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南境局勢如何演變,李曜堅定地領著一行人又行數日,雖然路途蜿蜒曲折但再沒有遇到阻礙,出了扶桑軍夠得到的範圍後,輕裝快馬直向淳越馳去,又十數日。


    沿途先是冰冷蕭瑟的積雪凍土,爾後路邊泥土中能見到露出頭來的青草嫩芽,隨之漸有春風綠意,最終他們完全穿離因戰亂破敗的蕭寒北地,來到已然氣候溫潤、生機盎然的南境。


    一路滿是流離失所、饑寒交迫的逃難人群。破亂和死亡,李曜對此並不陌生,正是見過許多,他曾經躊躇滿誌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九地紛亂的局麵和子民悲慘的境遇,哪怕到了現在,他仍是這樣想。


    但兩個孩子從未見過這些。此前,深宮內院和森嚴軍營是他們成長至今僅接觸過的兩種境地。所以每每看到廋骨嶙峋的饑民,看到竟有父母賣掉自己的子女隻為換一點吃食,看到野狗啃食餓殍,李煜便不知所措地回頭望李曜,眼裏滿是不可思議和慌亂。


    李曜隻能停下來,輕拍他的肩膀,令人悄悄去做些接濟。但這長途跋涉的一路如何接濟得過,他便望著他說,他們隻能做好自己要做的,方能改變這一切。


    李煜就回轉頭,沉默著思量著。


    終於行至兩地交界,淳越武裝戒備的衛軍早已加固了關隘,嚴查過境之人。夏侯鋋下了馬,上前好言周旋,塞上打點錢財,軍士冷眼望了望他們,抬手放了行。一隊人馬默默過了關隘。


    李煜一直在馬上回頭望,他們的身後眾多逃難的老弱婦孺,雖苦苦哀求,但被軍士推搡著不能過境,一些男子為了存活下去或僅為換取少許家人的口糧,被任意拉進募兵的隊列裏。普通的子民即使到了此處,仍免不了妻離子散。


    他們又行十數日,來到離朝凰城已不遠的朝歌花田。映入眾人眼前的是一片無盡的花海,視野內一片斑斕的色彩竟無邊際,馥鬱的芬芳陣陣撲麵而來,此地已毫無戰亂的跡象。李曜對此地並不陌生,花海中有能安撫心緒功效的花草,眾人緊繃的神經得以緩解,他見人人臉上都鬆弛柔和下來,孩子們眼裏也有了喜悅的光彩。


    淳越是南境溫潤之地,山川綺秀,平原廣沃,河流縱橫,盛產玉石、花草與名木,木中尤以羽山之上古老蒼鬱的梧桐木最有盛名,因是擇木而棲的鳳凰與其子嗣氏族發源之地。淳越封王即是鳳凰子嗣、諸王之首、九地次尊,與李氏皇族立有血脈之盟的羽夙氏。此地的朗山秀水和姣美女子聞名遐邇,而據此風水寶地的封王與領主,自然以富庶著稱。羽夙氏與李氏一樣,是自蠻荒時代天神征戰時便出於世,後興起於一方,又幾經興衰,歸於榮耀。


    此時李煜回想所記,身為貴族後裔,他們從小的基本功課之一,便是須對九地人情風土氏族勢力背誦如流。而他身後的李曜卻深知如今這繁盛表麵下,卻也是困頓無奈。


    正當眾人被花田的安然景象所感染,視野盡頭忽然出現一隊金甲騎兵,隊列井然朝他們快馬行進而來。久經沙場的侍衛們立即警備起來,紛紛往各自藏匿武器的地方探手,但見李曜立馬不動,也都保持冷靜。待隊伍漸漸馳近,可見一眾飄揚的絳紅旌旗上金色鳳凰浴火翱翔,是朝凰城的侍衛軍。


    很快,數百名金鎧著身的騎兵在他們數十丈外依序排開,為首一位身形高俊的年輕將領翻身下馬,向他們大步走來,身後鮮紅披風隨著他的步伐陣陣飄蕩。與此同時,李曜輕撥駿馬,載著李煜從侍衛圍護中行至最前。


    此時來將寬闊硬朗的麵容清楚可見,他在他們的馬前停下,單膝跪下,伏下身朗聲道:“末將淳越羽夙王座下控鶴軍殿前侍衛指揮使南宮青雲,恭迎九地至尊吾皇帝陛下,九地征討統帥曜王殿下,長公主殿下尊駕入城!”


    李曜聽聞來將是南宮族人,眉頭不經意一緊,但九地征討統帥是李煜登基後傳昭諸地所封,意在領銜諸地討逆,來將如此稱呼,又表明了順從的立場。


    李煜一時沒有做聲,李曜不動聲色地在他肩上按了按。“請起吧。”李煜立刻抬高嗓音,淡然回應。


    在城外行營更換了華服,一行人一改風塵仆仆的模樣,李煜、李霓換上了象征皇權的玄金雲龍錦袍,分別被迎入兩駕由九匹天穆駿馬牽拉的高大馬車,李曜重又身披玄金龍首腰帶明光鎧駕馬於車前。侍女璆鳴一改男裝,一身精致花卉襦裙,梳了綴有翠玉鮮花的雙環發髻,行在李霓的車旁。夏侯鋋兄弟領著一班侍衛駕馬跟在車後,麵無表情卻心中警覺地按轡徐行。在南宮領的朝凰侍衛軍的護送下,他們來到城牆高聳旌旗紛揚的朝凰城下。


    城上禮號齊鳴,城下禮樂攜起,城門處已整齊站滿華服迎駕的人群,綿長的紅底金紋龍鳳錦毯從城門沿著寬闊的城道向內延展開去。李煜、李霓被請下了馬車,李曜下了馬,巍然站於其後。迎駕的眾人中為首有四人,見李煜站定,率先跪下,其餘立在他們後麵一片著絳紅朝服的人也跟著齊刷刷地跪下高呼:“吾皇萬歲!”


    李煜隻是在斥邪城草草登基,之後麵對的也盡是些甲胄在身的軍士,從沒有如此隆重的禮遇,但從小在帝俊皇宮也耳聞目濡,又經李曜仔細教說,便上前兩步,雖聲音尚顯稚嫩,但努力鎮定高聲道:“諸卿請起!”


    李煜說完跨步上前,李霓和李曜跟在後麵。


    迎駕眾人已聽言起身,李煜不急不緩走近他們。


    眼前站在最首的四人中,麵容肅穆、一身紅金兩色的龍鳳錦袍、一頭綴有龍鳳步搖的銀發高髻的老者,是一年多前薨歿的羽夙先王的母親,也是先皇後羽夙瑾瑤的母親,武宗李焱的胞妹,仁宗李曦和李曜的姑母,現今淳越的太王太妃李煣。


    她身旁攜著的穿一身紅金鳳凰袍衫尚未戴冠的稚嫩孩童,是比李煜還年幼,同樣父母雙逝的現今的羽夙幼王羽夙寰翔。


    在他們身旁,婉婉立著一位姣美柔媚女子,一身華麗端莊的紅色金絲鳳凰錦袍,高高的盤桓髻上綴著鳳凰步搖、祥雲華勝,李煜不禁多注目了兩眼,因她雖然妝容豔麗與他母親不同,但濃妝之下的麵容與他的母親實在相像,她是李煜的姨母淳越郡主羽夙翾飛。


    再側旁靠後立著的一個男子,身材頎長,劍眉星目,卻與身後諸多朝官絳紅朝服的穿著不同,是著一身青鸞圖紋的寬袖烏青袍衫,頭戴束發烏紗冠,臉上始終略牽著嘴角展一絲笑意,想必是淳越之地輔佐羽夙數百年,在南境顯赫僅次羽夙的一族——南宮氏的族人。南宮家的宗主是在官製幾同王朝的淳越任三十餘年中書令的南宮承宇,而這個青年男子必就是他的兒子,如今承襲官職的南宮鳴。


    站在後麵的李曜見到此人,心裏清楚,此行便是拜他所賜。


    “孫兒見過老太君。”行至眾人麵前的李煜正拱手問候,雖然聲音仍稚嫩,但自幼在皇宮的曆練與近年的戰亂奔波已讓他老成起來。側旁的李霓也屈膝行萬福禮,“老太君萬福。”“侄兒拜見老太君。”李曜拱手躬身行禮。對麵的羽夙翾飛和南宮鳴亦屈膝和躬身向李曜、李霓行禮。


    太王太妃李煣探身扶住李煜和李霓兩兄妹,拉過他們的手,一改適才肅穆麵容,紅色的瞳仁此刻覆滿了淚水,慈祥憐愛地望著他們,顫聲道:“吾皇,長公主,我的孫兒啊,一路奔波,可受苦了啊。”


    “老太君,我們一路還算順利,沒受什麽苦。”李煜適當地寬慰道。


    “時局混亂,我李氏一族遭了劫難……皇帝和長公主又年紀還小,怎麽會沒有受苦啊!”李煣說著抬手擁他們入懷,不禁動情地嗚咽啜泣。


    “母妃,”一旁的羽夙翾飛上前勸道,“吾皇陛下、曜王和長公主殿下一路奔波,必定十分疲倦了,我們先恭請入城吧。”


    “是啊,王祖母,太陽底下站了這麽久,我覺得好累啊。”幼童羽夙寰翔抬起頭,嘟著嘴不滿地說。


    “好好,”李煣聽了連連點頭,放開抱著的兩人,用手絹拭了淚說,“吾皇,這淳越之地就是你的地,朝凰城是你的城你的家,快請入城回家吧!”她說完,命人將李煜和李霓再送上馬車,自己和羽夙寰翔坐進另一駕,郡主翾飛坐進第四駕。


    李曜上了馬行至車前,眾臣紛紛向兩邊撤開,留出條綿長的龍鳳錦毯。城上禮號再鳴,禮樂更是未斷,隊伍依序浩浩蕩蕩開進城門。


    “淳越之地就是你的地,朝凰城是你的城你的家……”李曜耳邊回響著太王太妃的話,他知道這話是撫慰,更是說給某些人聽,而他們難以避免終要麵對這難纏的對手和紛亂的局麵,想到此,他便如每次步入戰場,在馬上愈加挺直脊背,像猛龍昂起心中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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