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當是暖日高照的朝凰卻蕭瑟無光,天穹暗沉,隻有一顆橘色不亮的太陽懸於天際。琉璃宮亦失了往日的耀眼光輝,一切看起來暗淡如灰。


    朱漆鑲金的雕鳳菱花格殿門前,麵色蒼白的李霓無力地坐在軟墊上,身體斜倚住憑幾。


    她病了許久,近來才感到稍稍好些,實在想看一看屋外的景象,吸納外麵的清透氣息,才與璆鳴商量在門前簷下小坐一會。


    她病得突然,禦醫說是心慌鬱結,又驟然悲傷攻心所致。


    原來一個人是要這樣心傷疼痛的。父皇母後倏然逝去的傷痕未愈,險被巨狼鬼魅殺死的驚恐未定,她又因戰事要和璆鳴孤零零留在這個陌生猶如囚籠的地方,可即使這樣,殘忍的事情還是接踵而至。


    那一日,她梳辮盤髻,穿著襲太王太妃著人特製的金絲鮮紅翻領窄袖袍,手握弓箭側身而立在青草漫漫的空地上,前方不遠立著箭靶,璆鳴和南宮璟琰各立在她一旁,那隻在朝歌花田被璟琰射傷又被她救了的赤身翠尾的幼小丹雀停在她的肩上,他們的不遠處停了兩大一小三匹馬,它們在草地上輕點著馬蹄,偶爾打著響鼻,它們中一匹全身棗紅的稍小的馬是她的,她很喜歡。


    即將十三歲的李霓搭箭拉弓,屏氣凝神,“嗖,啪!”,羽箭直中前方的靶心,丹雀也歡快地飛了起來。


    李霓高興得看看一旁的南宮璟琰,又看看璆鳴,兩人都對她報以讚賞的笑容。


    她再次從箭囊裏抽出箭時,遠處踉蹌地跑來一個玄金甲的士兵,那是李曜給她們留下的侍衛。


    搭著箭的李霓垂下手立在原地,注視著那名正奮力奔跑的侍衛,有些不安起來。


    侍衛氣喘籲籲地跑到他們麵前,撲通跪了下來,向她悲愴地高呼:“長公主,曜王敗了!”


    李霓手一鬆,弓箭掉落到地上,璆鳴急切地問:“曜王身在何處?”


    “曜王他,戰死了!”侍衛悲號。


    璆鳴愣了一下,又問,聲音卻陡然變得微小而顫抖,“吾皇呢?”


    “吾皇獨自脫身,但至今沒有找到,生死未卜!”


    李霓聽罷,頭腦中嗡得一聲,不由發出一記輕吟,全身失力地癱坐到地上。


    璟琰慌忙來扶她,托住她歪斜下來的身體。王叔戰死了,煜兒生死未卜,她頭腦中隻回蕩衝撞著這兩件事,眼淚倏忽滑落,心中驟緊疼痛不已,她聽到璟琰焦急地問:“我父親呢?淳越軍難道沒有救駕嗎?”


    侍衛哭著喊道:“淳越軍沒有救駕,現已進了上都城!”


    李霓終於眼前一黑,再無意識。


    這一次,他們李氏的龍驤軍全軍覆沒,曾經馳騁蠻蕪之地的她的王叔李曜壯烈戰亡,她在昏迷時隱約聽到戰報裏說找到王叔時他隻剩下一具遍體鱗傷的軀幹,頭顱已被蠻人割去。親王李烈一脈也就此戰死殫盡。無論親人還是在斥邪城內朝夕相處過的那些熟悉的音容全部蕩然無存。她可憐的雙胞哥哥仍然下落不明。太王太妃也因哀傷重病。


    她在病榻上躺了月餘。起先每想到此便心傷不已,眼睛哭得紅腫疼痛。璆鳴日夜照看著她,璆鳴沒有像她那樣傷痛慌亂,她依然堅定,隻是再沒有了笑容,李霓卻知道她一定也悲痛傷心。


    十數天後,當她們祭奠了王叔,幾近絕望時,來自帝俊的快馬帶來傳告,皇帝李煜安然無恙,登臨上都城,李氏繼領帝位,晟王朝得以延承。


    當璆鳴急切地來到榻前告知她這一消息,她終於緩下一口氣,淚水又從眼角劃落,她緊擁璆鳴而泣。


    她們要去帝俊,煜兒此刻孤立無援,一定處境危困。可她的身體卻恢複緩慢,到現在尚不能遠行。她看著天際的昏日,不禁又歎出口氣。


    璆鳴端著湯藥行到她麵前,吹了吹後讓她喝下,隨口說:“南宮璟琰又來口信想要看你,大約在來的路上了。”


    李霓愣了愣,抬頭看璆鳴說:“璆鳴,我要進屋了。”璆鳴便將藥碗交給侍女,伸手攙她起來,扶到門前。“不,我還是不想見他。”李霓輕聲地說。


    她進屋後呆坐在案前,隔了不久,侍女果然進來傳報。她看著璆鳴,璆鳴點了點頭開門出去。


    “長公主她?”璟琰關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讓我看看她吧?”他請求道。


    璆鳴冷冷的聲音傳來,“她不想見你。”


    “她是討厭我吧……可是……”南宮璟琰歎著氣,過了會,聽到他腳步離開的聲音。


    李霓站了起來,行到門口,跨出門站到璆鳴身邊,愣愣地看著前方,眼前已空無一人。


    “我說過,南宮家的人,公主還是少接觸。”璆鳴說。


    “璆鳴,帶我再上街一次吧。”李霓像是沒有聽見地說。


    她們要離開這裏,去帝俊,她想應該親手給璟琰買件禮物當作告別。他是個正直的少年,對她很好,教她射箭,陪她騎馬,跟她講述她並不十分關心的淳越的曆史。


    她好不容易央求璆鳴帶她上了街。她還體虛,低頭走了一會便氣急輕喘,冒出冷汗來,可她支撐著不作聲,不讓緊跟著她的璆鳴看出來。


    朝凰城的街市依然熙熙攘攘,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的太平盛世,可各式各樣的鋪位也好,街頭的雜耍也罷,她都沒有了興致。她知道璟琰喜歡弓箭,讓璆鳴帶她進了賣弓的鋪子。


    許是見她們身著錦衣,問詢她們是買弓送人,掌櫃親自熱情地一一拿起掛在牆上的各式好弓向她們展示介紹。


    李霓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她環顧四周,忽然覺得心中一冷,再好的弓也是用來獵生甚至殺人的。她注意到櫃上擺著的一個扳指。


    李霓挪步上去,低首細細去看,古銅樸厚的扳指雖有些陳舊,但質地精良,上麵鏤刻著一圈祥雲,整個物品似乎散著高古隱秘的光。她想這扳指雖小,但能護他的手,以後他射出箭時,許還能想起他。她便抬頭看向璆鳴。璆鳴點了點頭,隨即跟掌櫃交涉起來。


    等著璆鳴買下扳指的時候,她無所事事地再去看那些弓。“霓兒!”她忽然聽到有個清朗的聲音喚她,側頭去看,卻並沒有人。


    “霓兒!”狐疑間,她又聽到一聲,她看看璆鳴,她並沒有聽見,還在結賬,她循聲去找,走出門外,到熙攘的街上。


    她聽著那聲音像璟琰的,卻又不能斷定,況且此刻街上並沒有相識的人,人們忙碌嬉笑,有些人邊走過邊注目看她,但並看不出來是誰喚她。


    “霓兒!”她聽得真切,向前尋了幾步,仍一無所獲。


    駐足了一會,她心中疑惑地回到鋪裏。璆鳴卻已不在鋪裏,掌櫃說她已經出去找她了。


    李霓這下有些著急了,匆匆也出了門,一下鑽進人群裏,“璆鳴!”她有些顫聲地呼喚,身上出了汗,可她的聲音輕易便被市集的吵嚷淹沒,她再三張望著尋找璆鳴的身影,可怎麽也看不見。


    “璆鳴!”她行了一段,辨別每一個走過的人,正急得要哭的時候,手臂被用力地拉住,她側頭一看,表情焦急的璆鳴找到了她,“快跟我回去吧。”


    “嗯!”她們都舒了口氣。


    兩人急匆匆往回走,走了一段,李霓見到路旁癱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肮髒的女童,看模樣,是月休的。


    她急忙拉璆鳴的衣袖,她不忍見到這些,總是要幫的。


    璆鳴停下來看了看,拉著她走到孩童麵前,取出錢兩遞給對方。


    女童抬頭望著她們,身上臉上滿是汙垢,一雙眼睛大卻有些灰暗,她對她們搖了搖頭,又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李霓明白了什麽,又拉了拉璆鳴的衣袖,給她指了指一旁不遠處的餐點鋪子。


    璆鳴回頭看了看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拉著她行到餐點鋪前去買點心。


    “霓兒!”等在璆鳴身後的李霓再次聽到一聲呼喚,她下意識地回頭去看,人群裏依舊如故。


    “霓兒,我在這裏!你要堅強!”這次實在真切,她急忙跑出幾步去找,卻看到適才的孩童在人群的前麵望了她一眼,隨後往前走了。


    “哎!”她想叫住她,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急忙追了上去。


    可那孩童卻走得很快,走了一小段,便回頭望她一眼,李霓虛弱的身體怎麽也趕不上她,不覺中也不知走了多遠,一會見她消失在人群裏,再見不到了。李霓回頭望,也早已看不到璆鳴。


    “霓兒,我在這裏!”那呼喚再次從旁側傳來,像璟琰的聲音卻又不是,帶著些緊張卻也不像要害她,李霓轉身而行要找到它。


    她走進一條無人的巷弄。適才的嘈雜隱於身後。


    “是誰?”她張口怯怯地問。


    沒有人回答她。眼前卻出現了一個黑衣的身影。


    突然出現的黑衣人讓她害怕地呆立在原地,她想轉身逃走卻感覺身體不受控製地僵住了。


    幾乎在這瞬間,低著頭的黑衣人竟然來到了她的麵前,他抬起頭,消瘦的滿是褶皺的臉頰顯露在李霓的眼前。她好像見過他,可還沒想起什麽,就見他嘴唇囁喏,仿佛念了一句聽不懂的咒語,隨之一隻烏青的香爐在她眼前劃過,一股異香撲入她的鼻中,耳邊令人震顫的一聲叮鈴響聲,她的眼前瞬間一黑,仿佛墜入深淵,再無意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凡王們的浩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悅城2016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悅城2016並收藏凡王們的浩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