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已近晌午,春日暖陽灑落汴京城中,直令人心生倦怠,官府、富庶人家也好,販夫走卒也罷,皆在享受難得的初春時光,唯有街麵上幾個匆匆行色之人,與這初春之景,格格不入。


    這群人衣衫整潔,倒不似尋常人家,但若細觀,便能看出這些人中,應有富庶人家中管家打扮之人,亦有丫鬟打扮,甚至還有身上係著圍裙的廚娘,他們每每逢人,便拉住問詢一番,好似尋人之狀。


    “小哥...可曾見過一個姑娘,約莫十八九歲,身著粉黛紗裙...”那管家隨手拉住一行人,開口便問,不出意外,自是得到不知的答案。


    不過他卻並未氣餒繼續問道:“那你可曾見過三五個人,白袍玉帶...對了,其中一人,披散著頭發。”


    那人依舊搖頭,管家蹙眉一歎,隨即道了聲謝後,便轉身繼續向他人問詢而去。


    這管家身旁其他人,亦是如此,不放過任何一個行於城中,哪怕是趕路之人,過之許久,那管家止步回首,眾人已是接連聚攏而至。


    “如何?”管家急切問道。


    “孫頭...沒有消息...”短衫打扮的下人抹著額角汗水回道。


    孫頭並未回應,隻將同樣問題挨個問去,直至得到的皆是否定答案,方才一歎,正欲吩咐大夥散開繼續打探之時,人群之中卻有一人,開口說道:“如此下去不是辦法,或許得使些其他的招,方能尋得蛛絲馬跡。”


    孫頭循聲望去,見開口的正是花姐,當即穩住慌亂心神,似被花姐一言點醒,拍著腦袋道:“有了!”


    隨即轉頭叮囑其他人繼續按先前法子,在城中尋找,待眾人離去之後,方才向花姐說道:“你回去稟報老太爺,就說我去尋城中腳行探些消息,或能找到關於小姐的蛛絲馬跡。”


    花姐一聽,立時憂道:“腳行?那些人可都是擅鬥之徒,曾經就因為一句話不對付,與咱孫府動過手,要不要帶幾個人...”


    孫頭忙搖頭道:“不必,那位行頭曾與外人爭鬥之時,受了重傷,還是老太爺他不計前嫌,為其診治,才得痊愈,那位朱行頭,曾放出話來,說孫府之事,便是他朱誠之事,如今小姐失蹤之事,尋他們最是合適...”


    見花姐仍是放心,孫頭湊近些許,輕聲道:“放心,我的身手,雖不敵馬廄之中那幾個白衣匪賊,但對付腳行眾人,卻是綽綽有餘,你隻管放心就是...快去回稟老太爺,免得他老人家太過憂心。”


    花姐見孫頭把握十足,這才徹底放心,當即點頭,快步回往孫府而去。


    戀戀不舍望向花姐背影,孫頭收回目光,隨即環顧周遭,直落在街角幾名圍圈而坐,嬉笑呼喝的壯碩漢子身上,稍定心神,快步而去。


    這些漢子,雖是初春尚寒,但卻皆穿薄衣短衫,對襟敞開,露出結實肌肉,肩上皆搭著汗巾一方,圍坐於板車之旁,此刻無事,隻以搖骰、牌九消磨時辰。


    “都別動!我這副牌,可要了你們的命了!”當中一粗獷漢子一腳踏於板車之上,差點將板車上的牌九、銅板掀翻,萬幸有一旁幾個腳行漢子齊齊按住,方不至於牌九散落。


    不過眾人毫不在意,各顯出緊張神色,緊緊盯著粗獷漢子指間,隨他指間搓動牌九,他們的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眾人皆知,以這粗獷漢子平日玩牌的性子,隻怕是真的拿到了一副天牌,此時眾人心中唯有一念,那就是莫要讓他搓出那副牌來...


    粗獷漢子將眾人緊張神情看在眼中,反而更是得意,邊繼續緩緩搓動手中的牌,邊得意道:“小崽子們,爺爺這副牌...嘿嘿...”


    之所以敢放出豪言,隻因粗獷漢子透過指縫,已瞧得了那副天牌模樣,於是放出狠話之餘,已是準備將手中的牌狠狠拍向車板,好來個幾方通殺。


    餘下眾人,皆已閉目‘等死’,恰在此時,一隻手掌搭在了粗獷漢子肩頭,說來也巧,正是這一搭之下,恰讓粗狂漢子下落的手臂一頓,掌中的牌也脫手飛離,直掉落牌堆之中...


    眾人見此良機,哪管許多,回過神來一瞬,已是紛紛伸手,將牌堆攪亂,紛紛笑道:“唉!洗牌...洗牌...”


    一副天牌被人攪亂,粗獷漢子麵上神情停滯,隨即由驚轉怒,憤而回首,望向攪了自己通殺好牌之人。


    雖是心中滿盛怒意,但粗獷漢子依舊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智,望著眼前衣著尚算平整的男子,沉聲問道:“客官...是要雇人?”


    來人正是想要通過腳行探尋小姐下落的孫頭,敲得對方不善目光,餘光一瞥,已是瞧見了散落板車上的牌九,登時明白了這粗獷漢子為何聲音沉重,心思急轉,登時有了應對之法。


    麵上也裝出豪爽模樣,大咧咧開口道:“在下有大生意,要尋朱行頭見麵詳談,還請兄弟引薦一二。”


    粗獷漢子雖是腳行賣力氣之人,但能坐到小把頭之位,也不是心思簡單之人,平日裏若是尋總行頭談些大生意的,皆有熟客引薦,哪有這種自行尋來之人。


    此心一起,登時警覺,目光掃向街麵,見得街麵上商戶雖是在午間日光下懶散,但畢竟人還不少,於是心思一轉,開口笑道:“原來如此,既是有大生意,咱腳行自然歡迎,且隨我來...”


    言罷起身,帶上不請自來之人,望一處巷中行去,動身之際,目光稍移,無意間略過身旁一同起身的腳行漢子們。


    這些人皆是跟隨這小行頭多年的老人,隻一個眼神,立時便知曉小行頭心思,起身之後同行而去...說是同行,但隨著行出愈遠,漸呈前後包圍之勢,在旁人看來,與其說是護送,倒更似押解一般。


    不過身處其中的孫頭似卻不曾察覺,急切想要通過腳行尋人,直至隨著腳行眾人行至一處僻靜巷中,方才察覺不對。


    孫頭畢竟也是隨老太爺行走江湖多年之人,察覺不對一瞬,並未著急,而是故意放慢了腳步,目光疾掠,欲尋脫身之處。


    同行腳行漢子,似也察覺到當中來訪之人似有察覺,警惕的他們默契地將圍攏之勢漸漸收緊,隨著再行出十餘步後,幾乎是將當中男子牢牢圍於當中,就差肩並肩了。


    察覺到對方心思,孫頭知道再如此下去,更難脫身,既是軟的不行,看來隻能來硬的了,定下心思,猛然止住步子,兀自開口:“諸位...這是去哪兒?”


    聽得開口,腳行眾人頓知對方已然察覺己方心思,此前的粗獷小行頭,冷哼一聲,開口回道:“自然是去你該去的地方。”


    “看來這不是去見朱總行頭的路了...”孫頭開口之時,餘光微移,瞥向身後,似已盤算出了如何脫身之道。


    孫頭眼神移動,自也逃不過見慣了各種人的小行頭雙目,立時冷聲開口道:“哼...咱什麽人沒見過,你是來談生意的嗎?我看你沒安好心!兄弟們,給我上,打得他說實話為...”


    不待小行頭話音落時,孫頭已然動了,行走江湖多年,最是知曉‘先下手為強’的道理,尤是身後退路,都已被這群腳行漢子堵死,若不擒賊擒王,恐難脫身。


    有些武藝傍身,孫頭自然未將這群人看在眼裏,抓住對方開口不曾防備的短短一瞬,弓步蓄力,一步上前,衝拳直搗麵門,自信這招對方無法抵擋...


    但孫頭萬萬不曾想到,這腳行小小把頭,竟也是個練家子,自己一擊迎麵,對方竟不曾閃避,隻張開五指,擋於麵門,待拳入掌中,用力一握,便將整個自己一拳擋下。


    孫頭雖不曾入得武境,但鍛筋塑骨,已有年頭,正當詫異之時,卻覺手腕一痛,竟被對方以蠻力生生甩飛,身軀直重重撞擊在巷中牆壁之上,方才摔落於地。


    痛感順便傳遍全身,孫頭硬是一聲未吭,而那小行頭見自己一招得手,怎會允許孫頭起身再鬥,快步而來,補上一腳,直揣心窩而來...


    萬幸孫頭已有應對,對方腳麵即中麵門之際,忍痛強行起身分毫,避開心窩一腳,而後雙掌交疊,借對方腳力,彈地而起,站定身形之際,已是在暗暗後悔,不曾聽花姐之言,帶上護院幫手。


    可此時已無暇再去後悔,隻因對方一擊不中已是疾速後退,不給自己反擊的機會,而那群腳行漢子,也趁勢而上,每人手中也多了棍棒等物,衝著背抵巷子牆壁的孫頭,就是一頓亂棍。


    好漢架不住人多,此話不錯,若論單打獨鬥,即便孫頭此前在馬廄中受得些許傷來,但自忖也不輸這腳行把頭,但此時亂棍襲來,也沒了辦法,隻得抱頭護住要害。


    不消片刻,堂堂的孫府管家,已是遍體鱗傷,隨著小小行頭稍稍抬手,眾人方止住亂棍之勢,孫頭此時已起不了身了,滿臉鮮血,伏地喘息...


    “哼...說吧,要見咱總行頭...到底有甚壞心思...”粗獷漢子滿是不屑,冷冷開口。


    “咳咳...老子說了,見你們總行頭...是有要事...”不是孫頭不願將孫老太爺與朱總行頭交情說出,實是小姐之事太過重要,如說於這些人聽,不知會不會走漏風聲,於是咬緊牙關,依舊不透露絲毫口風。


    小行頭聽聞,雙目微眯,視線左右一掃道:“喲...硬漢咱見得多了,你這麽嘴硬的,咱還是頭次見到...不信撬不開你的嘴...兄弟們,給我架起來!”


    “得嘞!”腳行漢子們聞言,立時來了勁頭,平日推車搬貨,甚是無趣,今日難得見到硬茬,個個摩拳擦掌,當即上前,將滿臉是血的漢子從地上拖起。


    小行頭早已篤定,若真是生意人,此時早已開口求饒,此人如此嘴硬,定不簡單,於是打定心思,要從其口中問出目的何在,隨漢子被一左一右架起,從一旁人群中隨手取來一根木棍陰冷笑道:“你可知...我等腳行中人,為何在板車之下,藏有木棍?”


    對方哪還有力氣回答,小行頭為先嚇破其膽,方能得逞,於是示意左右掰開此人口來,將木棍一端塞入其口中,緩緩言道:“既是討生活,難免有衝突,這棍嘛...一來可防身,二來嘛...就是對付你這等紮手的點子...現在我隻需向你下顎一腳,你這滿口牙,恐怕就隻能滿地尋找了...”


    “哈哈哈...”腳行眾人聽聞,紛紛附和大笑,尋常聽來的豪爽笑聲,現今卻讓人心中惡寒。


    再觀孫頭,硬生是不曾開口,隻不過口中塞了木棍一端,無法言語清楚,隻能嗚咽開口,隱能聽出他所言為何。


    “老子...是來...談生意的...”


    如此硬氣,直令一眾腳行漢子止住笑聲,這些漢子也都是義氣之人,此時倒有些敬佩這漢子,就連小行頭亦是如此,不過為了總行頭與一眾兄弟營生,還是決定要讓這漢子將心中所藏之事說出。


    “敬酒不吃吃罰酒...”狠下心來,再不多待,當即撩起一腳,直踹孫頭下頜而去。


    眼見對方一腳踢來,孫頭知自己難逃此劫,隻得閉上雙眼,緊咬牙關,好忍住接下來的劇痛...


    說時遲那時快,小行頭腳尖即將踢中孫頭下頜一瞬,一道身影於巷外一躍而入...


    片刻之後,不曾感受到痛感傳來的孫頭,帶著些許疑惑著試探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不僅是那群麵色凝重的腳行漢子,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青衫雖有些許泥汙,但不改瀟灑身形,巷中微風吹拂之下,衣擺稍起,更是襯出他挺拔身姿...烏發微拂,烏紅劍匣背負身後,不是此前作客府中的少年木一,又是何人?


    孫頭眸中立時大喜,慌忙開口。


    “木...木小恩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且聽劍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知是荔枝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知是荔枝來並收藏且聽劍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