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帶著李煜回到了斥邪城,他們帶來了淳越的援軍,淳越軍終於從兩地交界推進至斥邪以東百裏,與剩下的龍驤軍互成犄角,蓄勢待發。


    淳越軍終於來援的消息在早幾日傳入,看得出來,斥邪城內的軍心振奮了起來,將士們一改先前壓抑低沉的情緒,軍營裏變得活躍亢奮,人人勤加操練摩拳擦掌。這裏的將士絕大部分來自失地,他們的家人都還在那裏生死未卜,而前次的戰役讓太多的同袍命喪沙場,他們亦心中不甘,現在終於可以殺回去與家人團聚,為同袍複仇,誰都躍躍欲試。


    李曜卻始終暗藏著一份憂慮,發往西方天穆之地的檄文和信箋始終石沉大海,而這次在斥邪城外再次遭遇莫名的異詭之事令他心中的霧霾更趨濃重。所幸事態總是向好的方向發展,那濃重霧霾裏也透出了更多的曙光,因為這個白衣人的到來。


    眼前這位一頭銀灰短發、白色長衣和披風的英朗男子,是李曜盼求多時的。這一次扶桑叛軍屢用奇兵異象以致勢如破竹,想必幕後一定有超凡之人操持,而曆來與帝俊皇室相扶推奉的天穆教廷竟於戰中保持了緘默呼之不應,便不禁令人細思甚恐。如今教廷的回應終於到了,白衣聖使玄殊是神教教主、天穆王玄囂最長的弟子,雖然教廷沒有兵權,但能以神諭號召教眾不說,更有卜筮將來占星判勢的能力。玄殊是天穆的佼佼者,正是李曜所需,此次隻派這一人來援,也可抵千軍萬馬了。


    他把李煜迎至上座,自己和玄殊兩人在其下左右對坐下來。


    “王叔,我聽說占卜師能看見前世將來,可聖使說並不是這樣,那學士們豈不是都在胡說。”李煜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問。


    李曜和玄殊相視而笑。


    “吾皇,天神本是遠高於世事綱常的無尚存在,學士隻知拜神,其它如何能懂。今日聖使到此,便可請他指點了。”


    “吾皇,”玄殊看著皇帝,牽著笑不急不慢地道,“世間一切皆由天神指引。占卜者能預測未來,並不是自己能看見什麽,而是將自己的心智化成最細小的微粒,感觸與聯結天地間的自然之物,去領受神的旨意。一切皆是神的指引。”


    “天神的指引……”李煜皺著眉兀自重複了一遍,又問,“你是說天神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嗎?那我們何必還要這麽艱苦,一切按神的安排不就好了。你帶神的旨意來了嗎?”


    玄殊仍然淡淡笑著,他是神教的長使,至少在李曜出生前便已拜入玄囂的門下,可他溫文莞爾,麵如冠玉,眉清目朗,膚質潤澤,分明是風華正茂的模樣。“天神隻指引我們。每個人的靈魂與修行不同,我們改變我們能改變的,呈獻我們能呈獻的,天神看到了,自會給出旨意。”


    李煜沒有做聲,尚顯稚氣的臉上滿是費解的神情,他搖了搖頭。“這太高深了,我不懂……”他又轉而急切地問,“可近來的事總是讓人害怕和捉摸不透,我們在龍山和斥邪城外遇到的,究竟是什麽?聖使能不能告訴我們天神對此的旨意?”


    李曜也已斂了笑容疑慮地望向玄殊。


    “那是鬼魅。”玄殊淡然道。


    李曜和李煜為之一驚。“果然是鬼魅嗎?”李曜隨即不解地問,“早在三千年以前,肆虐大地、嗜殺人的鬼魅?”


    “嗯。”玄殊點了點頭。


    “可那不隻是先古的傳說嗎?”李煜驚訝地提高了嗓音,“即使是真的,古書裏說,那些鬼魅和異獸,早就由天神率領諸神,還有各地瑞獸與先民將他們打敗了,天神掃除了這些禍患以後,才劃分了九地,遴選了智者代其統領,確保九地子民安居樂業。文經閣裏,學士教我們的先古的傳說就是這樣寫的啊。”


    “吾皇,可知那以後呢?”玄殊問。


    “瑞獸回歸隱沒於各地,智者的後繼者卻違背了天神最初的旨意,不再通過遴選得出代天統領九地的人,而隻傳位於自己的血脈。可血脈越傳越不爭氣,傳至最後一代,淫奢暴戾,九地再次民不聊生。暴君終被推翻,可紛爭卻持續了許久。強大的氏族們割據爭戰,紛紛登場又迅速落幕,九地幾乎成為煉獄。終於得天命的軒轅氏出現了,在能聆聽神諭的神教的指引下,再次召集原來隱沒於各地化身為人的瑞獸,帶領各地子民,一一鏟除、收服和教導各個已嗜殺成性的氏族,最終一統九地,帶來了長足的和平生息。”李煜對這些傳說很熟悉,一口氣說。


    玄殊說:“這便已是千年內的事了。軒轅氏向天下宣告自己是天賦君權,自此稱帝,帝位中原俊地,世代統領九地。而神位西方,由神教曆屆侍奉,又領神諭指引子民。軒轅氏分封戰爭中各地瑞獸的子孫氏族為王為侯,治理各地,休養生息。如此平安過了數百年,軒轅氏傳至末代,宣告隱退,將天賦之權禪於李氏,由其統領九地。”


    李曜接著道:“禪讓也得了神教認肯,即有帝令,又有神諭,本應無礙,可王朝初始各地卻並不服從,甚至質疑我族帝位的正統。由此又紛亂爭戰了許多年,其間各地的王侯也不乏易主的,直到我族高祖李煓與淳越王羽夙翌憑非凡之力,終於聯手平定九地,令諸地臣服。自此才有了兩百年的昌盛基業。”


    “可是吾皇、曜王,這三千年以來,九地之間隻有各帝各王的紛亂爭戰,可還有那些鬼魅異獸什麽事?”


    “鬼魅異獸被天神打敗以後,逃往了南境月休之地……”李煜回憶古書的記載。


    “是啊,它們逃竄進月休密不可測的山林,從此再沒有人見過。可它們並沒有絕滅,九地連綿的戰亂,造就了太多冤魂和戾氣,這些冤魂戾氣淺淺積聚到月休,令它們生息壯大,便出來殘害依山傍水的月休人。曜王難道不曾聽過月休之地發生的若幹慘案?”


    李煜早已驚得合不攏嘴,轉頭去看李曜。


    “可是……”李曜盡力保持鎮定說,“最後無不是報稱當地野獸或是無良土官的禍害……”


    “這正是我所擔憂的。諸王忙於九地之爭,而貴族隻管牟取自己的利益,山野人的死活不足為道,也沒有人在意殺戮和困苦正為它們提供怎樣豐富的給養,等到諸地隻顧爭鬥的人們終於見到它們猙獰的麵貌,九地將再次陷入無盡的長夜。”


    僵坐的李煜聽得不寒而栗,“我們已經看到了,難道月休的鬼魅已經……”


    玄殊點了點頭,“想必是如此。”


    “王叔,即刻傳檄諸地吧,停止爭鬥,像遠古那樣,聯合諸地諸族剿滅鬼魅異獸!”


    “吾皇,如今的形勢……恐怕沒有人會理會……”李曜無奈歎道,“人有時候比厲鬼還可怕,或許我們隻能選擇先鏟平惡人。”


    “可是……”李煜仍心有不甘,滿麵憂慮,可也並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吾皇,你是天神看中的。你將守護九地。”玄殊依然沉定地看著少年皇帝說。


    “我?怎麽會呢?……”李煜覺得自己隻可能是一個多餘無用的累贅。


    “吾皇,斥邪城外我第一次見你,便在你身上看到神諭。若你心向天神,不輕浮,不偏倚,明亮如日月,浩然如星海,清沁如長風,堅硬如磐石,天神自會引你走到未來。”


    “我……我想看到過去,過去的人,天神也可以幫我看到嗎?”李煜並不能理解玄殊說的,又惆悵地問出了自己想問的。


    “那是往生。”玄殊答。


    “往生?”


    玄殊點點頭,“修行者到能幻化心智、聯結自然之物的境界,向上可以領受神的意念,是為占卜師,向下可以通達過往的靈魂,見他們身前所見,聽他們身前所思,是為往生師。兩類修行都高遠深邃,一個人窮其一生也隻能專研其一。”


    “往生師……”李煜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李曜接過話來說:“據我所知,聖使是九地唯一一位即修占卜,又能修成往生的修行者,是為當今天穆王玄囂之後的第二人。”


    玄殊微笑著搖了搖頭說:“曜王過譽了,我心不靜,做不到專修至深,隻能淺嚐輒止,其心不誠,修行不精。”


    “是聖使過謙了。當下國勢混亂,一如當年軒轅氏建國、李氏高祖一統九地之前,又聞聖使所言,更有鬼魅滋生,長夜將至,正需要像聖使這樣能通達天意、預知情勢的修行者指點迷途,方能保九地平昌,子民脫離苦難啊。”


    “曜王所慮也是我所慮。我常夜占星象,暗夜昏沉隱含凶惡,主星暗淡,星位處霧障疊繞,周旁亦有諸星鬥大明亮直衝主星。但也可見主星穩占星位,長生星光,諸星之間也有各路破綻。故吾皇和曜王也不必驚亂,先平人之惡逆,再領諸地剿滅鬼異,想必不日一定可以撥開霧障,重生熠熠之輝的。”


    李曜聽了,心中稍稍寬慰說:“聖使這麽說,我心安良多。諸地的局麵,扶桑勢盛,而淳越、都廣、昆吾各方各懷心思,我軍又情勢最急、軍力最弱,甚至連糧草軍需尚不濟,而諸地不平,更難以聯結各方,這重重困難要怎樣破解,還請聖使指點。”


    “先說這糧草軍需,解決問題的人已在帳外了。”玄殊淡然一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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