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獨孤玦向慕容夫人拜別,碧姨與皎皎均在身旁。他告訴慕容夫人,沈染對他情深義重甚且多次相救,然而殺父之仇亦不敢忘,絕不會因兒女私情有所牽絆。隻是事關重大,他必得查明真相才行,此事既是皎皎聽葉無傷所說,所以他將離開荼靡山莊,前往靈江園向葉無傷求證,再前往夢溪園相互印證。


    慕容夫人勸道:“那葉無傷曾在五大門派為難莊中之時全力解救,他何必欺騙我們?想那沈家勢大,玦兒此去倘若查明沈衝真是殺父仇人,憑你一己之力,可有複仇的把握?何不在莊中多留數日,大家一起商量個萬全之策?”


    碧姨也道:“是啊,玦兒,你剛剛回莊,應當好好休養將息,何必急於一時?獨孤世家的前代仇恨,畢竟事隔多年,你實不必急於涉險!”關懷之情,溢於言表,更甚於慕容夫人。


    獨孤玦回道:“夫人、碧姨有所不知,葉無傷曾在名劍盛會中對我下毒,此事雖無確證,但他涉嫌最重。繼而又在明教總壇當著中原武林誣陷於我,這是明麵地陷害我了。他所說的話,孩兒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獨孤哥哥急於查為真相,為父祖雪仇,皎妹深能體會。”慕容皎皎走到獨孤玦麵前,一臉深情說道:”但那沈家滿是機關巧械,獨孤哥哥一人前往過於危險,皎妹願陪獨孤哥哥同往,即使不能相助,至少也有個商量的伴。好麽?”


    獨孤玦拒絕道:“皎妹,此事凶險,妳雖武藝不弱,但仍難抗沈家機關。妳放心,倘有危急,哥哥自信必能脫身,皎妹若去了,哥哥反而有所不便。”


    慕容皎皎心想,這是嫌我礙手來著了!但她深愛獨孤玦,不願對他有所頂撞,遂默然不語。


    慕容夫人知已勸不住獨孤玦,想起獨孤玦此次帶回莊的玄鐵寶劍,說道:


    “玦兒既非去不可,那把玄鐵寶劍既可削鐵如泥,莫要藏留莊中,你隨身帶去,或許能相助於你。”


    獨孤玦自受贈玄鐵寶劍於風雷野後,一心自認隻是代為保管,挑戰各大門派之時,未曾用過,此次帶回荼靡山莊原想就在藏留莊中,靜待日後風雷野來取。慕容夫人提起此劍,獨孤玦心想,玄鐵寶劍無堅不摧,運使得當,抵得過數名高手相助,於是點頭稱是。


    劍僮將玄鐵寶劍取來,獨孤玦斜背玄鐵寶劍,腰係紫薇軟劍,向慕容夫人、碧姨與皎皎拱手之後,不再多言,斷然離去。


    第二天,碧姨發現慕容皎皎房中無人,桌上留有書信,立即持信稟報慕容夫人,二人拆封看信,才知慕容皎皎趁夜離莊,追隨獨孤玦而去了。


    獨孤玦日夜兼程,半月不到即已來到鎮江府的靈江園,出乎意料,葉無傷聽他到來,竟親迎入府,神情極為熱誠。


    獨孤玦尚未開口,葉無傷即道:“老夫先向獨孤少俠賠罪,年前在魔教總壇,老夫誣指少俠與魔教勾結,有辱少俠名聲,實是出於誤會。老夫事後得知少俠原曾救過魔教使者風雷野,並與之結為義姓兄弟,當時魔教尚未反叛朝廷,少俠與風雷野結義算是英雄相惜,談不上勾結魔教。後見中原武林各大門派圍剿魔教總壇,少俠擔憂義兄安危,前往探視,因此而與各大門派誤會交手,說來也是少俠仗義,老夫實不該誣指少俠,還請少俠見諒!”


    葉無傷這一番話說得獨孤玦原本滿腔怒火,竟然無處可出,他原擬以葉無傷在明教總壇誣陷他之事來質問葉,再進一步斥責詰問他所說沈家殺害他父祖之事必是栽贓陷害,卻沒想到葉無傷先向他認錯賠罪,把在明教總壇誣指他一事就此輕描淡寫帶過,還說他與風雷野之間是英雄相惜,仗義相交,如此一來,獨孤玦也隻得回之以禮,客客氣氣地回道:“葉大俠言重了,我在明教總壇確曾與各大門派交手,眾目睽睽,談不上是誣指。”隨即話鋒一轉,詰問道:“但我今日卻非此事而來,敢問葉大俠,據說葉大俠指控夢溪園沈家殺害我的父母、先祖,此事有何明證?坦言相告,我與沈姑娘同行江湖年餘,實難單憑葉大俠片麵之辭!”


    葉無傷裝作一愣:“少俠由何得知我說過沈家之事?”


    獨孤玦遂將那晚慕容皎皎易容成莫孤煙之事,向葉無傷說了。


    葉無傷撫掌歎道:“天意!這真是天意!我本不願重提往事,亦不確定少俠就是當年獨孤湛將軍之子。前往荼靡山莊原是想詢問慕容夫人,探查少俠身世,倘若真是獨孤湛將軍之子,老夫深恐沈家再加害於少俠,必要力勸少俠離那沈姑娘遠些得好,但卻未必會對少俠明言往事,不料竟因慕容姑娘而讓少俠得知沉冤身世,想必是獨孤湛將軍在天英靈,護佑少俠啊!”


    “何以不願對我明言往事?葉大俠有何為難之處?”獨孤玦盯視葉無傷,想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一絲說謊的破綻。


    葉無傷卻是一臉憂心:“老夫有何為難?隻因沈家世傳機關巧械,藏有轟天雷、巧袖弩,更有一批訓練有素三淩火槍隊,老夫隻怕少俠前往尋仇,反被沈家所害罷了。”


    獨孤玦看不出葉無傷有任何怪異的神色,隻好緩和了口氣,追問道:“請葉大俠放心,我非魯莽之人,若要前往沈家複仇,必會做好萬全準備。懇請葉大俠將所知一切,詳細賜知在下,身世沉冤若得蒙雪,在下畢生都對葉大俠感激不盡!”隨即向葉無傷躬身欲行行禮。


    葉無傷趕忙阻止,扶住獨孤玦道:“少俠言重了,更千莫行此大禮!既然少俠已從慕容姑娘口中約莫得悉知沈家與獨孤家之間的仇怨梗概,老夫就將當年往事,從頭細說予少俠知曉吧!”


    獨孤玦一言不發,恭慎傾聽。葉無傷續道:“少俠遠祖上推北周八柱國的獨孤信將軍,他的三個女兒都當了皇後,獨孤家族在當年興旺至極,唐後漸離朝政,後代開枝散葉,一脈傳至西夏國,曾是西夏開國之主的祖母,因此少俠的祖父獨孤翊將軍也是西夏重臣。我朝真宗年間,西夏國政紊亂梁太後把持朝政,孤獨翊將軍與大臣李清策排除外戚勢力,西夏惠宗皇帝這才得以親政。可惜外戚勢力甚大,不久反撲,惠宗皇帝反遭梁太後囚禁。當時獨孤翊將軍率軍鎮守邊關,幸得免遭屠戮。然而我朝真宗先帝卻利用西夏朝廷惡鬥,趁機派沈括率兵攻打西夏,梁太後為了清除異已,由原就鎮守邊境的獨孤翊將軍掛帥迎戰沈括,可憐獨孤翊將軍在前線孤忠奮戰,梁對後卻在後方切斷了糧草軍械的補給,再加上沈括發明了許多厲害的機關巧械用於戰場之上,獨孤翊將軍不幸全軍覆滅,身死戰場。所以說,少俠的祖父是死在沈括之手。”


    這段往事,獨孤玦已從慕容皎皎口中得知,遂沈吟道:“二國交戰,各為其主,我祖父為西夏王國盡忠,馬革裹屍,孤忠既悲且壯,但談不上沈括謀害我視父。”


    葉無傷點頭道:“少俠深明事理,所言甚是,二軍交戰,生死存亡各安天命,獨孤翊將軍之死確也不能算到沈括頭上,隻能說是被梁太後所害!但少俠的父母死於沈衝之手,卻是沈衝奸滑陷害所致了!”


    獨孤玦拱手禮道:“願聞其詳。”


    “獨孤翊將軍陣亡後數年,惠宗皇帝駕崩,其子獨孤湛將軍聯合西夏臣民,竟得再次排除梁太後的勢力,終能讓惠宗之子崇宗皇帝繼位,因而成為幼帝的輔政大臣之一。獨孤湛將軍眼看西夏政權漸趨穩定,想起其父戰死於沈括之手,心想若非當時梁太後斷了後勤補給,其父未必就敗於沈括之手。因而帶著妻兒與幾名部將來到江南,想找沈括光明正大地一決勝負,以雪父仇。說來,少俠的父親並無傷人之意,否則以他當年身任西夏輔政大臣的高位,若要謀害沈家,何必親自動手?大可派西夏一品堂的高手傾囊而出,沈家機關巧械雖強,必也難敵一品堂中數百名高手的圍剿。可惜少俠的父親獨孤湛將軍過於光明磊落,他隻想著公平比試而輕離西夏,卻沒想到西夏幼帝崇宗尚未牢固掌權,他這輔政大臣一走,外戚勢力趁機再又起,再度把持了朝政。而那時,獨孤湛將軍卻已來到江南,竟不知西夏朝廷的變化。他來到夢溪園時,沈括已死,本想就此離去,不料沈括之子沈衝為人奸詐狡滑,在我朝之中頗為人脈,消息靈通的他已得知西夏國中政變,西夏外戚奪權之後,急派使者入我朝中,言明若能代為除去獨孤湛將軍,西夏自此不再侵擾大宋邊境。沈衝一意獻媚朝廷,遂對獨孤湛將軍稱道,父債子償,他願代沈括與獨孤湛將軍比試武藝。實則沈衝的武功低微,但卻與其父沈括一樣擅於機關巧械,竟趁獨孤湛將軍毫無防備之際,設下陷阱,將其誘入機關,予以殺害。並將獨孤湛將軍的頭顱割下,呈由朝廷轉獻予西夏的外戚權臣。沈衝惡慣,斬草除根,甚至連少俠的母親、隨從部屬都不放過。當年老夫隻知沈衝是名臣之後,卻不知他實屬奸惡小人,曾與沈衝交好,獨孤湛將軍來到夢溪園時,老夫正巧在沈衝府中作客。親睹此事,極為憤慨,但當時老夫劍法尚未大成,沈衝的機關火藥又極為厲害,雖有心相救而不可得,眼見沈衝殺害獨孤湛將軍又要進一步殺害將軍的夫人,隻能拚死相搏抵擋片刻,獨孤湛將軍的一位負傷部將方得趁機帶著仍在繈褓中的少俠逃走,卻未能救得少俠的母親,老夫至今想起仍深感愧疚。”說到這兒,葉無傷手指獨孤玦腰間的紫薇軟劍說道:“這柄紫薇軟劍乃是少俠的母親臨死之前,親手托付我手,據說是由北周皇帝贈予少俠的遠祖獨孤信將軍,曆數代而傳至獨孤湛將軍手中。少俠的母親見有部屬攜抱少俠逃走,囑我必要找到少俠,將此紫薇軟劍再傳於少俠手中。因為老夫出手相阻,讓少俠逃脫,沈衝極為惱怒,但他機關雖強,武藝卻差,老夫殺出沈家,從此與沈衝決裂,二十多年來未曾再有任何往來。這些年來,老夫一直記掛著少俠,四處打聽均未有消息,沒想到少俠是被姑蘇慕容所救,後又遷播北上落腳荼靡山莊,難怪老夫始終找不到少俠。然而老天有眼、將軍英靈,少俠在名劍盛會中奪魁,紫薇軟劍複歸獨孤世家,這真是天意啊!老天那天見少俠在高台之上的英姿,劍法招式似有當年獨孤湛將軍的身影,再細看少俠麵容,極肖獨孤湛將軍,因此留上了心,本想等盛會過後,相詢少俠,卻不料少俠竟隨沈染而去,後又在魔教總壇有所誤會,直到今日才得將當年慘事告知少俠,也算是一吐胸中多年塊壘!”


    葉無傷的身後,莫孤煙默然稍立,獨孤玦靜聽完葉無傷所述當年往事後,不經意地看了莫孤煙一眼,感覺他雖神色木然,卻若有所思,不時現出一絲不以為然的目光,似是對於自己的義父葉無傷所言,不盡然認可,心中頗有警覺。獨孤玦本就懷疑葉無傷可能就是在名劍盛會上對自己下毒之人,更不相信沈染伴他行走江湖是有意謀害於他,所以對於葉無傷所說的話,他始終半信半疑,但表麵上卻不露聲,隻是抱拳謝道:“多謝葉大俠告知我父母沉冤,在下就此告別,大恩來日後報。”


    葉無傷急忙阻止:“少俠意欲何為?”


    獨孤玦刻意道:“前往夢溪園找那沈衝,為我家族複仇雪恥!”


    “不可!”葉無傷道:“沈衝武藝低微,但機關陷阱甚多,少俠自信能以肉身相抗他的轟天雷火藥?以軟劍對擊他那數十把淩火槍?何妨在我靈江園住下,徐謀圖之?”


    “葉大俠美意,獨孤玦心領。但身負不共戴天之仇,豈能假手他人?更容不得片刻遲疑!獨孤玦縱然身死,也要為父母報此血仇!”說罷,獨孤玦向葉無傷再次躬身行禮,隨即轉頭飛掠而去。


    看著獨孤玦掠出廳外的身影,葉無傷撫須冷笑了笑。


    獨孤玦離開靈江園,即到沈家隱居的夢溪園。獨孤玦透過沈家的家丁通報,正式投帖拜莊,不久即見沈衝與沈染父女二人開門而出,身旁沒帶任何的弟子、家丁,更沒有殺傷力極強的淩火槍隊護衛。


    獨孤玦看到沈染,內心百味雜陳,轉念又想,染妹既早已回到沈家,她的父親沈衝當已知自己的來意。麵對可能是殺死自己父母的沈衝,獨孤玦仍不失禮數,揖手為敬,但一開口就是直截了當地詰詢沈衝:“沈大人,二十多年前,您可曾識得一位來自西夏的獨孤湛將軍?劍靈葉無傷指控您殺了獨孤湛將軍及其夫人,此事當真?”


    沈衝悠緩說道:“沈某並未在朝為官,獨孤少俠不必有大人之稱。確實,二十五年前獨孤湛將軍與夫人曾來訪敝園,原意要尋先父比試,但先父當時已然仙逝,所以由沈某接待孤獨孤湛將軍…。事隔多前,當日情景如在眼前,沈某既已鑄下大錯,再多悔恨,也難挽回。”


    獨孤玦心中一震,追問道:“所以,真是你謀害殺死了我的父母?”不禁手按紫薇劍柄,雙目炯然如火,隻要沈衝說一個“是”字,即使染妹在旁,他為報家仇,也必得與沈衝決一生死。


    沈衝卻未回答,隻道:“少俠此來必為雙親報仇雪恨,沈某心中有數。但請少俠稍侯片刻,沈某想先帶少俠前往祭拜獨孤湛將軍之墓,而後再做了斷,可好?”


    獨孤玦自幼即想知道自己父母究竟是誰?如今何在?聽沈衝說要帶他前往父母的墳前,心想要殺沈衝不差此片刻,莫要沈衝死了,自己卻不知父母墳瑩所在,反倒扼腕。遂道:“敢請前輩帶路!”


    “少俠請隨我來。”


    沈衝帶著獨孤玦朝向沈宅附近一處山坡走去,沈染黯然跟隨其後,獨孤玦很想回首探視沈染,卻硬生生忍住了。沈染也想向前看看獨孤玦,前思後想,仍也不敢與他的眼神相對。


    山坡上有一處修建得十分精巧的墓園,園中豎有一碑,碑上刻有「浩氣長存」四字,其下則是「獨孤將軍諱湛之墓」在將軍二字之旁加了「夫人」,表明為合葬之墓。沈衝在墓前向獨孤玦躬身說道:“沈某不知令慈名諱,因此碑上僅書以將軍夫人,請少俠見諒!”


    獨孤玦趨身向墓,在碑前三跪九叩,良久,這才起身直視沈衝,目光如焰地再次質問:“前輩方才既說當年鑄下大錯,還請告知,前輩是如何鑄下大鑄,先父先母是否因前輩所設機關陷害而死?”


    沈衝口氣平和地答道:“少俠的雙親確實因我而死,沈某至今深感愧疚,已無顏再提。”


    為什麽?獨孤玦在心中吶喊著,為什麽沈衝不肯正麵回答?難道是怕死麽?但他看沈衝神態平靜,似是視死如歸,當已認定自己必要殺他為父母複仇。既然已做好了受死的準備,何以不肯詳述當年情景?先一句鑄成大錯,後一句因他而死,究竟是什麽意思?


    沈染神色憂傷,走到沈衝麵前,焦急地詢問:“父親,您不肯對我明言當年情況,如今獨孤少俠來了,您還是不願對他說出實情嗎?我不相信以您的為人會設下機關、陷害謀殺獨孤將軍及夫人,請父親無論如何,將當年往事詳細說予獨孤少俠明白吧?”


    聽沈染的問話,獨孤玦方知沈衝就連對自己的女兒也不肯吐露當年往事,究竟他有何為難之處?遂以言語激他:“堂堂名臣沈括大人之後,前輩難道真這麽怕死麽?你既已坦承我的雙親因你而死,即便不再說出詳情,我亦要與前輩決一生死!前輩何必如此藏頭縮腦,不敢說出當年情事?”


    沈衝淡然一笑:“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沈某死於少俠劍下,亦不算冤!”


    獨孤玦見沈衝堅不吐實,憤然拔劍怒道:“前輩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麽?”


    沈染見獨孤絕軟劍出鞘,立即擋在父親沈衝的麵前,喝道:“不準傷害我爹爹!父債女還,玦哥哥,你殺了我吧,我絕不怪你…”她麵容憂傷,神色黯然地凝視著獨孤玦:“今生既已無緣,若能死在你的劍下,心也甘了。”


    望著沈衝憂悒的臉龐,獨孤玦猶豫了,他本意隻想以言語相激,畢竟沈衝那一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似指他的父母並非死於沈衝之中,更讓他心中疑竇叢生,想著如何逼問沈衝說出實情。如今沈染又擋在沈衝麵前,他在真相未明的情況下,如何能在沈染麵前殺了她的父親。正沈吟間,不意慕容皎皎突然現身,以極迅速的身法從側麵揮劍直刺沈衝,沈染轉身,高喊一句:“莫傷我爹!”直以雙手截住了慕容皎皎的劍,獨孤玦一驚,再看沈染雙手戴著一雙金絲手套,那手套柔軟堅韌,竟似刀槍不入。獨孤玦頗感訝異,沈染與他相處年餘,從未見她拿出這雙金絲手套。他當然想不到,這金絲手套本是沈染的祖父沈括所製,不僅刀槍不入,而且水火難侵,原是沈括留給後人製作火藥器械時以防萬一之用,沈染並未隨身攜帶,一直存放在夢溪園中,所以他從未見過。當時的他,更想象不到,這金絲手套日後將由他的弟子傳到古墓派傳人小龍女的手中。


    但見沈染手戴金絲手套,運使內力折斷慕容皎皎的劍刃,慕容皎皎反應極快,立即施展鬥轉星移反轉沈染手勢,沈染原擬將將金絲手套中的斷刃甩開,竟在慕容皎皎極為巧妙的借力使力之下,瞬間變成以自己的雙手持著斷刃刺向自己的喉頸。獨孤玦眼見沈染遇險,紫薇軟劍一甩,先是擊落了沈染手中的斷刃,隨即橫向慕容皎佼的腰際,逼得慕容皎皎後退一步,鬥轉星移手法不得不中斷。慕容皎皎身形一挫,變化迅速,轉而旋身至沈染背後,掌緣直劈沈染的後頸,但獨孤玦的劍鋒更快,慕容皎皎的掌緣尚未碰到沈染的後頸,紫薇軟劍的劍尖已指向慕容皎皎的掌前,如果慕容皎皎不撤手,等於是以自己的掌緣去撞向紫薇軟劍鋒利的劍刃。慕容皎皎迅速向後躍開,看了沈染一眼,知道既有獨孤玦相護,自己是殺不了沈染了。心中妒火中燒,雙目怒似噴火般瞪視著獨孤玦,恨恨地說:“你為了維護殺父仇人的女兒,竟連我都想一劍刺死麽?!”


    獨孤玦自無傷害慕容皎皎之意,溫言慰道:“皎妹莫要誤會,哥哥怎會有傷妳之意?隻是沈衝尚未說出當年情事,暫時還不能殺他,皎妹莫要過於心急…”


    慕容皎皎不聽他說完,插嘴怒道:“你是讓那狐狸精迷了迷了心竅,連殺父殺母之仇都不報了,還有何顏麵立於世間?”說完,憤憤離去。


    慕容皎皎的話深深刺傷了獨孤玦,她說的沒錯,如果連父母之仇都不敢報,他還有何顏麵立足於天地之間?然而,一來沈染舍身替父擋劍,二來沈衝尚未說出實情,家仇必報但也不可魯莽誤殺,於是他收劍入鞘,對沈衝說道:“三日之後,我必再來。但望前輩在此三日之中好好想個明白,若是我的雙親確然死於前輩之手,三日之後,我必取前輩性命。倘若前輩並未謀害我父母而有難言之隱,懇請前輩告我以實情,我獨孤玦並非黑白不分之人,前輩難處,我定當相助一臂之力!”


    沈衝靜默不語,獨孤玦說完,看了沈染一眼,感到心亂如麻,轉身黯然而去。


    獨孤玦離開沈宅後,投宿客棧之中,想起沈染憂傷的麵容總感到痛心入骨,於是借著烈酒醉意以消心中愁悶,一壇接一壇,不久便已微醺上頭。獨孤玦忽然拔出手中紫薇軟劍,寒光閃動,一擊揮出,嘶嘶破風,身法靈動、劍招淩厲,懷想起自己從黃裳營中到劍壓各派,終練成這七式自負天下無雙的劍法,一路艱難,一路成就,都賴沈染相伴在旁,原擬從此廝守終身,如今卻因家族世仇恐將隔如參商,萬般無奈的心緒一湧而上,心中雖心亂如麻,手中卻劍舞寒芒,客棧上上下下眾人皆是一驚,其中有幾個江湖人士認出了獨孤玦,慌慌張張地喊著:“劍魔!他就是劍魔獨孤玦!」然後嚇得衝出了客棧。


    同一時間,夢溪園中,沈衝將自己獨自一人關在漆黑的房中,誰也不準踏入,即使是他的愛女沈染在門外苦苦哀求他說出當年往事,人在房中的沈衝也毫不回應。


    沈衝並非對於女兒的哀求無動於衷,他實是有苦難言,正在思索著應該如何麵對三日之後,獨孤玦再來之時。半月之前,絕交二十五年的葉無傷突然深夜潛入夢溪園,暗訪於他。葉無傷此行並未多言,就隻要求染衝二件事。第一件事是警告沈衝切莫對獨孤玦說出當年實情,甚且要求沈衝誘引獨孤玦陷入機關,殺了獨孤玦以除後患。第二件事是告訴沈衝,他是代表童貫之意而言,倘若沈衝不從,惹得童貫大怒的話,必當派人滅了沈家滿門。


    沈衝獨自悶在房間揣想,當年慘事涉及童貫,童貫近來在朝中權勢熏天,自己若將當年實情相告獨孤玦,獨孤開必要向童貫尋仇,豈不是由自己害死了獨孤玦?二十五年前,獨孤湛夫妻二人死於沈家,他已愧疚至今,若再因已而使其遺孤受害於童貫,他縱身死也於心難安。


    何況,依葉無傷所言,此事尚要牽連追究沈家。二十年餘來,沈衝隱居鎮江府夢溪園中,雖然從未放下家傳絕藝,卻也從不仗此涉事江湖,其目的也是不願再招惹童貫,倘若童貫因獨孤玦而牽連沈家,自己半百之年死不足惜,但想到獨生女沈染猶然青春,人生尚有大好歲月,若也被童貫害死…。想到這兒,沈衝決意,無論如何不能讓獨孤玦知道真相,寧可死他一人,也不要再讓下一代受害了。


    三日之後,獨孤玦如約來到沈家,尚未入園卻已發現沈家宅前聚集一群武林人士,他凝神定睛看去,已見葉無傷與莫孤煙竟都在其中。獨孤玦心中狐疑卻仍快步向前探視,人群之中的葉無傷看見獨孤玦到來,竟一反先前誠摯情態,拔劍相向,喝道:“抓住獨孤玦!他就是殺了沈衝先生的凶手!”眾人立刻圍住了獨孤玦。


    獨孤玦一愣,問道:“沈衝死了?”


    葉無傷竟然誣指他道:“獨孤玦,你先前來到靈江園時,老夫已然相告,當年獨孤湛向沈大人挑戰,敗於沈大人,羞愧自盡,其夫人追隨而死,實非沈大人之過,勸你莫要前來夢溪園尋事。不料你竟不聽勸,仍來沈家尋仇,並趁夜色掩蓋,殺害了正人君子沈衝先生,真是狼子野心!江湖傳言你是劍魔,果然是心惡如魔!”


    獨孤玦自知已受葉無傷陷害,怒極反笑:“哈哈,哈哈!劍靈葉無傷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真教我劍魔獨孤玦佩服不已!也罷,今日且看是你劍靈高招還是我劍魔獨步!”


    手中紫薇軟劍輕顫,鋒芒未落,身形已掠至葉無傷背後,步法精奇竟連葉無傷也看不清楚,隻好側身向旁,急舞手中長劍,同時喝道:“武林敗類,人人得而誅之!”話說得正,實是向旁人求援了。莫孤煙哪能聽不出來,立即拔劍相助,群雄見獨孤玦僅僅一招就逼退了劍靈葉無傷,自忖單打獨鬥絕非獨孤玦的對手,不如趁勢圍攻,一舉殺了各大門派恨之入骨的劍魔。於是群雄一湧而上,共同圍殺獨孤玦。


    獨孤玦身形不動,手中宛轉紫薇軟劍以應群雄,竟仍頗有餘裕。他沒看到沈染,關心沈染的安危,問道:“沈染呢?她在哪裏?”


    莫孤煙怒斥道:“惡賊!你已殺了沈大人,難道竟連他的閨女也不放過嗎?”


    獨孤玦聞言又喜又怒,喜的是聽莫孤煙話中之意,染妹並無性命之危;怒的是莫孤煙話毒一如葉無傷,竟敢指控他想傷害染妹。雖然如此,獨孤絕依舊力持鎮定,他以紫微軟劍與群雄過招,不僅占盡上風,同時劍下留情,並未傷人,因為他想若在弄清真相之前誤傷一人,就更坐實了葉無傷對他的誣陷。獨孤玦不怕葉無傷的誣陷,但他急於探尋沈染人在何處,若是群雄這般糾纏不清,自己何時得能脫困去尋沈染。但也正因獨孤玦不想傷人,即使劍法高於群雄,卻一時半刻難以突破群雄的圍攻、進入沈家。獨孤玦深知再鬥下去,若不傷人,進不了沈家,若是傷人,群雄圍殺更急,他勢必狠下殺手,縱然殺盡群雄,豈不更讓葉無傷、莫孤煙等人更加得意。


    眼看一時難以進入沈宅,獨孤玦決定暫且脫身而去。他全力施展劍法,手中劍鋒假意衝向沈宅,腳下淩波微步卻倒轉身形急向後退,終於突破群雄包圍,飛身離去,半空之中,他轉身回頭看了葉無傷一眼,二人雙目相交,獨孤玦滿目殺意,眼中怒火炯烔,葉無傷則是不蘊不火,雙眸深邃莫測。


    獨孤玦離開沈家府外,回到原來的客棧,沏了壺茶,靜心等待他知道一定有人會追殺而來,他想趁此機會抓住幾個人,探問沈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果然不久就看到橫霸怒氣衝衝領著淩火槍隊和家丁們向著客棧而來,在他身旁,還有一群方才在沈家門外圍攻他的武林人士,但卻不見葉無傷與莫孤煙。橫霸帶著淩火槍隊,搶先衝進客菚,滿臉怒容,大聲喝罵獨孤玦忘恩負義,在他中毒之時,沈染予以醫治,他竟反過來殺害沈染的父親。獨孤玦充耳不聞,他見到橫霸搶先而來,心中略喜,因為他深知橫霸為人衝動,武功卻不高明。於是利用橫霸怒罵之時,以極為迅速的身手製服了橫霸,擋在自己身前,淩火槍隊與相隨而來的群雄,看到橫霸落入獨孤玦手中,都不敢輕舉妄動。獨孤玦丟下了一句:“少陪了。”立即挾著橫霸,衝身而起,空中以劍挑破屋頂,竄出客棧,全力施展輕功,飛掠而去。群雄與淩火槍雖然在後追趕,但獨孤玦的輕功遠在群雄之上,數裏之後,已甩開群雄與淩火槍隊。


    獨孤玦挾著橫霸鑽入一處暗巷之中,他放下橫霸,先詢問沈染的安危再追問沈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橫霸對獨孤玦吐了一口唾沫,獨孤絕閃過,然後冷笑地對橫霸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還是乖乖回話,不然,我既能殺了沈衝,難道不能再殺你一個橫霸嗎?”


    橫霸憤怒至極,說道:“承認了吧?果然是你殺了師父,師妹居然還不願相信。”


    獨孤玦聽到橫霸提起沈梁,確認沈染無事,先放下了心,隨後又問橫霸:“人稱我獨孤玦是劍魔,既然是魔,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口口聲聲說我殺了沈衝,究竟有何證據?”


    橫霸說道:“倘若劍魔敢做不敢做,哪還算什麽劍魔?不過就是個無恥小人罷了!你問我有什麽證據?我親眼所見,還需要什麽證據?更何況還有葉大俠、莫大俠以及各位群雄都是人證!”


    獨孤玦疑道:“你親眼所見?”


    “難道有假!”橫霸怒極已不顧一切,開始一連串地咒罵獨孤玦,獨孤玦知橫霸雖行事莽撞,但卻是性情中人,他既說親眼所見,便不會是撒謊。所以對於橫霸夾七夾八的咒罵,獨孤玦不僅沒有阻止還嘴,反而靜靜傾聽。橫霸連說帶罵了好一陣子,獨孤玦終於對沈家在這三日內發生的事聽出了個大概。原來就在三日前獨孤玦離開沈家後,葉無傷、莫孤煙帶著一群江湖豪客來到沈家,說是要幫沈家擊退獨孤玦,但不知為何卻被沈衝嚴辭拒絕,葉無傷與莫孤煙等人隻好離去,


    然後就在昨天半夜,沈衝的房間突然傳來打鬥之聲,沈染與橫霸均被驚醒,立即衝向沈衝的房間,看到一個身形、服裝均與獨孤玦一模一樣的背影正掠牆而去。沈梁與橫霸趕緊進入沈衝房間,卻發現沈衝已然死去,從屍首的傷痕判斷,殺死沈衝之人,所使必是極為鋒利的快劍,而從出劍的方向判斷,此人所使劍法竟極似獨孤家族的家傳劍法。沈染與獨孤玦相伴年餘,雖知獨孤玦已自創劍法,但對於自己家傳劍法仍極珍視,偶而仍會演練一番,沈染見過數次,對比印證自己父親身上的多處劍痕,確實極似似是放獨孤家族的劍法所傷。


    沈染與橫霸正悲痛間,忽聞葉無傷與群雄在門外大喊:“是他!他是劍魔獨孤玦!”沈染與橫霸聞聲開門,看到葉無傷與群雄正在門外,詢問之下,葉無傷告知雖然沈衝嚴拒他們相助,但他們平素都極為敬佩沈衝的為人,所以並未遠離去,而是稍稍守護在沈宅附近。不料竟然撞見獨孤玦掠出沈宅,雖然群雄想要攔阻,但獨孤玦輕功甚佳,再加上先前應已詳勘沈宅附近地形,群雄追沒幾步,竟在瞬間就讓獨孤玦逃脫於巷弄之間。


    橫霸說道:“師妹聽了葉大俠的話,居然還表示不肯相信是你殺了師父,但葉大俠與群雄言之鑿鑿,再加上師父身上的傷痕是你獨孤玦的劍法所致,最後師妹才不得不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你是殺人凶手的事實!”接著又繼續咒罵獨孤玦:“三日之前你因貪戀師妹的色,所以刻意裝作放過師父,隻為不想在師妹麵前動手,所以刻意定下三日之約。你這卑鄙小人,竟是想利用半夜偷偷殺了師父,白天再假裝正經地前來登門挑戰,那時師父已死,你故作無辜,以此騙取師妹芳心,真是狼子野心,我真想不透,師妹怎會喜歡上你這樣惡毒之人!”


    獨孤玦聽到這兒,已知再聽下去,不過是更多無益的咒罵之詞,於是放開了橫霸,飛身上瓦,迅速離去。橫霸見獨孤玦居然放過了他,倒也一愣,本想追上前去為師父報仇,但想想自己輕功、武藝均不如獨孤玦,莫說追他不上,就算是追上了,身旁沒有淩火槍隊相助也是奈何不了獨孤玦,於是一邊咒罵著一邊往沈家而去。


    獨孤玦放走橫霸後,一路飛掠來到城外江邊,看著江麵上璘巡的月光,冷靜地回想在靈江園中葉無傷對自己所說的話、父親墳前沈衝的神情言語,以及葉無傷在沈家之外於群雄麵前對自己的誣陷指責。前後印證,沈衝是否為謀害自己雙親的仇家尚難分辨,但葉無傷首鼠兩端,說謊陷害他與沈衝卻是明擺著的事實。如今沈衝已死,想要查明真相,隻有著落於葉無傷身上。想定之後,獨孤玦離開江邊,朝向靈江園而去。他知道靈江園內可能已埋伏眾多武林群雄正在等待著他,更可能還有童貫派來的大內高手相助於葉無傷,此行可說是凶險萬分,可是他卻非去不可,因為隻有從葉無傷口中,他才有可能找到殺死他的父母以及沈衝的凶手。


    但當獨孤玦來到靈江園時,卻發現葉無傷與莫孤煙都不在靈江園中,等待他的隻有白天那一群盲目激動的武林群雄。眾人見到獨孤玦,立刻又包圍了他,先罵他與魔教勾結又與黃裳為友,早已是武林公敵,繼而斥責他竟又殺了沈衝,如此江湖敗類,還有何顏麵活在世間。諸如此類汙言歲語,實與橫霸相差無幾。獨孤玦懶得理會,二話不說立即拔出紫薇軟劍,這次他不再留情麵了,一陣劍光閃過,靠近他身旁的十餘名江湖豪客手腕均皆中劍,掌中武器紛紛落地。獨孤玦昂首凝視眾人,淡淡說道:“我若要殺你們,實是易如反掌!隻可笑你們號稱是俠義之士,卻不辨是非黑白,根本不值得我殺!”


    獨孤玦轉身離去,他沒有施展輕功,緩步而行,一臉冷笑,果然如他所料,身後群雄見他剛才露了那一手淩厲劍法,竟然無人敢追上來。這些人滿口俠義,卻無一人敢以性命相拚,讓獨孤玦搖頭歎息,深為不恥。


    獨孤玦離開靈江園,來到夢溪園,他猜想葉無傷與莫孤煙一定還在沈家,果然看到葉無傷、莫孤煙正與沈染、橫霸談話。橫霸口沫橫飛地正向沈染敘說自己雖然被獨孤玦製住,但仍然把獨孤玦罵得無地自容,羞愧而去,還跺腳歎道:“可恨自己武功不如劍魔,否則我一定砍下他的頭顱到師父靈前祭奠!”


    橫霸正說得天花亂墜,絲毫未察獨孤玦已然出現在他身後。獨孤玦神情淡漠地看著橫霸:“沒想到無敵手的武功不怎麽無敵,吹起牛皮倒是無敵得很!我獨孤玦問心無愧,怎會無地自容?又怎能羞愧而去?”


    橫霸看到獨孤玦突然出現並且出言譏諷,立刻退開數步,然後喝令莊前的淩火槍隊向著獨孤玦開火,獨孤玦知道淩火槍非同小可,立刻搶先掠入淩火槍隊中,在槍手開火之前,以迅速淩厲的劍法,挑落了他們手上的淩火槍。就在此時,沈染從門內走出來,直走到獨孤玦麵前。獨孤玦停下了手中長劍,看著沈染哭腫的雙眼與肖瘦的臉龐,極為痛心。沈染凝視著獨孤玦,許久許久,終於開口:“玦哥哥,真是你殺了我的父親麽?”


    獨孤玦心性孤傲,為人行事從不受製於流言蜚語。他不在意的人,任憑如何辱罵也不放在心中,但若是他在意的人,哪怕對他有一絲懷疑,他也會感到痛苦萬分。如今,沈染一句輕輕的質問,已深深刺傷了他,獨孤玦心想,若連染妹也懷疑於他,他又何需再為自己多言辯解?心中悲憤,傲氣陡生,竟爾答道:“染妹若認為令尊是死於我手,便是死於我手,何必多問?”


    沈染雙目垂淚泣道:“父親一生行善,從不與人結怨,當年玦哥哥的父母究竟為何在我家遇害,我雖不知詳情,但卻知父親對於此事極為內疚。但我自荼靡山莊回家以來,多次追問,父親都不願向我說明。雖然父親不說,但我深信以我父親的為人,絕不會陷害謀殺任何人,玦哥哥,你能相信我嗎?”


    獨孤玦聽沈染言語真誠、口吻悲傷,心中一軟,便對沈染說道:“我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女,能有妳這樣善良的女兒,沈前輩絕非惡人,我遲早定會查出當年究竟是誰謀害了我的父母,也定要查明昨夜又是誰刺殺了染妹的父親。”


    沈染聽獨孤玦言下之意,並沒有殺她的父親,內心一寬,想再追問,葉無傷與莫孤煙卻已雙雙拔劍,搶先擋在沈染與獨孤絕之間。同時,他們的身旁湧現數十名身穿各種奇裝怪服的刀客,獨孤玦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些刀客和當年在靈江園中伏擊他的刀客是同一批人,顯然是童貫所派,偽裝成江湖豪客前來相助葉無傷。他想,刀客們個個武藝不低,但不足懼,所憂者是他們訓練有素、相互配合的刀陣,倒真有些棘手。橫霸見葉無傷出麵,隨即喝令淩槍隊再度圍了上來,槍口所向直指獨孤玦。葉無傷劍指獨孤玦,一本正經地說道:“老夫憐憫獨孤少俠的父母雙雙自盡,才向你說出當年往事,原是為少俠解脫心中苦惱,放下無謂的仇恨,沒想到獨孤少俠居然狠心殺害沈衝先生,劍魔之名果然不假,老夫今日要為沈衝先生討一個公道!”說完,不等獨孤玦回答,立刻揮劍相刺,莫孤煙與那群刀客隨即跟著出手。


    莫孤煙的劍法,獨孤玦早已了然於胸,並不難對付。葉無傷先前大意差點傷於獨孤玦劍下,此番全力施展,身形飄忽、劍式詭異,忽而敏捷、忽而悠緩,動靜之間竟毫無破綻,獨孤玦一邊力抗,一邊不禁歎道,「劍靈」稱號,名不虛傳。獨孤玦心想,若是在二年之前,即便沒有莫孤煙和刀客們在旁助陣,僅憑葉無傷一人,自己也必敗無疑,但經過老僧指點步法、並與黃裳砌磋武學之後,自己獨創的破劍式已可盡破天下所有劍法,但即使如此,由於刀客們果然結成刀陣,配合相助於葉無傷如鬼似魅的劍法,仍讓獨孤玦一時之間難以尋隙而破。更何況還有橫霸的淩火槍隊在旁虎視耽耽,獨孤玦身處重圍,實是極危險境。正纏鬥間,忽聞沈染高呼大家停手,獨孤玦聞聲隨即後退了一步,不料葉無傷與莫孤煙卻全然無視沈染的勸阻,一心隻想置獨孤絕於死地,手中刀劍毫不停歇,獨孤玦隻好向前挺劍再鬥。


    沈染見葉無傷與莫孤煙必要置她的玦哥哥於死地,淩火槍隊又因認定是獨孤玦殺了沈衝而隻肯聽命於橫霸,情急之下高聲大喊:“葉大俠不願聽小女之勸,難道是急著想殺人滅口嗎?”


    此話一出,葉無傷立刻放緩劍招,向後退開了數步,莫孤煙與刀客們見葉無傷退開,也停下了手中的刀劍。葉無傷轉身斥責沈染:“沈姑娘喪父悲痛,心神昏亂值得同情,但說葉某想殺人滅口,竟是意想誣指葉某才是殺人凶手嗎?這樣說話,豈不是寒了天下英雄為沈衝先生報仇的一片熱心?”


    沈染自覺話說得太過,於是低頭向葉無傷道歉:“小女子一時心急,話說得不對,尚葉大俠見諒!”


    葉無傷“哼”地一聲,傲然昂首。


    橫霸見葉無傷、莫孤煙與刀客們都停了手,沈染又向葉無傷賠罪道歉,怒火中燒,號令淩火槍隊立即就要開火。獨孤玦本可再以劍鋒挑落他們手中火槍,但知他們誤認自己是殺害沈衝而要為師父報仇,不願傷害他們,但隻此一頓,淩火槍隊已向外散開數丈之外,獨孤玦想要在瞬間一一擊落他們手中的淩火槍已是不能。獨孤玦心知生死隻在瞬間,索性收劍入鞘,傲然怒道:“我獨孤玦說沒殺沈衝,就是沒殺沈衝,你們信是不信?


    淩火槍隊見獨孤玦竟然罷手,傲然收劍,彼此相覷,竟不知是否該趁此時向獨孤玦開火。倒是橫霸莽撞依舊,衝到獨孤玦麵前,一拳揮出並咒罵道:“我打死你這惡賊!”獨孤玦本對橫霸甚為厭煩,當此激憤之時,橫霸向他當胸擊來一拳,他不禁殺心陡起,略一旋身閃過橫霸直拳,隨即紫薇軟劍出鞘,殺那間已自後橫在橫霸的頸上。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出聲高喊:“我相信!”


    獨孤玦停下了手中長劍,眾人看去,“我相信!”這三個字竟是出自沈染之口。隻見沈染從淩火槍隊後竄出,走到獨孤玦麵前,轉身對眾人道:“我與獨孤玦相識年餘,我知道獨孤玦會殺人,但絕不會殺了人而不敢承認!所以,獨孤玦說他沒殺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就絕不是獨孤玦所殺!”


    獨孤玦側身凝視著沈染,發覺她說話的口氣雖然堅決,但眼神中卻仍閃現一抹疑慮。獨孤玦歎了口氣,放開了橫霸,轉身而去。。


    葉無傷、莫孤煙與刀客們聽到身為沈衝親生女兒的沈染竟出麵為獨孤玦說話,皆再不作聲,橫霸更是麵若寒霜。


    獨孤玦回頭看了沈染一眼,二人相視無言,都感到此次一別,日後再見即使非敵也絕非是友,從今而後已是形同陌路了。沈染心中絞痛,不忍再看,轉過頭去,緩步走入沈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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