染:“師妹千萬不可去名劍盛會!那是中原武林各大門派要廝殺比武之處,太危險了!”


    “我去看看熱鬧罷了,能有什麽危險?”沈染堅持要去名劍盛會,囑咐跟隨的淩火槍隊,先護送橫霸返回沈家。


    橫霸原就暗自喜歡沈染,不願她涉險,但沈染堅持要去,橫霸傷重之餘也有些抱怨,說道:“我真不該聽師妹的話,帶著淩火槍隊陪師妹出來闖蕩,如今自己受了傷,不但無法照顧師妹,師妹反倒要棄我而去。”


    “怎是棄師兄而去呢?師妹是讓師兄回去好好養傷呀!”沈染溫言安慰了橫霸幾句,對於橫霸的埋怨不再理會,就讓淩火槍隊等家丁,立即護送橫霸返回沈家。


    橫霸和淩火槍隊離開後,沈染走到獨孤玦麵前,說道:“少俠不介意與我同行,一起前往參加那名劍盛會吧?”


    獨孤絕並不是拘泥小節之人,遂道:“沈姑娘若不覺不宜,同行又有何妨?”


    “絕無不宜,恰當得很!”


    沈染說道,難掩笑意。於是二人同行,共往鎮江府的靈江園而去。沿途獨孤玦與沈染彼此相待以禮,但言談甚為投契,原本話語不多、性格略顯孤傲的獨孤玦在天真燦爛的沈染的談笑逗趣中,也顯得開朗起來。


    名劍盛會前半個月,獨孤玦與沈染已來到鎮江府內,正尋了一處客棧休息。二人點了酒菜,獨孤玦叫了二斤酒,沈染雖不善飲,卻也小杯陪著。正笑飲暢談間,忽見一老翁坐在隔壁桌,也叫了幾斤酒,卻時不時轉頭望向獨孤玦與沈染,一付鬼鬼祟祟的模樣,沈染看了就有氣,正想開口說上幾句,卻被獨孤玦伸手示意阻止。獨孤玦輕瞥了那老翁一眼,上身雖裝出佝僂模樣,下身落在桌底卻顯得沈穩紮實,絕對是身懷絕藝的武林高手,獨孤玦知道這老翁絕非常人,於是凝神細看,隻見他握杯的手,寬厚凝煉,應是使掌的高手。就這隻手,以獨孤玦的眼力,立即認出了那正是前些日子在沙丘旁相遇的二哥風雷野,因為也唯有他才配擁有這樣渾厚蒼勁的雙掌。風雷野知道獨孤玦已認出他了,向他點點頭,將他引出客棧,沈染立即跟上,隨著獨孤玦與風雷野進了客棧附近的一條深長巷內。


    四下無人,風雷野這才直起腰背、脫出偽裝,對著獨孤玦喚了聲:“三弟!沒想到你也來鎮江府了。”


    獨孤玦雖已猜知是風雷野,見他現出英雄本色,兄弟相逢,甚是開心,但隨即想到名劍盛會本是衝著明教而來,急急問道:“二哥,你來鎮江府可是要前往「靈江園」?”


    “正是,那葉無傷召開什麽名劍盛會,竟要聚集各大門派與我明教為敵,我豈能不來探探?”風雷野熱情地握住獨孤玦的雙手:“賢弟,先別管那狗屁名劍盛會了!好不容易在此與你巧遇,你可得跟我走一趟總壇,見我方教主才行。”


    “方教主?”獨孤玦心中疑慮:“素昧平生,方教主為何要找我?


    風雷野擺手道:“什麽素眛平生?我教至寶玄鐵劍,若非賢弟相助,隻怕早已落在童貫那閹宦手中,賢弟對我明教實有大恩!教主對此一直惦念在心,常說遲早定要見識你這位少年英雄。”


    沈染雖不識風雷野為何人,但眼前方才還一付佝僂萎瑣模樣的老頭,轉身竟成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也極為新奇。風雷野隻顧著和獨孤玦說話,此時看著沈染,心中略有猶豫,問道:“賢弟,這位姑娘是…”


    不待獨孤玦回答,沈染立即搶話道:“我姓沈,單名染,是獨孤少俠的好友,正要跟他一起去拆了名劍盛會的台!”原來近幾日來相處,獨孤玦已告訴沈染,荼靡山莊原是姑蘇慕容世家,他此行前往名劍盛會,實是藉此機會向天下英雄邀戰,為慕容世家雪恥。所以沈染才說自己要陪獨孤玦去大鬧名劍盛會。


    風雷野聽沈染這麽說,認定她是友非敵,撫掌稱道:“好啊!沈女俠這話真是說得爽快透了!我風雷野跟妳一個念頭,也想去拆他們的台呢!”


    獨孤玦隨之笑道:“沈女俠可不簡單,她是武林轟傳,人稱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呢!”說完,看了沈染一眼,沈染羞得滿臉酥紅。


    千巧手?風雷野心中略感納悶,怎麽自己從沒聽過這號人物?但見獨孤玦說她是成名人物,又看她年紀甚輕,想來定是最近崛起的武林新秀,自己因忙於教務所以才未知曉。立即向沈染抱拳為禮道:“失敬了,原來是「千巧手」女俠!”


    “我才不是什麽女俠呢!那「千巧手」名號是我自封的啦!”說到這兒,沈染似嗔非怒地瞧了獨孤玦一眼,隨即想起風雷野似是明教中人,問道:“難道…,你就是明教光明左使風雷野?”


    “在下便是,女俠可願隨我與賢弟一同前往我教總壇?女俠豪情爽颯,教主見了必然也是歡喜的。”


    說完,風雷野也不管沈染同不同意,攜著獨孤玦的手,一起大步朝著巷外走去,沈染自是急急跟上。


    三人出了巷外,趁著日落昏黃,施展輕功,不到一刻鍾即已掠出鎮江府城,向南而行。不久,即有明教教眾接應,三人騎乘快馬,急馳南下,不過一日已入睦州境內,來到了明教總壇。


    隻見那總壇座落在一處青翠山巒腰間,山前是一個個村落,自山腳左右延展,向前直擴至河畔,竟是住有數千戶人家的龐大村落群。看似尋常,但風雷野帶著獨孤玦、沈染穿過時,所經之處,人人均識得風雷野並以雙手在胸口比出火焰之狀以示禮敬,可見這村落裏所住均是明教教眾。沈染好奇地問風雷野:“這村子看起來住了不少人吶,怎麽好像都認得你呢?


    “他們都是我明教教眾,自然認得我光明左使啦!”風雷野蕭灑應道。


    沈染滿目望去,屋宇相連,不禁吐了吐舌頭:“這些相連的村落,住了不少人吧?都是明教中人?”


    風雷野點頭:“嗯,近萬人吧,皆是我教教眾,但並非人人都是武功高手,沈姑娘請放心吧!”


    從風雷野的口氣中,沈染聽出他似乎對自己略有隔閡,遂道:“我有什麽好不放心的呢?我又不與明教為敵!”說到這兒,沈染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還撕了城門邊的明教高手懸賞畫像,不禁有些窘然,但她本與明教並無宿仇,自遇獨孤玦與風雷野後,更覺得明教似乎並不如朝廷所說那般惡魔,甚至還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感,當然,這都是因為她心慕獨孤玦,而獨孤玦又與風雷野是異姓兄弟之故。


    “沈姑娘若真不與我明教為敵,風雷野在此代明教謝過!”風雷野竟真停下腳步,抱拳一揖道:“這一路來聽賢弟說沈姑娘外號是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擅長各種機關巧械。又聽沈姑娘說家住鎮江府上,風某想,沈姑娘必是鎮江名宦沈括大人的後代,對嗎?”


    沈染豎起大姆指:“真不愧是明教光明左使,但你是怎麽猜到的?”


    風雷野笑道:“這有何難?沈括大人長於機關巧械,當年鎮守延州對抗西夏犯境時,常以特製兵器擊退敵人。後來沈大人退隱於鎮江府夢溪園,沈姑娘既與沈括大人同姓,又擅長機關巧械,所以風某便猜想沈姑娘必是沈括大人的後人。”


    “偌大的鎮江府,難道就沒有別人擅長機關巧械?”沈染不以為然地說。


    獨孤玦不想沈染與自己義兄鬥嘴,遂插口道:“偌大的鎮江府,像沈姑娘這樣巧器追魂、巧手追神的「千巧手」,除了出自沈府,還能有什麽人家能有這樣的學養?沈姑娘就別再謙讓了。”


    沈染“嗯”了一聲,果然不再開口。


    不覺間,三人已至山腰,來到明教總壇門外。門旁守衛自是識得風雷野,但對獨孤玦、沈染卻頗有戒備之心。風雷野告之,獨孤玦乃是教主禮請的貴賓,曾助他奪回玄鐵重劍,守衛隊士立刻露出極為敬佩的目光,人人均向獨孤玦施禮,讓路請他們進入總壇。


    一道銅門過後,又是一道,竟連過七道銅門,才進入總壇之中。獨孤玦心想,明教總壇防備如此森嚴,外人實難靠近,那方東秋如何能入得總壇而盜去玄鐵重劍?風雷野見獨孤玦目光流轉,心意相通,已知其疑,遂道:“賢弟定是在想,那方東秋何以能進得我教總壇、盜得我教至寶?賢弟所疑甚是,以方東秋之能,原是進不得我教總壇的。”


    “啊,定是有內應,對嗎?”沈染也想著此事,遂脫口而出。


    風雷野讚賞地看了沈染一眼:“正是,童貫那老賊對我教至寶覬覦已久,早就派人加入我教,明為教眾,實為內奸。方東秋有內奸接應,才能順利進出我教總壇。”


    獨孤玦默然點頭。


    沈染問道:“你們明教怎會這麽不小心,收了內奸也不知情?”


    風雷野無奈地搖搖頭:“我教傳法世間,從不拒人於外。教眾滿遍大江南北,至少百萬,何能一一明察?更何況那童貫所派內奸並非新進教眾,而是輩份頗高的教中長老。方教主胸懷磊落,待教友如親人,又怎會相疑?”


    沈染未答,獨孤玦卻道:“隻怕並非早就派人入教,而是收買貴教中人,買得一人,就能買得十人、百人,二哥應當慎重對待此事。”


    風雷野見獨孤玦一語道破,對他的聰敏甚是佩服:“賢弟的心思好仔細!上次從開封府外回到總壇後,教主與我詳查此事,果如賢弟所說,內奸並非童貫事先安插,原是自己人卻被童貫收買了的叛徒!”


    沈染不禁譏諷:“收買就收買,何必說成叛教?這世間人人都愛錢,被收買也很正常吶!”


    “我教教義,以清廉自律,得有所餘必濟救眾生,因此不願以金錢汙我教之名。”風雷野說著,神色黯然。


    “那說成叛教就會比較好聽嗎?”


    沈染竟仍不依不饒,獨孤玦立即阻止她,道:“沈姑娘!此為我義兄痛事,妳又何必咄咄相逼?”


    “哎呀,不好意思,我多嘴了,請風左使見諒!”說完,沈梁輕輕在自己唇邊的臉頰捏了一把,以掩被獨孤玦責怪的羞愧之情。在她心中,不知不覺間,獨孤玦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已有極大的份量。她不能不聽,更不敢不從,可獨孤玦對她卻全然看不出是否有半點心意。


    最後一道銅門開啟,眼前豁然敞亮,明明是在山腹之中,雖有長明燭火,卻為數不多,何得如此明亮?獨孤玦目光銳利地掃了一遍,立即發現寬敞的廳堂之上皆以琉離為瓦,陽光透過琉離灑落,照得堂內清澈明亮。略一沈念,已明其理,想是這總壇廳堂位本是山縫溶洞,故以琉離為瓦,既遮風擋雨又不阻明亮陽光。明教之明,真是令他開了眼界。


    堂中坐著一位中年男子,不怒而威,定是教主方臘。他見到風雷野領著獨孤玦進來,臉上立即堆滿笑容,起身相迎。在他身旁立著一名少年,兩道劍眉密如濃墨,削瘦而倔強的臉龐上,目光睥睨如鄙世間萬物。


    方臘迎上前來,一把拽上獨孤玦的右臂,拉著他在自己的座旁坐下,說道:“久聞獨孤少俠大名,今日得見,方某甚感欣慰!”原來是前引教眾,早已通報方臘,風雷野帶著獨孤玦一起來了。


    獨孤玦謝道:“蒙方教主錯愛,實不敢當!”卻也坦然坐下。


    風雷野向方臘行禮道:“教主在上,這位就是助我奪回玄鐵寶劍的獨孤賢弟。”


    “甚好!甚好!風左使能有獨孤少俠這樣的異姓兄弟,也是我明教之喜!”方臘轉身向左右道:“取酒來!必要最佳的陳釀,我要好好與獨孤少俠痛快暢飲!”


    沈染看獨孤玦受到如此禮遇,心甚歡喜,但又不甘自己被冷落了,嘟囔著道:“獨孤少俠是明教之喜,我恐怕就惹明教生厭了吧?”


    方臘狐疑地看了風雷野一眼,風雷野立刻湊近他耳畔低語了幾句。方臘聽完,哈哈大笑:“原來是沈大人的孫女!沈大人當年力抗西夏,也是一位了不起大英雄,沈姑娘是英雄之後,自是不讓須眉。老夫適才失敬,沈姑娘大度,必然不會放在心上,請一起上座共飲。”


    沈染聽方臘說自己的爺爺是大英雄,自是歡喜無比。隻見左右立即有人上酒,人人麵前均一大碗。方臘率先對著獨孤玦飲了一大碗,意思自是先幹為敬。接著又敬了沈染一碗,沈染驚道:“我…隻能淺酌,這麽一大碗怎喝得了?”


    “又是老夫失禮了,沈姑娘怎能和我等粗野漢子同飲碗酒,來人,給沈姑娘換酒杯!”


    一名女子立即拿來一個精致的小瓷酒杯,替換了沈染麵前的大陶酒碗。沈染見方臘對她實甚禮遇,心下甚喜,想起獨孤玦總說他是因一柄玄鐵劍而與風雷野結為義姓兄弟,於是也不管是否為明教隱私,開口便問:“教主,您剛剛提到玄鐵劍,我很好奇,那是怎樣的一把劍?”


    方臘笑了笑,示意風雷野回房取出玄鐵劍給沈染把玩,沈染一接過劍,身子略沈,驚道:“這把劍好重啊!可是劍上無鋒,如何傷人?”


    風雷野以玄鐵劍輕輕砍向沈染身旁的一隻石椅,隻見石椅應聲碎裂,沈染嚇了一跳:“這劍…真是無堅不摧啊!”


    “所以無鋒,也能傷人,天下兵刃,尚無遇到玄鐵劍而不斷折的!”風雷野收回玄鐵劍道。


    “這麽神奇的劍,明教是從何得到的呢?”


    方臘應道:“姑娘想知?也罷,說予姑娘亦無妨。玄鐵劍與碧璘刀皆為我教世傳的鎮教之寶,玄鐵劍厚重堅硬,碧璘刀薄刃輕。這碧璘刀是唐代鑄刀大師張鴉九所造,張鴉九擅鑄劍亦好武,為求當時剛傳入中土的我教先教主傳授他一門刀法,竟將這把鋒利無比的碧璘刀送給了我教。至於玄鐵劍的來曆就更為奇特,源自一名煉丹道士在醉酒之後,弄錯了煉丹的配方,竟意外燒製出一塊色澤玄黑卻極為堅硬的物質,那道士感到非常驚奇,想再燒製更多,卻無論如何再也配製不出醉酒時的配方了。那道士看那玄黑如鐵之物,刀砍不壞、火燒不熔,知是奇物,也頗珍惜。卻有一次那道士與先教主賭酒,結果把這塊玄黑堅硬的奇異物質輸給了先教主,先教主知此為難得之寶,於是又用一套掌法相換,請張鴉九將此物質鑄造成一柄玄鐵劍。那位先教主武功蓋世,針對碧璘刀與玄鐵劍的特性,分別創造了相應的刀法、劍法,隻可惜後來運使玄鐵劍需有深厚內力,我教曆代頗受朝廷迫害,曾有數代未有如風左使這樣內力深厚之人,玄鐵法因而失傳,甚是遺憾!”


    沈染側頭想了想:“明來如此,剛剛教主說,曆代朝廷常迫害貴教。在我想來,教主真是有禮有義之人,怎會江湖中人都誤把貴教稱為魔教?實是大謬之誤!”沈染自知此話甚是無禮,但她想初來乍到,說錯幾句話把心底的疑團問明白了,即便失禮也不算大過。等酒酣耳熱,彼此熟絡,再要相問,怕就問不出口了。


    獨孤玦看了沈染一眼,卻無責怪之意,反倒微笑點頭。


    “沈姑娘果然是爽快之人!我明教源自波斯,創教世尊本名摩尼,世人常稱我教為摩尼教。因摩尼之摩與魔惡之魔同音,所以許多看我教不順眼的江湖人士,就刻意以魔代摩,辱我教為魔教了。”方臘放下酒碗,仰視琉璃穹頂:“自我教為求百姓於水火,四方起義以來,朝廷之內、江湖之上,更是仇視我教,當然更要以魔教之名辱我明教了!”


    沈染鼓起勇氣說道:“你們公然造反,朝廷當然不會放過你們!不過,江湖中人未必皆為朝廷出力,何以也對貴教多有惡聲?”


    風雷野見沈梁一味追問,怕她惹了教主不悅,立即插嘴道:“我教行義四方,見有欺壓百姓之人,不論是朝廷官吏還是江湖人士,皆不會放過。沈姑娘,妳想那朝廷之中,手握兵權的武官哪個不是有門有派?縱非門派弟子,也是關係友好,像是宋將蔡尊原就是少林俗家弟子,群守彭汝方更是與昆侖派姻親友好,我們但凡殺了一個惡吏,就得罪他身後的門派,多殺幾個狗官,自然就把中原武林各大門派都得罪了,更有些不入流的小幫小派,貪圖錢財而與官府合作,當然更是以明教為敵。所謂眾怒難犯,各大門派指責我教,其他閑散高人不明就裏,也就應聲相隨了。這道理,沈姑娘心底比誰都明日,又何必再問?”


    沈染想起自己原對明教亦一無所知,但見朝廷懸賞緝拿,也就跟著認為明教是魔教,真如風雷野所說的“應聲相隨”了。她想,風雷野當不知自己曾撕下城門邊上的名教懸賞畫像之事,但僅從自己出自名宦之家,也可推想自己日常所聞,必然皆是明教惡聲,所以兌她心底比誰都明白,倒也是一語中的。這一路上,幾次應答交談下來,沈染發現風雷野豪爽磊落,英氣逼人,同時又心思細密,論理透澈,對他不禁心生十分敬佩。她想,明教的光明左使如此文武兼修,教主與其他高手亦可想而知,這樣的明教真能如朝廷所說那般,是一個禍亂世間的魔教?


    沈染心中所疑,也是獨孤玦所惑。他自結識風雷野,又在荼靡山莊中聽李師師在言語間對明教頗有維護後,本不以明教為魔教,但對於明教如何得罪中原各大門派並不知情,也想洞悉明白,藉著沈染與方臘、風雷野之間的問答,他心中的疑惑終得解除,對於自己一直維護支持明教,也就放心了。


    獨孤玦正想開口緩和氣氛,不料那站在方臘身後的少年卻橫眉冷笑道:“沈姑娘想知道我教是不是魔教,不該問朝廷官吏,不該問武林門派,應該去問天下蒼生!”


    以蒼生為念,真是凜然正氣!那少年幾句話,就鎮得沈染啞口無語,連獨孤玦也氣為之奪。


    方臘向沈染道:“我兒方雲,向來心直口快,沈姑娘莫怪!”


    原來那少年竟是方臘之子,方雲,身任明教光明右使。獨孤玦心念急轉,想起一人,問道:“方少俠可是近年江湖傳言輕功第一、倏若飛雲的「翻天雲」?”


    翻天雲略一抱拳:“虛名不值少俠掛齒!你既有恩於我教,又是風左使的兄弟,今日得識少俠,方某亦深感榮幸!”


    話雖說得客氣,但獨孤玦卻聽得出來,翻天雲貴為明教教主之子,卻能如此年少即揚名江湖,雖有方臘親授武藝,也得自己刻苦才能有此成就。可謂天之驕子,卻不溺於寵,實屬可貴,難怪他年少的目光中,盡是睥睨世間的銳氣。


    隨後,風雷野談及名劍盛會一事,他告訴獨孤絕,近來因明教起義,自己奉教主之命在江浙一帶民情,並匯接各路明教義師。剛好路過鎮江府,聽聞葉無傷為了對付明教,打擊明教力量,號召中原武林,而在靈江園召開「名劍盛會」。


    “教主得知葉無傷號召武林舉辦名劍盛會,目的在於對付明教,於是讓我喬裝混入,打探詳情,因而得以在鎮江府城的客棧中巧遇賢弟,真是喜不自勝!”風雷野碗酒不停地道:“若非葉無傷辦這個名劍盛會,我們兄弟還不知何時才能相逢呢!”


    獨孤絕也狂飲數碗酒,勸道:“二哥身懷絕藝,降龍十八掌天下無雙,但想那名劍盛會衝著明教而來,必有險惡手段,二哥孤身一人闖會,隻怕風險甚大,二哥還是小心為上。”


    方臘應道:“獨孤少俠對風左使的關懷之情,方某代風左使領受了。請少俠放心,早有妥善安排,絕非僅讓風左使一人孤身涉險,將請我教四大護教法王隨風左使前往,請你放心吧!”


    “正是,此行定當讓中原武林知道我教的威勢,賢弟就等著看一場好戲吧!”


    獨孤絕聽方臘提到明教四大法王,遂問風雷野:“四位護教法王,可是江湖盛傳,代表著大力、清淨、常樂、智慧的「十、百、千、萬」四位護法王?”


    風雷野回答:“不意賢弟竟對我明教頗為知悉,你說得對,四位護教法王就是「大力十護法」,鼎十方法王;「清淨百護法」,水百納法一;「常樂千護法」,道千乘法王;以及「智慧萬護法」,靈萬藏法王。”


    沈染首回聽說四大法王的名頭,頗感有趣,追問道:“除了四大法王,光明左使,應該還有一位光明右使啊,那又是何人?”


    風雷野不答,朝翻天雲看了一眼。翻天雲向沈染點了點頭。沈染驚道:“原來是你呀?真沒想到明教光明右使竟然這麽年輕!”


    沈染本是讚賞之意,翻天雲卻不領情,肅然應道:“沈姑娘定想我是受教主父蔭,才當上這光明右使吧?這麽想就對了,最好中原武林人士個個都這麽想!”


    沈染微嗔怒道:“你這人真不近人情,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啊!何況是其他中原武林人士?難道你喜歡別人都把你當成丸絝子弟麽?”


    翻天雲悠然道:“他們越是輕視我,就越不會防備我,那我取勝的把握就更多了幾分,豈不甚好!”


    “真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城俯好深哪!”沈染轉過頭去,不再言語。


    獨孤玦卻道:“方右使是錐在囊中,鋒芒畢露,藏也藏不住的。明教高手如雲、擁有百萬教眾,放眼中原武林實為第一大門派,但方教主、方右使還有二哥切莫因此掉以輕心。我想,百萬教眾實以黎民居多,真正上過戰場、懂得兵事之人應在少數。此番起事雖欲挺救百姓,然宋室是否氣數已盡,卻未可知。如今戰事方起,看似順利,實因朝廷尚在集結大軍,倘朝廷調用能征慣戰的邊防兵力來犯,彼此之間的勝負實仍難以逆料。”析論至此,獨孤玦真誠地看著風雷野:“二哥,做大事者須有容人雅量,明教目前應該全力應對戰事,對於中原武林門派還是能放過就少得罪,以免因此壞了大事,得不償失。”


    風雷野對於獨孤絕的冷靜分析,極為欽佩,與讚賞,方臘對於獨孤玦的直言也甚為讚賞,各自敬了獨孤絕一大碗酒。就連翻天雲聽完獨孤玦的話後,也低頭沈吟,頗以為然。


    沈染與獨孤玦在這明教總壇中與眾人共桌共飲,聽方臘、風雷野、翻天雲和明教諸法王們,談起明教起事造反的源由,竟是為民請命、反抗官府對百姓的欺壓,覺得在朝廷口中被稱名為「魔教」的這個明教,似乎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麽壞了。但她內心雖已對於明教被認為是魔教一事感到釋懷了,可畢竟出身朝廷名臣之後,麵對公然造反的明教,對於自己究竟該身處何方,仍是感到忐忑不安。


    在方臘、風雷野的盛情款待下,獨孤玦與沈染在明教總壇逗留了數日,不僅二人與風雷野的交情更為莫逆,獨孤玦更與方臘、四法王、七賢君等人在此期間,砌磋武學、杯酒盡歡,彼此都感英雄相惜,結下了深厚情誼。


    離開明教總壇後,獨孤玦與沈染前往參加明劍盛會。二人回到鎮江府,聯袂踏進了靈江園中。風雷野喬裝打扮,亦隨後而入。


    晴空之下,隻見亭台連山、水榭倚湖,處處均有玲瓏的樓閣穿廊於園中,庭院內點綴著名貴花卉、假山奇石。江南園林,六朝始勝,傳至宋室因太平日久、繁華鼎盛而更為講究。獨孤玦心中歎道,早聞靈江園、夢溪園均為鎮江名園,今日一見,果然靈秀。慕容夫人精心維持的荼靡山莊雖也極為雅致,但畢竟水士不一、花樣有別,北方的庭園終不如江南來得清靈可人。


    葉無傷成名甚久,在江湖中頗有俠名,聚此名劍盛名,以名劍、劍法相贈,以共討明教相邀,華實兼備,頗動人心,是以中原武林各大門派、世家均派高手與會。少林寺達摩院的虛雲、虛相、虛空三位高僧率先踏入門內,三位高僧神色祥和,身披紅色袈裟,身後的一眾弟子皆靜默有禮。眾人見了這等紀律,均感少林寺數百年的威名果非虛傳。葉無傷遠遠瞧見虛雲大師竟親自來到名劍盛會,心甚欣喜,受寵若驚,起身至廳外相迎,恭敬地引領虛雲入席。


    虛雲與眾弟子坐定不久,門外傳來聒噪的喧嘩聲,原是丐幫掌門田大義帶著眾弟子已入園而來,田大義披散著白發,身穿青灰布衣,手持碧綠色的打狗棒,入廳之後先與各掌門拱手作揖,隨後便坐在虛雲法師身旁的席位。第一大門派的少林與第一大幫派的丐幫,相鄰於上位,這也是再自然不過了。


    在丐幫之後,身穿一襲白色長衫的昆侖派眾弟子,儀仗齊整,邁著優雅步伐進入會場,昆侖派掌門冷無豔手持折扇,腰間懸掛佩劍,從拋灑花瓣的侍女們中間緩步而出。冷無豔見到虛雲大師,行禮如儀之後,隨即談起蔡尊與彭汝方被明教所殺之事,雙方都感到憤恨不已。不久,青城派、蓬萊派、廣靈派以及一色身材魁梧壯漢的蒼翰派,也都相繼步入盛會會場。此外,更有不知何門何派何處高人,為求奪得天下第一劍客的美譽、討伐明教的盟主權勢,以及葉無傷的紫薇軟劍和冥靈劍譜,紛湧而至,一時間,靈江園內熙來攘往,喧鬧如沸,藏龍臥虎。


    群雄坐定之後,葉無傷首先起身,向眾人拱手為禮,謝道:“承蒙武林各位前輩與少年英雄的厚愛,蒞臨敝園,葉某感到既愧又喜。所愧者,以葉某閑雲野鶴之身竟能邀得各位英雄不辭勞苦來到鎮江,實不敢當。所喜者,可見魔教倒行逆施已犯天下共怒才能請得各位英雄共襄盛舉,義所當先。”


    冷無豔率先應道:“劍靈之名誰人不知、何人不曉?葉大俠不必過謙!更何況魔教禍害武林已非一日,近更逆天造反,葉大俠高舉義旗,我輩自然響應。”


    “謝過冷掌門,劍靈之稱乃同道相戲,葉某愧不敢當。倒是討伐魔教是葉某此次盛邀眾位英雄到此的頭等要事。”葉無傷憮然歎道:“非葉某貪生怕死,無奈廉頗老矣,是願以此盛會,廣邀英雄,選出一位武藝最為高明的俠士,暫為武林盟主,率領各大門派,齊心協力共討魔教,老夫必亦附驥其後。因此,此次比試,點到為止,眾位英雄切莫因此傷了和氣。”


    說到這兒,葉無傷從懷裏拿出「冥靈劍譜」,手指高懸於左、右擂台之間的一柄罕見寶劍道:“那柄紫薇寶劍隨老夫之身已二十餘年,老夫將把此劍與老夫一生的劍法訣要,獻給此次勝出的俠士,雖屬野人獻曝,但表赤誠之心。”


    站在葉無傷的身後,他的義子莫孤煙,器宇軒昂,傲視群雄,一副對紫薇軟劍與冥靈劍譜勢在必得的神情。


    青城派的天幽道長的師弟與蒼翰派掌門徐飛猿的弟子,皆曾折辱於明教高手,所以一聽到葉無傷倡議共滅魔教,天幽道長與徐飛猿立刻附議。


    徐飛猿怒道:“那魔教以眾欺寡,曾辱我蒼翰弟子,我誓滅魔教以為武林除害!”


    “徐掌門之言,老道甚有同感。老道的師弟前些時日,無緣無故地傷在明教護教法王的劍下,從此再也無法使劍,如此深仇大恨,老道豈能不報?”天幽道長說罷,利劍出鞘,廳中之人均感一陣青寒,皆知必是一把上好的寶劍。


    “好劍!”田大義大喝一聲道:


    “今天不僅天幽道長要報仇、徐掌門要雪恥,我田大義也要為我幫內兄弟討回一個公道來!”


    廣靈派的關文山問道:“聽田幫主言語,莫非魔教亦傷了貴幫中人?”


    田大義大掌一揮,擊碎桌角道:“可不是?我幫幫規嚴厲,幫中弟子向來濟弱扶強,前些日子竟也為魔教所殺害,此仇此恨,我與魔教不共戴天!”


    在場各門各派你一言、我一語,頓時間對明教的仇視情緒逐漸高漲,紛紛喊著盡快比試,選出天下第一高手,眾人推為盟主,各派均聽號令,盡快一起前往睦州魔教總壇,一舉滅了魔教。


    獨孤玦與沈染側身在廳畔,眼見葉無傷那番大義凜然的話語,不知為何感到有些虛偽,再見那各大門派口出惡聲,實是有辱格調,令他不屑。沈染抬頭看他,隻見他嘴角微揚,略顯諷笑,但卻默不出聲。


    喬裝成尋常江湖莽漢的風雷野,緩步走到獨孤玦與沈染身旁,低聲說道:“蒼翰派弟子奸辱良家婦女,被我教七賢君撞見;天幽道長的師弟自已找上門來,定要挑戰我教護教法王道千乘而落敗;至於丐幫那群弟子竟助紂為虐,為那彭汝方欺壓百姓;這些帳都要掛在我教頭上,我教也隻好欣然承受了!”


    獨孤玦點頭道:“原來如此,二哥莫要掛懷他們自取其辱的謾罵。”


    風雷野笑道:“倘若光罵就能把人罵死,那我明教又何需碧血染地去舉師起義?賢弟放心,這些髒髒話我聽多了,全然不會放在心上。”


    說完,風雷野收斂笑容,冷眼漠然地看著廳中群雄。他行事向來沉穩,更何況胸有成竹,自不會因此葉無傷與眾門派辱罵明教的言語而被激怒。


    此時,丐幫幫主田大義忽地說道:“葉大俠數十年來仁義之名傳遍武林,依我看哪,何必另選他人,就請葉大俠主持共討魔教大事即可。”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一來驚於田大義果然大肚,竟無意於武林盟主之位;二來驚於葉無傷倘若同意了,既有丐幫幫主推舉,旁人何敢再言,這武林盟主豈不是讓葉無傷白白拿去了?群雄之中,頗有人感覺上了當。


    葉無傷卻立即謙讓回拒,肅然說道:「田幫主如此錯愛,葉某德薄力淺,難堪此任,卻也甚為感激。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放眼武林,俊秀新進甚多,必有強於葉某者得當重任,葉某謝過田幫主的好意了。”


    見葉無傷極力謙辭,田大義也就不再勉強。


    葉無傷見群情激昂,立即宣布比武規則。他首請德高望重的少林高僧虛雲、虛相、虛空,以及丐幫幫主田大義和掌缽長法、傳功長老,二大門派的六位前輩高手作為比武見證。然後向群雄說道:“葉某這名劍盛原擬為四十歲以下的後起之秀而舉辦,但這盛會將推舉出討伐魔教的盟主,因此,葉某在此先去了原先的想法,不再限製年齡,在場群雄,人人都參加比試。而且雖是名劍盛會,但比試之時所用武器,卻不限於使劍,飛刀暗器亦可,但不許使毒或身藏軟甲,若以此勝之不武,眾人必共唾惡之。葉某以為,此番比試以分出勝負即可,倘有失手傷人,經六位前輩英雄認定確非惡意,則雙方及其門派都不可因此而生仇怨,否則有礙共伐魔教的大業。如此可好?”


    眾人均覺得葉無傷想得周到、說得有理,紛紛轟然讚同,比武立即展開。


    就在廳外寬闊的庭院中,葉無傷的家丁已設下左、右二座高台,以利二場比試同時進行。葉無傷望著二座高台說道:“參賽英雄眾多,所以分為二座高台,同時進行二場比試。凡是連勝二場者,可休息一場,再接受挑戰。”然後看了莫孤煙一眼,繼道:“在場群雄皆知,莫孤煙是我的義子,但他的劍法非我所傳,他自己也願共討明教,葉某身為義父自不當阻止他為中原武林效力,但絕不會因他是我的義子而有所優遇,六位見證比武的前輩也不會對他有任何的寬待,尚請各位英雄諒涵!此外,六位見證前輩雖是少林、丐幫的高人,但必也不會維護自己弟子,因此,少林與丐幫中的少俠們,若有意挑戰,同樣可以上台一展身手。”


    “群雄之中,本也有些人早懷疑葉無傷舉辦名劍盛會,目的是讓他自己的義子奪得武林盟主的寶座,對於莫孤煙參賽頗感疑慮。但葉無傷自己先說出口來,又有少林、丐幫的六位前輩高人作為比武見證,想說幾句譏諷言語的人,一時也就語塞了。再想想,若莫孤煙真的憑一己實力,公平勝出,那麽也不能因他是葉無傷的義子,就不讓他當這個武林盟主吧!


    所以,葉無傷宣布完比武規則後,眾人互飲烈酒為敬,紛紛準備上台奪魁。雖然葉無傷方才宣布更改比試人選的條件,不限年紀與兵刃,但各路豪傑前來與會之時,早知名劍盛會是限四十歲以下的人參加比試,目的是選拔武林後起新秀,並作為共討明教的臨時盟主,所以除了一些無門無派的江湖遊俠外,各大門派的掌門或前輩都自重身份,隻派弟子下台比試,一來是不願與年輕人爭鋒,二來心知這盟主隻為剿滅明教而暫設,實在不必為此賭上自己一世英名。因此,上場比試者仍以年輕後輩居多。


    左場,廣靈派的關文山率先跳上高台,等候各門派的上台挑戰。蒼翰派的徐飛猿的弟子,鐵錚隨即縱身飛上台來,一聲鑼鼓的鳴響,比劍正式開始。關文山晃動身形,踱起變幻莫測的步伐,右手長劍攜著猛烈的勁風刺向鐵錚的胸前。驚愣間,鐵錚堪堪避過,而在這時,關文山已然騰空翻身左手短劍橫向鐵錚的頸部劃去,鐵錚立刻橫起金刀格擋…。十餘招後,鐵錚敗於關文山的劍下。接著,人稱關中槌王的王一心手擎雙槌挑戰關文山,隻見他臂膀厚實,力大無比,那沉重的雙槌在他的手中揮舞起來,竟似輕若鴻毛。雙槌向關文山擊去,威勢甚猛,但王一心仍在數十招後,敗於關文山的劍下。連勝二場,關文山下台休息。來自咢北的宣連子上台接受挑挑戰,竟被莫孤煙僅隻一招就擊敗,眾人隻見莫孤煙劍快如電,宣連子即已受傷,台下群雄驚駭之餘隨之鼓掌賀彩。同時紛紛議論,皆道「劍靈」葉大俠的劍法與身形比飄如仙靈,故有「劍靈」美譽;但莫孤煙卻身形不動,僅以一招快劍就擊敗擊敗宣連子,其劍法確實與其義父葉無傷頗不相類。葉無傷先前曾說莫孤煙的劍法非其所傳,看來竟是真的。


    關文山休息過後,又上台與莫孤煙對戰,不料僅十餘招後,便也敗在莫孤煙的劍下。這次,台下群雄見了莫孤煙十餘招劍法後,已有人竊竊私語,說道莫孤煙的劍法竟與當年號稱「劍神」卓不凡的劍法極為相似。由於莫孤煙已連勝二場,於是下台休息。


    右場,一名丐幫的七袋弟子阮天英與青城派天幽道長的首徒「三才劍」飛天翼對戰,數十招後,阮天英敗於飛天翼劍下。獨孤玦躍身上台,向飛天翼挑戰,竟以相同的「三才劍」劍法在數招之內就擊敗了飛天翼。緊接著崆峒派掌門雲離子的首徒山靈子以「追魂雙鉤」向獨孤玦挑戰,沒想到獨孤絕卻以長劍使鉤法,同樣以「追魂雙鉤」的招式擊落了山靈子手中的雙鉤,山靈子變招迅速,雙鉤雖落,立即打出一記「飛龍拳」,獨孤玦變招更快,右手持劍不動,左手立即也揮出一記「飛龍拳」,竟將山靈子擊落台下。連勝二場,獨孤絕下台休息。群雄看著他坐在台邊,紛紛喊出:“這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對於獨孤玦的武學來曆議論不已。


    莫孤煙與獨孤絕休息過後,均再次上場挑戰。


    左場陸續有昆侖派掌門冷無豔的弟子鐵無恨、淮陰三絕的單天仁、單地義、單人雄…上台挑戰,最終仍以莫孤煙極快的劍法勝出。


    右場陸續有黃山五隱的劉以金、劉以木、劉以水、劉以火、劉以土以及點蒼派掌門人韋渡的首徒燕霞紅…上台挑戰,獨孤絕先以「鬥轉星移」擊敗黃山五隱,但在遇到燕霞紅時,對方竟刻意不使點蒼派的「追風劍法」,反而持刀與獨孤玦對戰。獨孤玦一時不識燕霞紅的刀法,隻好以自創的劍法相對,仍是數招之內就擊入了燕霞紅,右場最終也以獨孤絕勝出。


    左、右兩場比賽激烈進行中時,除了六位作為見證的少林、丐幫前輩目不轉睛之外,葉無傷雖刻意閑坐廳前,仿佛誰勝誰負都與他無關似的,但他的目光卻也時時飄向二座高台。他一方麵關心莫孤煙的戰況,另一方麵對獨孤玦生起好奇之心。就在獨孤絕對戰燕霞紅,使出了自己以獨孤氏家傳劍法為基礎的自創劍法的時候,葉無傷看向高台上的獨孤玦,臉上忽地浮現出一股狐疑的神情。引起葉無傷關注的並不是獨孤玦的鬥轉星移,他早看出了獨孤玦必與當年姑蘇慕容有關,真正令葉無傷驚訝的是獨孤玦的劍法。葉無傷從獨孤玦自創劍法中所殘留的一些獨孤氏家傳劍法的劍招中,隱約地感覺到,對獨孤玦的劍法非常眼熟,好似在哪裏見過。驟然間,葉無傷心頭一亮,恍然大悟,那些劍招頗似當年在「夢溪園」沈家所見到的的獨孤湛的劍法!心中既有此想,葉無傷再細看獨孤玦的相貌,隻覺得他的眉目臉型無不像極了獨孤湛,葉無傷心想,難道眼前這個獨孤玦,竟是當年那個獨孤湛的後人?想到這兒,葉無傷眉宇間流露出一抹殺氣。


    眼看日已西沈,葉無傷起身走到二座高台之前,宣布第一日的比試結束,請群雄在靈江園中休息一晚,第二日再繼續比試。群雄紛紛離開高台庭院,葉無傷早已在靈江園的水榭庭閣間安排酒宴供群雄暢飲,宴後群雄就在葉家臨時搭建安排的數百間精致廂房中過夜休息。獨孤玦與沈染也各被安排了一間廂房,風雷野卻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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