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夙翾飛被數個蠻人不客氣地“請”上了高台。這是空曠處用土丘夯成的一人多高的寬台,上方紮起白色帳頂,高台前已聚滿難以計數的粗野蠻人,他們喧鬧、謾罵,相互鬥狠衝撞,與獸群幾無差異。


    獸王耶律突於雙腳大幅跨開,俯身以手撐腿坐在台上盯著他的族群。他側頭抬起眼打量了羽夙翾飛,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抬手示意她坐到側旁的座位。


    羽夙翾飛坐了下來,漸離站在她的身後。她仔細觀察著耶律突於,這個全身黝黑的男人即使坐著也難免會讓人驚歎他的魁梧高大,他赤裸的上身肌肉高高隆起,長短不一的疤痕卻遍及各處,一頭的粗辮不長,卻幾乎成了銀灰色,末端掛滿狼獠,他開闊的麵龐線條堅硬強悍,右側的臉頰上一道長疤斜至嘴角,使他看起來更像一位凶神了。


    羽夙翾飛沒有說話,耶律突於鄙夷的目光掃到她,粗曠有力的聲音打破沉默:“淳越跟李氏一樣沒人了嗎?”


    羽夙翾飛莞爾一笑說:“淳越之地數百年昌榮不減,十萬金甲擊退扶桑叛軍,勤君於帝俊,汗王何以此問呢?”


    耶律突於冷笑起來,“那怎麽就派個女人來,是想羞辱我嗎?”


    羽夙翾飛神情不變,“女人,一樣為汗王帶來財物和權勢,汗王何必為此多慮呢?”


    “女人,在我們草原上,”耶律突於滿臉不屑,緩緩抬手指向高台之下,粗獷的嗓音高聲道,“隻是為我們這些勇猛的蒼狼配種,泄欲的物品!”他說畢,離高台最近的魁梧蠻人紛紛將凶狠的目光投向羽夙翾飛,黝黑粗野的臉上露出見到獵物的獰笑。


    “據翾飛所知,汗王尊貴的母親,”羽夙翾飛不為所動,仍然平靜柔和地說,“自汗王小時候汗王的父親去世後,便一心養育教導汗王,在諸部戰亂中,忍辱負重,嘔心瀝血,她讓汗王成為草原上最強碩最熱血的英豪,幫助汗王平息了赤丹各分支的分裂動亂,繼而統一了草原諸部。汗王對母親敬愛備至,奉她為自己和赤丹族的領路人。如此看,汗王對女人是有另一番看法的。”


    耶律突於聽罷,狠惡地努了努嘴,道:“你也敢和她比嗎?”


    “翾飛自不敢和英豪的母親比,隻是翾飛滿心誠意帶來汗王需要的,汗王隻認對此是否滿意,這樣我們之間不是更直接?”


    “你帶來那些東西,就認為我會滿意,聽憑你來擺布?我們草原的巨狼在盤丹天神戰斧的指引下征伐四方,皇權在帝俊,我們便到帝俊殺倒皇權,財物在淳越,我們便也自去淳越取就是了,何須你多此一舉?”


    “汗王或許並不清楚,汗王率領貴部的巨狼穿越孽骨之壑,剿滅的僅是皇族的殘軍,十萬玄金甲是被長風氏所敗。而自此汗王如果繼續往東,首先是整裝待戰的十萬淳越軍,如若能戰勝之,馬上又將麵臨水軍昌盛的長風氏。人都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羽夙翾飛說著臉色冷下來,“汗王即使都勝了,又怎麽能不損傷元氣,拿到本可以簡單拿到的,還能確保風起雲湧的草原一如既往在你的掌控之下呢?”


    “所以你是篤定我不敢一戰?”


    “不是汗王不敢,是翾飛替汗王和將士們覺得不值,因我淳越金甲個個也是驍勇之士,兩勇相爭,兩敗俱傷,無非是親者痛仇者笑。”


    “哈哈,”耶律突於鄙夷地大笑起來,“我隻道中原的男人能說會道,不料女人也頗巧言令色,可惜爭戰一事從來靠不了一張嘴,我們草原人遇到問題隻相信實力。既如你所說,點一個你帶來的金甲,幾個也行,與我們的勇士鬥一場,也好讓我見識你們的驍勇,可敢?”


    羽夙翾飛抿嘴一笑,望著耶律突於不語,少頃,她身後的黑衣漸離已站了出來,昂首望向高台下。


    羽夙翾飛轉頭看著漸離健碩高大的背影,緩緩地說:“我的侍衛漸離,在淳越寂寂無聞,就讓他會一下草原的猛士吧。”


    餘光裏,耶律突於向台下抬了抬頜,肌肉遒勁,長辮銀灰的蠻人們紛紛虎視眈眈,蠢蠢欲動,卻又自覺地讓開。


    羽夙翾飛目視漸離在人群夾道中前行,快到人群中央時,前方的蠻子紛紛散開,不一會,從對麵人群中竟緩緩踱出了一匹巨大白狼。


    羽夙翾飛見到狼時,雖不動聲色,卻暗自深吸了口涼氣。


    這匹狼幾近漸離那樣高,體型龐然,全身雪白。它的四肢粗壯如虎,腳上的利爪尖銳如鐵鉤般閃出寒光,它喉中發出沉悶的哼聲,躬身齜著牙露出鮮紅的牙肉和長如尖刺的獠牙,一雙陰狠的綠色眼睛牢牢盯著漸離,自一側眼角下有一道深長的疤痕斜過臉頰直至突出的口邊。


    “我們草原的狼,一向用決鬥定命運,至死方休!”耶律突於的吼聲從一旁撞入耳中。


    人群中爆發出一片粗野吼聲,蠻人們挺著胸膛,捏緊雙拳,揮震手臂,興奮地吼叫著,散出一圈空地。


    空地之中,一狼一人,一白一黑,相隔數丈對峙而立。


    漸離手腕輕轉,從一雙寬袖中抽出兩柄墨黑的匕首,反手握住,緩緩抬臂。


    羽夙翾飛不知怎的,頭腦中閃過那一日漸離的身影,那還在她及笄之年,她的父王問她想要什麽樣的成人禮,她指著父王身邊這個最年輕強大的來自月休的侍衛說,就隻要他。那時他還是沒有自由身的奴隸,也是這樣罩著黑色麵甲,一副黑衣健碩,沉定無聲的模樣。


    停滯沒有過多久,一陣風起時,躬身的白狼率先撲躍而出。它的步幅極大,幾乎飛馳一般,呼嘯著便已來到漸離身前,它張開血盆之口,力爪如刃揮舞而來。


    漸離斜身幾乎側飛出去,看不清他腳上的動作,但他的身影已然閃到白狼的側後,一個下探旋身,手上黑色的光影直向白狼的身下閃去。那白狼竟也矯健異常,眼見漸離的匕首要劃到它的後肢,它已一個翻轉躲過,瞬間又全身騰起將利爪和獠牙撲向漸離的麵門。


    漸離雙膝跪地,兩把匕首向身後一劃,已從騰起的狼軀下滑過,隨後一個翻飛,竟在那粗壯的狼尾上一拉,身體騰旋一圈後竟跨上了狼背!


    兩個身影的纏鬥讓觀者眼花繚亂,屏氣凝神,現場除了匕首利爪的呼嘯幾無生息。當眾人見到狼背上的漸離高舉手中黑刃向下劃出寒光時,巨大的白狼竟已難以理解的弧度扭身將跨足未穩的漸離甩了出去,與此同時,它揮旋的力爪直擊在半空中漸離的胸膛上,一道寒光與血濺,漸離悶哼一聲被擊飛了出去。


    人群再次爆發出興奮的吼叫,仿佛決鬥中的白狼就是他們本人。


    被擊飛在地的漸離握著刀,捂著胸口艱難地站了起來,他的麵甲已然掉落,顯出棱線分明的深色英俊臉龐,他的胸膛衣服已被撕裂,數道長長的傷口劃出血肉,鮮血在他指間流淌出來。


    羽夙翾飛皺緊眉頭,感到了心髒猛烈地跳動。


    白狼並未停留,它呲牙逼上兩步,再次馳向漸離,這次它騰躍得不高,一張鮮紅大口撲咬向漸離的肩頭。幾乎就要被咬到的瞬間,漸離騰空而起,他騰得很高,在空中轉身,身軀倒立著舉刃而下,刀刃已然觸到狼背上的鬃毛,但白狼再次擰身躲過,它轉回來的頭顱對準落下的漸離狠狠一擊,漸離再次被擊飛,一隻手中的匕首也被撞飛了出去。


    漸離半跪著,鮮血從胸口淌到地上。


    “殺了他!殺了他!”血液的氣味讓嗜殺的人們無比興奮起來。巨大的白狼顯然也受到血液的刺激,它嗅了嗅鼻子,咬牙朝麵前的獵物發出最後的撲擊。


    白狼眼見撲近時,漸離沒有動身,他淩然舉起一手僅剩的匕首劃向抓來的狼爪,可也在這一瞬露出了身體另一側全部的破綻,“嘡”得銳利的一記尖爪與利刃的碰撞聲,匕首被擋開,狼嘴卻一側,猛地狠狠咬住了漸離的肩頭。


    “啊!”羽夙翾飛緊緊一攥雙拳,不禁輕叫出一聲。


    這一瞬間抬起臉的漸離,漆黑的瞳仁中卻閃出光芒,隨著白狼猛力地扭咬,他另一手中的匕首猛得紮進了露出的狼頸。“啊!”他仰天發出長吼,持刃的手腕猛烈擰轉,與此同時狼吼中亦發出異樣的悶嚎,狼嘴凶猛撕扯。


    鮮血形成整片血霧,飛濺上半空,當一切嚎叫停止,血霧緩緩飄落,狼首仍咬著撕裂下來的整條手臂,獨自掉落在地上,一旁巨大無頭的白狼屍體側臥在地上,濃稠的血液從斷裂的脖頸處汩汩淌出,粘著血的白色鬃毛隨風擺動。


    他早料定要用一條手臂換狼命,一切都是為這最後一擊,羽夙翾飛這才看得真切。她見滿麵滿身血跡的漸離強撐著站了起來,一手仍緊握淌血的匕首,桀驁地盯著台上的耶律突於,巍然不動。場邊一片寂靜,隨後有人驚呼。


    羽夙翾飛強抑住不禁顫抖的身體,深吸了口氣,她努力平靜地轉頭看向耶律突於,獸王的臉色凶惡難看。


    她朗聲朝他說:“汗王,這樣的將士淳越尚有十萬,兩相殘殺,或者相安無事,隻在你一念之間。而翾飛給你帶來的,也絕不止那些源源不斷的財物,翾飛還要帶給你的,是九地無價之物。”


    耶律突於布著疤痕的狠惡麵頰轉過來看她,問:“那是什麽?”


    “昆吾之地。”羽夙翾飛毋庸置疑地回答。


    數日之後,羽夙翾飛騎著棗紅駿馬跟在一身甲胄,頭戴鬼角兜鍪的耶律突於身後。她的身旁,獨臂的漸離虛弱地跨在馬上,他黑色麵甲下的臉龐,是蒼白無色的。他們之後,跟著蠻蕪之地數萬蒼狼般的猛士,和一群真正的草原巨狼。


    他們穿過帝俊邊緣龍山的密林,來到深穀前。


    羽夙翾飛舉目望去,峽穀兩壁高聳於天際,穀中隱晦的霧氣彌漫飄蕩,陰森難見一物。


    耶律突於撥馬回轉,看了一眼羽夙翾飛,向後擺了擺手。


    後方的馬匹均被黑巾蒙上雙眼,耳中塞入隔音物,戰士們則戴上鬼麵,做這些時,數萬人馬幾無聲息。


    有人跨馬上前,手持黑巾來遮擋她和漸離的雙眼,耶律突於不允許他們記下這條絕路。


    當眼前的場景漸被壓下來的黑巾遮蔽,迷霧之穀消失在眼簾裏,最後耶律突於似含笑意的凶狠麵貌也消失不見,眼前隻剩一片漆黑死寂時,羽夙翾飛感到恐懼從心底深處漫了上來。


    “路上不管聽到什麽,可都不要驚慌做聲。”耶律突於的警告傳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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