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不給人睡覺是一件十分缺德的事情,隻有深深體會過那種半夢半醒之間被吵醒之後的孤獨感和身體疲乏的人才知道,這種在該睡的時候難以入眠究竟有多麽痛苦。


    這段時間以來睡眠質量堪比猝死預告的江橋現在都能感覺得到在他身體裏積攢起來的疲勞,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準確的判斷在子夜的哪一個時間點被人吵醒後就再也睡不著,而在這兩天的夜裏,他將這種經驗以知識的形式反向傳授給了親愛的舍友們,滿心都是希望他們能體會自己想要與他們一同分享那種失眠的快慰的濃濃愛意。


    這兩天江橋本可以睡個安穩覺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身體總會在淩晨的某個時間點自己醒來,想來是之前不規律的生活被身體誤以為習慣。本就這麽睡個回籠覺也是美滋滋,奈何再躺在這方才睡過的水泥地板上時的江橋就再也睡不著了。


    這才淩晨四點,如果不是因為打籃球,作息正常的人類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仰望天空的。但有得仰望還好,這房間除去門外密不透風,抬頭望去隻有人造天花,哪裏有什麽夜空可看。


    這般無趣,他便隻能站起來,扭扭腰。自己這身體已經兩天沒挨打了,疼痛反倒增了不少。但想起前些時間那種挨打卻沒有痛覺的情況,江橋反倒覺得這種疼痛是他生而為人的一個證明。


    這群好舍友倒不是轉性了,隻是發現了江橋與自己之間的差距而已。


    這拘留所裏怕是流傳著一種特殊的手勢,隻要一打就暗示著錄像係統不在正常的運作。前段時間的看守經常做那個手勢,就像是拳擊比賽裏裁判的哨聲一樣,隻要一動,舍友就會如同豺狼虎豹一般撲過來將自己打得頭昏腦漲。


    上一次也是如此,江橋雖是認出來了,但為了試一下那身體奇妙的自動閃避,便將考慮全部轉向‘如何才能讓自己的護球像著名球星’這一壓根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上。


    果不其然,在對方拳頭打空的瞬間,自己的視線追上對方的指關節,接下來的事就全由身體自己去動。


    江橋已經不再糾結身體不怎麽受自己控製這件事了,這從根本上是源自於江橋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感情,但結果卻令他十分驚訝:在每一次任由身體自己行動過後,江橋都會發現自己對於身體的掌控更近了一步。


    這樣的事情隻發生過兩次,所以江橋也不確認這一事實是否具有通常性,而且淩晨四點這種讓人孤單寂寞的時間點顯然不是應該想這些的時候。


    江橋把身體鬆開不少,往前踏了一步,還沒做出什麽動作來,便聽得還睡在那邊床上的三人傳來身子挪動的聲響。聽得聲音,江橋眼神一飄,忽得高聲笑了起來:“起得真早呀?”


    這群人怕是這兩天江橋的子夜的詭異偷襲嚇怕了,連發出聲音都不敢。見狀的江橋朝著他們走去,便見得其中兩個從被窩裏驚坐起來,縮著身子往枕頭下掏著什麽。即便半夜光線昏暗,江橋還是能從他們雜亂的動作聲響裏感覺得到他們的恐懼。


    江橋扭起肩膀,又是笑了起來。


    第二天,有人來提正在水泥地板上打瞌睡的江橋出去,聽得對方聲響,江橋也不回應,隻是自顧自的伸展身體從地上坐起來。來人怕是被那邊床上鼻青臉腫的三人嚇到了,也不敢催他,隻是看著那昏昏欲睡的三人的慘樣吞口水,動作緩慢的指引著江橋出去。


    這般客氣,江橋都不認為這是審訊組那群人,想來想去這個時間點上找上自己的,隻怕隻有左多一個,他也就沒什麽所謂的懶散前行,直到被帶進了一間隔著透光玻璃板的房間裏,他的態度才有了些變化。


    那態度這種東西是要看談話對象是什麽人的,對方若是讓自己喜歡,自己的態度就會尊重一些,若是對方想要自己的命或是利用自己,那這身體自然而然的就會厭倦對方。


    心髒傳來的高聲叫喊顯然不是在表達厭惡,玻璃板把一頭黑發的女孩端坐著的姿態透了過來,長長的頭發快接近末尾的地方束了個不明意義的粉色大發圈,發圈之後的頭發便成了亞麻的顏色。


    雖說被她抱著的褐色大衣掩了不少,但還是可以看得出她身上那套淡紫色長裙有多好看,腦子不太好的氣場似乎被衣飾的典雅所掩蓋,近半個月未見她的江橋覺得這眼前的女孩與自己認識的可芙香差得遠了。


    自己認識的她當真是這般有魅力的家夥嗎?


    見得江橋來了,可芙香露出難以克製的微笑,但見得他這臉上的傷痕累累,表情又忽得變得難受起來。


    江橋坐在玻璃這頭,拿起電話,可芙香見狀,亦是如此。


    電波所傳達的信息在比較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是沉默,沉默得江橋都開始擔心這探視的時間會不會因為兩人的不語而消耗完畢。


    “不冷嗎?”


    果然第一句話就要以不痛不癢甚至毫無意義的話作為開始,江橋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髒給揉碎了好讓它不要再瞎鼓動,惹得自己的千言萬語都成了這麽平淡的東西。


    “這邊有暖氣,你那邊沒有嗎?”可芙香口氣和以往沒多大差別,從口中蹦出來的話語的水分比起江橋的也隻多不少。


    “這邊可冷了”江橋也不清楚該說什麽,腦子不知為何轉不大動,便任由這嘴巴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而且又沒什麽東西吃,睡也睡不好,待著真受罪”


    聽得他這般說,可芙香笑了幾聲:“那要是吃好睡好這還能叫拘留所嗎?”


    “倒也是”話語剛落,發覺自己說出了可能會導致對話中斷的關鍵字符的江橋結結巴巴的強行延續話題:“今天怎麽…來看我了?”


    這般說著,江橋難免覺得有些心酸,抬頭望過去玻璃板,卻發覺可芙香這表情也不大好受:“三浦…三浦先生說見不到你”可芙香撇著嘴:“東哥來過警局,還沒說上幾句被趕出去了。”


    本不該在這場合感覺到愉悅的江橋心頭有些樂了。這東戈登到底是造過什麽孽,作為一個殘疾人,看望一下朋友還要被趕出去,隻怕是殺人犯都不會有這麽悲慘的待遇。


    江橋還沒問,可芙香就又自己說起來:“我呢…一直在忙,也沒時間過來”


    這種如同沒時間去朋友的新家的說法聽得江橋心覺古怪,但他依舊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聽著可芙香接下來依舊輕柔且不似是她性格的細膩話語:


    “我覺得你很神秘,真的很神秘。明明把你的背景身世都調查清楚了...啊不好意思,好像有些過分了,可我還是想認識你,可我,還是想不通你到底在想什麽”


    “所以這些日子裏,我腦子裏想的都是你的事情,想你的行為,想你的答案,還有更重要的,是你的問題”


    聽得可芙香這麽說,江橋有些難以形容自己的感情,說是驚訝嗎?說是興奮嗎?


    臉頰緋紅的可芙香直看著江橋,示意他說點什麽。


    倒不是說不知道該說什麽比較好,江橋的喉嚨口後堆著一疊又一疊的詞語,感情的激流衝撞著緊閉的喉口,將那些文字言辭全部粉碎,再被倒流的感情帶回,隻留下細微的情感火花還在閃爍。


    “那,你想到了嗎?”


    江橋亦是看著她,四目相對,雙方心頭的情感便從著心靈窗口溢出,越過一切有形的無形的東西,直直傳達進對方心裏。


    “繆音她,向我提了請求”可芙香隻是這般說道:“她請求我幫她,所以,我幫了”


    沉默。


    江橋仰起腦袋呼了口氣,把身體疲勞而生的濁氣全都呼了出去,隻是眼珠子一直泛酸,怕是隻能靠好好的睡上一覺來休息回來。


    “你真厲害”江橋這話沒有一絲諷意:“總覺得以前在你身邊的時候,有些可惜”


    “誒?”可芙香歪著腦袋發著不明所以無法接受的單音,傻傻的模樣看起來十分有趣。


    江橋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裝模作樣的扭著脖子,聳動肩膀,釋放著自己的疲勞的同時重複起方才說過的話語:“最近好慘啊,這邊可冷了,又沒什麽好東西吃,睡也睡不好,待著真受罪”


    可芙香聽言,隻是“哈”的做了聲回應,一頭霧水的表情無聲的質問著江橋為何要將說過的話再複述一遍。


    這人就是這樣,江橋明白的,相比起顏平帆的聰慧,這人在貴族家庭裏學來的交際禮儀、察言觀色的能力實際上都是擺設,說的話隻要繞一些對方就會想不明白。


    但是,正因為如此。


    “我在說這很冷呀”


    “我想吃你做的東西”


    “我想蓋你為我準備的被子”


    因為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不用最簡單的話說出來她就聽不懂,所以江橋可以拋開自己堆疊起來的辭藻,拋開一切的察言觀色,無需考慮什麽下一步後一步,以前過去以後未來都無所謂,因為與她的談話隻是現在,所以在這一瞬裏,江橋才能像這般的直接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


    相比江橋這厚顏無恥還得意洋洋的話語,可芙香則是被那幾句話激得麵紅耳赤,小小的手掌按著自己本就沒什麽起伏的胸口,如同吞咽什麽一般的費勁呼吸。


    “忽然間在說什麽啊”臉頰上的緋紅沒有退卻的她高聲叫嚷起來,巨大的聲響差點把耳朵帖在聽筒上的江橋震聾,就連她身後站著的看管人員也震得捂起耳朵。


    被這麽一喊,心情不錯的江橋倒也是有氣了,直接朝著話筒這喊了起來:“聽不懂嘛,用我再說一次嗎?”


    被迫將聽筒拿開的可芙香依舊聽得見江橋這喊聲,她急忙拍打玻璃板示意對方不要再說了,這才撿起掉在桌上的話筒,深吸了一口氣:“你在向我求助嗎?”


    “是”江橋點頭。


    “是那個什麽事情都想自己獨立完成的你在向我求助嗎?”可芙香補充了些感覺沒什麽意義的形容詞。


    “是”江橋點頭


    “為什麽找我?”如同明知故問,江橋則任由這身體去回答:“因為隻有你做得到”


    “為什麽這麽認為”


    “直覺?或者是什麽東西吧…”


    要解釋起來肯定是有理由的,光是三浦都看望不了的人她卻見得到這點,就已經算是一個確切的證據了,隻是江橋卻不想舉證,無論什麽樣的證據在此刻都不如一句“我就想相信你”來得有用。


    可芙香用力點頭的姿態看起來十分可愛,從她胸前跳出的銀色項鏈也十分好看,隻是下方掛著的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個假裝成懷表的圓形小盒,有一些詭異。


    但這並不影響兩人之間的約定。


    然後,在這天的下午,江橋便因為證據不足而無罪釋放了。


    前幾日審完江橋後,局長要請左多吃上一頓,雖說是重擊六組的分組長,但畢竟局長年長,又是現在自己掛靠組織裏的領導人,左多也得給他點臉麵。


    局長還算是個藏得住事的人,直到左多問他為何心神不寧的時候,他糾結再三,才這般問道:“左組長是不是與那江橋認識?”


    左多聽言,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自顧自的喝著飲料:“以前做任務的時候見過”


    局長聽得他這麽說,這是‘哦’了一聲表示自己清楚,眉頭卻皺得更深。


    “老哥怕是不止要問這個問題吧?”左多見他這般,便露出與人打交道時的營業式笑容來:“有話不妨直說”


    有事在心的局長聽得左多應許,便將問題拋了出來:“你覺得,江橋應該怎麽處理比較好”


    左多搖頭:“這不該問我吧,我雖說是副局長,但您是局長,您說了算的事問我也沒什麽意義”


    “我怕我的處置和你的任務衝突呀”局長倒也是直言不諱。


    左多聽言,沉默片刻,抽出一旁的紙帕,擦去濺在自己手上的飲料。


    “你對江橋來到依底安後幹過的事情了解多少?”左多問。


    “以前的不敢說,來到依底安的事情我基本清楚,包括他和‘破和’的矛盾”局長答。


    沉默。


    “我的任務,與‘明宮’有些許聯係”左多歪起腦袋,眯著眼睛笑道:“隻要能給‘明宮’添亂的,都對我的任務有幫助”


    “這麽說,你明白了嗎?”


    語音語調裏如同編碼了陰森白骨的圖像,局長光是聽著便覺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點頭,隻顧把已經涼了不少的飯往嘴裏塞,左多見狀,哈哈笑起,給他和自己又多點了杯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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