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欽竟然堅持要將官司打到底。


    不過,他每隔一天就要打電話給季蒙大罵他一頓。


    有一次還在公司裏就發了瘋,當著眾人的麵大罵季蒙精神病,腦子給撞壞了,等等。


    “你他媽真有病!”季欽大聲地吼,“要送你親哥進監獄?個兔崽子腦子進水了吧?”


    季蒙似乎覺得好笑:“我是兔崽子,你是我親哥,那你是什麽?”


    季欽聞言瘋得更加厲害了:“你失心瘋了是怎麽著?幫著個外人來對付家裏?”


    “劉仕誠是我的律師。”季蒙說,“我不覺得他是外人。”


    “不是外人是什麽?”季欽的聲音大得整個樓層都聽得見,“不是外人還是內人?”


    “內人?”季蒙好像還是半點都不生氣,“內人……這個說法還挺不錯。”


    季欽氣急,又用了和開頭同樣的句子作為結尾,緊扣主題:“你他媽真有病!”


    季蒙再不答話,繞道過去,留下一個一個被麵如土色的下屬。有個女孩子還被嚇得哭了,眼淚要掉不掉的。


    其實季蒙覺得,季欽如此差的性格和脾氣與季欽他媽的事兒也有些關係。季欽的媽多年以前滑雪撞到了樹,之後就患上了外傷性精神病,一直瘋瘋癲癲的。


    自從母親遇到了這種意外之後,季欽的心情就一直都沒好過。


    有錢又有什麽用呢?自己的媽都經常不認識自己。


    後來又出了一件事,讓季欽徹底變得固執和暴躁。


    曾經有那麽一陣子,眼看別人都有兒子,於是季欽也想要個兒子。終日與不同的情人在床上操勞的結果就是還真的有了個兒子。


    那一陣子,季欽似乎和善了那麽一點點。


    不過好景不長。有一次季欽的媽又犯了病,傻裏傻氣地帶著最喜歡的孫子出了門,最後自己一個人回來。季欽找遍了全市,連根頭發都沒看著。於是從此更加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看誰都覺得不順眼。


    從此季欽就很少回家了。也不知道外麵到底有多少個女人,反正是夜夜笙歌,極盡揮霍,窮奢極欲。


    季蒙覺得季欽可能是不知道在發生了那樣的事之後應該如何麵對自己的母親,而季欽的媽,在清醒的時候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季欽,於是季欽幹脆避而不見。


    麵對別人對自己生活方式的竊竊私語,季欽曾經說過這麽一段話:“錢不用留著幹什麽?有一億就要花一億,賺錢不就是為了這輩子活得逍遙?我又不需要一億元的棺材,也不需要五千萬的前妻。”


    後來季欽也屢次發表相似的言論。


    總之就是“沒結婚就對了,結了也還要離,那樣我這一億就隻剩下五千萬可以用。”


    這句話被人奉為是經典,還說男人就應該像季欽那樣,女人無數,但是一輩子也不結婚。


    其實,季蒙倒是覺得,更可能的原因是季欽的父母一直不和,後來父親要離婚,母親卻患上了精神病,父親想離也離不了,於是夫妻一直耗著。季欽從小看著,對婚姻這種東西根本沒有任何向往。


    ……


    ——眼看著季欽一直也沒有庭外和解的意思,季蒙給劉仕誠打了個電話。


    “季欽可能還有後招。”季蒙說。“應該會弄些假證據,否認那些刑事指控。”


    “不用管他,” 劉仕誠道,“我會戳穿他的謊言。”


    “哦?”


    一般人總是認為律師這個職業就是比著誰更能睜著眼睛說瞎話,不過劉仕誠認為事實並非如此。


    在理想情況下,如果一個人說的東西能讓對方律師都找不出半點漏洞,那麽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他所說的就是實話。


    可惜,現在有些律師水平太差。


    但劉仕誠顯然不認為自己是這種律師。


    所以他並不焦慮。


    隻有季欽說謊,他就有自信能夠當場戳穿。


    不過,一切還要看季蒙的意思。


    “你很擔心?” 劉仕誠問。


    “不。”季蒙很快就回答道,“完全沒有。”


    “還有,”劉仕誠又說,“季欽那天在公司裏罵你,很多人都聽見了吧?”


    “對。”


    “這樣。”劉仕誠道,“我會請法官注意這一點。”


    “……?”


    “藐視法庭。”劉仕誠解釋了一下,“之前已經通知過他,該案涉及隱私,會進行非公開審訊,但季欽卻到處張揚,與很多人談論此事,這是不被允許的。藐視法庭是一種比較易懂的說法,事實上,與英美國家不同,中國並沒有這一項罪,不過,卻依然有比較相似的抗拒執行判決裁定罪以及妨害訴訟行為罪,這一陣子季欽的行為完全符合後者的判定標準。”


    “……”


    “像這種屬於間接的妨害訴訟行為,發生於法庭之外,指的是不遵守法庭命令等行為,既可能遭受刑事處罰,也可能導致司法拘留。這樣一來,季欽又有了新的指控。”


    “……”


    季欽一定沒有想到,開除季蒙之後,季蒙會選擇了起訴,並且,在整個訴訟的準備過程中,從解雇一路扯到非法買賣股票以及偷稅漏稅,用以證明其對待人事方麵的一貫態度。然後,竟然又因為口無遮攔的臭脾氣而被填上了“妨害訴訟”的罪名。


    劉仕誠自然也將這一點通知了對方的律師。


    季蒙知道了之後非但沒有絲毫收斂,反而將罵人的頻率從兩天一次增加到了一天一次。


    ——然後,就在庭外和解最後期限之前的幾個小時,季欽突然寄來了同意支付700萬賠償金的確認信。


    “……”


    這倒是讓劉仕誠和季蒙都沒有想到。


    不過其實這才是最合理的選擇。隻是由於季欽做事一直都有那麽一點與眾不同,這才令人感到驚訝。


    季欽讓季蒙一這方抓住的把柄實在太多,難以應付,不易取勝。而且,一旦進入正式訴訟,經濟問題和妨害訴訟就是兩個繞不過去的罪名,季欽很可能會收到牽連,名利毀於一旦。即使再不願意,也還尚存理性,沒有真的得了失心瘋。律師一定會向季欽講明利害,極力勸其認輸。


    季欽最後一次打電話給季蒙的時候也帶著鮮明的個人風格:“不就是想要錢嗎!我用錢砸死你這個狗東西!”


    “來吧。”季蒙笑了,“我沒有告訴過你?這是我最喜歡的死法。”


    “省著點花。”季欽話裏帶著嘲諷,“大哥沒那麽錢給你當零用。”


    季蒙心情不錯,又說:“你先把支票給我再說。”


    季欽好像非常不爽,“砰”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因為已經拿到了700萬,這就是季蒙要求的全部賠償金,所以季蒙這邊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撤訴。


    ……


    最後一次見到季蒙的時候,劉仕誠難得地說了一句“恭喜”。


    “謝謝。”季蒙笑了:“多虧了你。”


    “……”


    然後季蒙又拿出一些巧克力,問:“上次的那些糖,最喜歡哪一種?”


    劉仕誠想了想,說:“鬆露。”


    “鬆露是吧?”季蒙說笑了,“下次我多拿些。”


    “沒有下一次了。”劉仕誠看著季蒙,麵無表情,“這案子結了。”


    季蒙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原先的樣子,“劉律師,一起吃個飯吧。”


    “……不。”


    “我想謝謝你。”


    “……不。”


    “怎麽?”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劉仕誠道,“我不想去。”


    “那邊新開了一家手工巧克力店。”季蒙道:“聽說有幾百種口味,都是當天做的,非常不錯。”


    “……”


    手工巧克力店?


    劉仕誠忍了忍,不過還是沒忍住,說:“你告訴我地址。”


    “打算獨自過去?”


    “……”


    “我不大記得它在哪裏。”季蒙說,“偶然間看見的,去逛一下,憑著印象應該可以找到。”


    “……”


    “走吧。”季蒙站起身來,就這麽替劉仕誠做了決定,“我帶你過去。”


    “……”


    “你開車跟在我後麵,這樣總行了吧?”


    “……”


    “這樣你還是自己一個人,不會感到不自在。”


    “……”


    那邊季蒙又在自作主張,替劉仕誠收了桌子上的文件,“已經下班了,該出發了。”


    “……”


    劉仕誠的桌子不是太幹淨,也不是太亂,當時季蒙選擇劉仕誠也有這個因素考慮在內。太幹淨,說明水平較差,沒人請他。太亂,說明過於忙碌,什麽案子都接,大概不會對其中某一個特別上心。而劉仕誠這個,就是剛剛好的。


    ……


    ——在巧克力店裏,劉仕誠挑了那種上麵全是動物圖案的盒子,小羊小鹿之類,然後……買了差不多有一百種巧克力,花花綠綠的,疊了一層又一層,裝了一盒有一盒,最後,提了一個小口袋。


    難得看見這麽大方的客戶,買東西的小姑娘笑了很開心:“是要拿去送給心儀的女孩子?”


    “……”劉仕誠收起自己剛才用來付賬的信用卡,麵無表情,輕搖了一下頭。


    “……”小姑娘也不敢再問了。


    然後,季蒙帶著劉仕誠去了旁邊的一家飯店。


    “這家很有名,”季蒙看著菜單,似乎很熟悉各種菜式,隨手點了兩個,又看了看對麵正在瞧著菜單劉仕誠,“自己翻,想吃什麽。”


    劉仕誠將菜單放到一邊,說:“我先去趟洗手間。”


    “也行。”


    劉仕誠點了點頭,起座離開。


    季蒙坐那裏等著,盤算等會兒到底要跟劉仕誠說些什麽。


    到底什麽能讓他感興趣?


    狗?花草?餅幹?巧克力?西遊記?


    劉仕誠去的時間好像有點長。


    季蒙覺得納悶了。


    去了一趟洗手間,裏麵根本沒人。


    出來再一看,果然還是沒回來。


    服務員已經上了一個菜,將它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的一側。


    季蒙陰沉著一張臉,問:“還沒點完,上菜幹嗎?”


    雖然自己點了兩個菜,可是劉仕誠卻還沒有。


    “嗯?”那個服務員說,“跟您一起來的那位先生已經結賬了。”


    雖然已經料到發生了什麽事,季蒙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問:“什麽?”


    “哦……”服務員好像也顯得很困惑,“跟您一起來的那位先生沒有點菜,付了賬單,讓我們告訴你,他還有事要先回去,就不吃了,說謝謝您。”


    服務員看著季蒙,有點同情,心裏想著,眼前這個人大概是有求於人,那個被求辦事的可能感到有點棘手,於是用這種方式來默拒,因為不想當麵說不,那時對方肯定是要拉拉扯扯,一求再求,場麵尷尬。這人長得這麽紮眼,可能是個演員,走的那個應該有點挑選角色的權力,不過吧,還是讓他失望了……服務員在一分鍾之內就進行了一輪複雜的猜測。


    季蒙又問:“已經結過賬了是吧?”


    “對……”


    “桌子可以收了。”撂下這句話之後,季蒙也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


    出來找了一會兒,連劉仕誠的影子都沒看見。


    ——劉仕誠竟然溜了。


    季蒙覺得自己的人生又豐富了一次。


    那個人……竟然真的隻是開著他的綠豆破車跟過來買了幾盒巧克力,然後就跑了。


    跑之前給自己結了帳,可能想是表示謝意。


    劉仕誠終究還是對這種私人交往感到很不舒服。


    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於是打算永遠都這麽一個人過下去。


    季蒙撥了劉仕誠的手機號,對方料想之中地沒有接。


    而且,從這一天開始,劉仕誠再也沒有接過季蒙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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