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鬱叢林的深處幽靜無聲,筆直參天的樹木將天空遮蔽,林中蒼白詭異的煙霧飄蕩繚繞,令人望不透咫尺之外。


    柔弱的女孩孤獨一人處於林間,張望著,滿心迷惑,提著裙向前走幾步,腳下傳來枝葉被踩碎的聲音。恐懼從心頭漫上來,拌著冰冷浸沒了她的全身,她忍不住瑟瑟發抖,鬢間滴落的不知是汗是水。


    “璆鳴!”她呼喚一聲,耳邊卻隻有自己空蕩的回音。“王叔!煜兒!”她的聲音裏已夾了哭腔。


    眼前濃重的迷霧裏似出現一個身影。她的心劇烈跳動著,恐懼令她感覺昏脹無力。


    “有人嗎?”她幾乎用盡力氣才發出輕微顫栗的聲音。


    那身影卻消失在前麵。


    “喂!”她喊了一聲,不顧一切拚力追上去。可除了她急促的喘息和地上枝葉破碎的聲音,隻有無盡的林木和始終散不去的灰霧。


    她停下來,絕望覆蓋了心頭。


    眼前的煙霧中,卻再次現出一個著青衫錦袍的男子的身影,他側著身,巍巍然站立不動。


    她定睛細看,那男子似乎轉而麵向了她,隻是在迷霧中難以辨清他的臉龐。


    她跨步走近去,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壯起膽繼續接近那男子,近到快看清了他,可眨眼間,男子忽然消失不見,而映入眼中的竟是一隻背對著她布滿尖毛的狼,緩緩搖著三條狼尾,俯首啃咬著地上一具人的屍骨,骨骼被咬碎的聲音聲聲傳來。


    她立時嚇得窒息,無法動彈,而那獸竟朝她回過頭來,顯出三個相同模樣的猙獰的狼首,三首六目透出冰冷綠光,牢牢地盯著她,爾後猛地一同咧開大口,現出掛滿鮮血的口舌和尖牙,衝她“哇”地嘶吼。


    “啊!”她一聲尖叫,猛然從床榻上坐起,那野獸立時隨著叢林和迷霧消失了,她正身處空曠的營帳。


    璆鳴聞聲跑了進來,急忙扶住她的肩膀安撫:“公主做噩夢了吧,別怕。”


    李霓的身上已被汗濡濕,鬢間也有汗珠滴滴滑落,不知因為心有餘悸還是冷汗所致,柔弱的身體不住得打著顫。


    “璆鳴,我夢見月休了。”


    “唉,公主,月休離這幾千裏之遙,何必想著它,都是我不好,盡說些沒用的。”


    “今日祭天結束了,碰見王叔時,我要問問他。”李霓對月休始終心心念念。


    “沒什麽好問的,公主。這次祭天你一定也勞累了,我給公主擦拭下,再睡會吧。”


    “不想睡了,你扶我起來吧,我想去外麵看看。”


    此時廣闊的花田一片姹紫嫣紅,極目環顧遠眺,三麵是隱隱疊巒,通往朝凰城那麵則是錦繡花田鋪展開去直與雲淡蔚藍的天穹匯成一線,一切仿佛是由滿具情懷的神力獨辟出的非凡之境,眾人置身其中,滿是馥鬱芬芳的溫煦和風陣陣拂麵而來,果真令人心情得以弛緩。


    那些花香自有它們的功效,可光是那卓然盛開的模樣,也足夠讓女孩們開懷。李霓和璆鳴兩人支開了淳越的侍女們,離開營帳,一口氣跑出了好遠。


    “璆鳴,快點跑呀!”李霓提著裙在田埂上一路輕巧小跑,引得田間的蜂蝶紛紛飛舞起來,一路發出了銀鈴般的歡笑聲,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公主,慢一點,小心了!”璆鳴笑著在她身後走走跑跑。


    “哇!”李霓不由得驚歎了一聲,站定在那,隨後又蹲了下來,“這花好漂亮啊,它叫什麽?”


    那花婷婷立在那裏,比周邊的花草高出不少,在其枝幹上支出許多分支,每枝上開出一朵色彩各異花瓣飽滿的花朵,頗為綺麗。


    “這花叫七心蘭,花開七朵,每朵一種顏色,第一朵定是白色,中間顏色由淺至深,最後一朵是深黛。”


    金天霓聽了,蹲在花前默數,果然是七朵,輕歎說:“好神奇啊。”


    看了一會,她起身走開,轉而問:“那個呢,那叫什麽?”


    “那是錦葵。”


    “這個呢?”


    “好像是白芄棠。”


    “還有這個,還有那個呢?”她已眼花繚亂。


    璆鳴看了,無奈地笑著對她說:“公主,璆鳴哪裏能知道這麽多啊,你該帶個深知花草的學士來才對。”


    “你不就是我的''學士''。”李霓嘟嘟嘴說,忽而又被一抹豔麗顏色吸引住了目光,手指前方,壓低下聲音說,“璆鳴,你看那兒!”


    璆鳴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仔細望了望,遠處的花草叢裏,有一團毛茸茸的鮮豔紅色隱沒其間。


    金天霓提起襦裙小心翼翼地靠近,但才走了幾步,那紅色的小東西就窸窸窣窣地警覺地轉過頭來。


    原來是隻全身赤紅的幼小靈狐。那靈狐倒也不走,停在原地抬著頭,黑溜溜的眼珠與李霓對視著。


    李霓見它不動,想再走近去親近它,抬步時,聽到璆鳴在身後提醒:“公主小心,這紅靈狐可咬人。”


    話音未落,靈狐便警覺地回轉身,倏忽竄了出去。


    李霓不由得“呀”了一聲想追,同時遠處傳來“嗖”的一記輕銳鳴響。


    遠處的花草叢裏,那紅靈狐突然一聲慘叫,高高躍起,又重重跌落下去。


    “公主小心!”璆鳴立時驚呼,李霓卻已緊張地跑上前去。


    隻見剛還乖巧靈動的小獸已被一支雕翎銅鏃的短箭射穿了頭部,它黑色的眼珠無神地圓睜著,血淋淋的頭部還有鮮血從箭孔淌出來,那鮮血使它身上皮毛雜亂粘連起來,並將它身下的花草也染上了紅色。


    李霓被嚇得驚叫一聲,撲到身後璆鳴的懷裏,不敢再看。


    璆鳴急忙拍著她肩膀安撫,另一隻手裏已探出了暗藏的匕首。這支羽箭,她似曾見過。她警覺地掃視四周,身體緊繃一觸即發。


    隻見遠處花草叢裏冒出兩個少年模樣的人朝她們過來,一個穿灰白布衣在前麵小跑,手裏拎著些被射殺的鳥獸,一個著藏青袍衫在後麵快步走著,手裏執著把月白色的弓,身後背著箭囊。


    兩個少年約莫十三四歲。那布衣少年見了這邊站著的她們,識趣地退到了青衫少年的身後,兩人到離她們大約十步之遙處停下。但見那布衣是個普通仆人,而那青衫雖然年紀尚小,俊郎麵容上的劍眉星目間透著不像是他這個年紀能有的沉定。


    布衣少年掩不住興奮地探了探頭說:“公子,真的射中了,紅靈狐哎!”


    李霓仍被適才的意外嚇得未回過神,轉頭一眼又見到白衣少年手上拎著的鳥獸屍體,不由地扭過頭往璆鳴身上縮,連正眼都不敢看了。


    璆鳴慍怒地問:“你們是什麽人?”


    青衫少年隨即對自己的少仆說:“鸚哥,不得無禮,你快退後些。”爾後又謙和有禮地拱手躬身施禮道:“在下南宮璟琰,拜見長公主殿下,驚擾了殿下,請殿下恕罪。”


    其實那少年相貌氣質不凡,一身青袍,身前繡著青鸞,月白弓上亦是鸞紋,一看便知道是南宮家的人,現聽他這麽一說,便確定是南宮氏族的一位公子哥在玩獵,知道無礙了,璆鳴藏在手上的匕首也已收回,但仍厲聲對他們說:“既然知道驚了長公主殿下,還不快退下!”


    此時李霓聞到那些垂著頭血肉模糊的鳥獸屍體散發出的血腥味道,實在受不了,扭著頭說:“璆鳴,不要管了,我們還是走吧。”


    “好。”璆鳴扶著李霓轉身往回走,行了兩步又回頭問,“你箭術不錯,這箭是你慣用的嗎?”


    “嗯,是我的箭。”少年點頭答道。


    璆鳴便不再理會那兩人,扶著李霓走開去。


    走了一段,李霓下意識回頭看了看,見那兩個人仍立在原地,持著弓的南宮璟琰與她四目相對,笑意晏晏又向她拱了拱手。


    花田遇了南宮的少年後,李霓和璆鳴在回來的路上遇見侍女,說皇帝和太王太妃急召,加快了腳步直走到由兩列挎劍的侍衛護衛著的大帳外。李霓正想著問問王叔月休的事,一路低頭快走,將進營帳時,卻險些撞上從帳內跨步出來的南宮鳴。


    她忙垂目撤步避至一旁。


    迎麵而立的南宮鳴沒有作聲,李霓不禁抬頭看了看,卻見到對麵這個冷峻得令人不禁心生寒意的陌生男子正凝目看她,臉上顯著一絲遲疑。


    她覺得奇怪,但就在兩人間一瞬的停滯後,他很快拱手躬身稱了她一聲長公主殿下,隨後轉身而去。


    李霓歪了歪頭沒有多想,和璆鳴兩人進到帳內,隻見皇帝李煜、王叔李曜和太王太妃三人已在帳內。


    案前的皇帝煜兒此時正麵色慍怒,漲得通紅,看到她時,眼裏還顯出一些濕潤。


    “長公主,我的霓兒,你先請坐吧。”李煣輕歎了口氣,親柔地叫李霓在她對首的案前坐了下來,要繼續開口,看了看李霓身後的璆鳴又停下來,轉而看向李曜。


    李曜向她搖了搖頭以示無礙。


    “我的霓兒,吾皇禦駕北征前,將會傳下旨意,賜你和寰翔吾孫婚約,你留在朝凰,待他們去打了勝仗,再接你回帝俊,可好?”


    李霓聽了,心頭一驚,立刻轉頭去看李煜和李曜兩人,卻見他們一個悲歎流淚,一個目光柔和卻堅定地看著她,都不說話。


    “霓兒年紀尚小……我想跟煜兒和王叔一同回去……”她隻能垂著頭輕聲地抵抗著,她明白雖然她和羽夙寰翔都還小,但他們之間依祖製必然是要有婚約的,可這來得太突然,她才十二歲,根本不曾想也不願想,她更不願意一個人留在這沒有至親的圖有似錦繁華的異地他鄉。


    “唉!王叔,老太君,難道非要那個什麽南宮掛帥淳越的援軍,如果真是如此,不要援軍又如何,難道我們自己就不能收複帝俊!我就要霓兒跟我們一起走!”李煜哭哭泣泣地發起了脾氣。


    “霓兒,”李曜終於開口,語氣柔和地對她說,“淳越之地的現狀於我們不利,老太君也處境為難。可要想回到帝俊,我們的上都城,委實需要淳越的十萬援軍決死一戰。你暫時留下來,可撫恤軍心,安穩居心叵測之人,令援軍甘心北征。雖然你年紀尚小,又剛離開雙親,卻已要承擔如此重責,王叔於心不忍,可留與不留事關重大,王叔還是懇求你暫時留下,待我們凱旋,一定接你回去。”


    “嗚……”李煜忍不住哭出聲來。


    “霓兒啊,”李煣的聲音也略顯顫抖,“都怪外祖母無能,可你放心,留在朝凰,我一定保護你的周全,不會讓你再受一點委屈……”


    李霓的眼中,眼淚早已不住打轉,但她始終略垂著頭,用力睜大眼睛,不讓淚水滴落,她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力點了點頭說:“嗯,我留下。請煜兒、太王太妃和王叔不必擔心。”說完,那不爭氣的眼淚卻滴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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