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輪轂的聲音很刺耳。


    夏閻忽地察覺了又一件事:馬車是從北城門出的,而皇宮和皇城的布局乃是坐北朝南,甚至皇宮本身就在中央偏北之處。


    換句話說,馬車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以最短的距離出的玉京城。


    但這花費的時間也太多了,從早晨到傍晚,約莫花費了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就是八個小時,八個小時的路程,居然隻能夠從皇宮的後宮出北城門嗎?


    那整個玉京城,該有多大?


    夏閻草草地對比了一下前世,然後發現...若是這玉京城方方正正,那怕是要有大半個省份那麽大了。


    這麽大的一座城,城外居然還說方圓千裏沒有任何村鎮?


    這個世界,和他所有認知裏的世界都不同...


    夏閻掀開車簾,簾外是一條古道。


    古道兩側...是連綿的營帳。


    時未入夜,但火盆裏的火卻已經升騰了起來,一點點的星火照亮帳篷的粗布。


    忽地,有震動的、整齊有序的腳步聲從遠而來。


    夏閻看去,卻見是一列十人的持戈士卒。


    這些士卒都穿著玄漆細鱗的劄甲,為首的則是戴著個犬式的兜鍪,那兜鍪周邊又犬牙交錯,凸顯在外,顯得內裏的臉龐很有些威風和煞意。


    得,又是個沒見過的盔甲樣式...


    那十人的士卒在為首之人率領下在既定的區域裏來回巡視,即便見到這馬車也沒有前來問詢的打算。


    馬車又行了一會兒了。


    夏閻聽到有人在吹長笛,笛音遼闊悲壯,隨風縈繞,明明是在玉京城中,這笛子卻吹出了“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的慷慨悲歌的邊塞之勢。


    他循著笛音看去,卻見一隊約莫百人的甲士正盤膝坐地,長戈死死插在地上,在暮色裏投下淡淡的斜影。


    為首的甲士正在吹奏長笛,和之前那十人的領頭一般,他也戴了奇特的兜鍪,但卻不是犬式,而是狼。


    犬?狼?


    不同的兜鍪,對應著不同的軍階麽?


    忽地,他心有所感,又微微仰頭,卻見到再北邊,居然還有一道厚重如山的城牆,那城牆頂端,一個全身覆甲、好像鋼鐵怪物的將軍正靜靜站立著,俯瞰著遠處。


    而就在這時,皇後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見慣風花雪月,廝混於閨幃之間,如今第一次出城,見到這鐵血兵甲,你...可有一絲觸動?”


    聲藏諷刺。


    夏閻默然。


    說話之間,馬車又停了下來。


    小青再度出示了令牌,良久,厚重的鐵門再度打開。


    夏閻能看到鐵門的厚度匪夷所思,而且這鐵門的背後還貼著一張張符籙,隻是看這場景,就能猜測到城外藏著究竟何等的恐怖。


    皇後忽地抬指,指著樓車內的台階,微揚著雪白的下巴,冷聲道:“出了城,無論你見到什麽,有多害怕,都別衝過這台階來打擾本宮。


    如果要嚇得尿褲子,提前說一聲...本宮,見不得汙穢。


    若你有任何失禮,本宮會把你綁在車壁,走這一路。


    本宮記得,兩百年前,你們皇家那位惠帝在繼位之前,被本宮帶著走這一路,他嚇得汙穢之物噴薄而出,惡臭腥味到處都是,本宮就把他綁在了車壁上。


    所以,勿謂言之不預,真要害怕,也給本宮忍著。


    這一次本宮外出,不僅是為了帶你看看外麵的世界,也是為了能夠引蛇出洞,讓宮裏那些不安的,躁動的,卻因本宮還在藏著的,都能夠蹦躂起來。


    司馬楚比你強太多了,他必然會趁著本宮帶你出宮而動手。


    可惜,若在太平盛世,我說不定還願意讓他做皇帝......現在這般亂世,他這種心思活躍的太子,反倒是禍害。


    所以,便宜你了。”


    夏閻瞥了一眼老梆子。


    老梆子又開始雲淡風輕地碾茶、泡茶、喝茶了。


    似乎在她眼裏,夏閻根本就是個不存在的...她之所以帶著小廢物來外麵看看,隻是在走個流程。


    一個...讓帝皇看到外麵世界的流程。


    這一點,其實和夏閻之前所在世界的古代有那麽一點點類似。


    君王在深宮,旨意卻出不了宮,因為權臣當道,有利的旨意則會出宮,無利的則會被藏起...除非,君王能夠親自去城外走一走。


    但有多少君王能做到這一點?


    人間苦難,四海滄桑,多少君王能睜眼去看到?


    夏閻神色微微垂了下,忽地踏步上前,抬手往一杯茶水伸去,那茶水碧綠晶瑩,煞是好看。


    他渴了。


    老梆子冷冷地看著他,鳳目微斜,道:“喝最末那杯。”


    夏閻道:“就這杯。”


    老梆子冷哼道:“不為難你,你既喜偷香竊玉,那應當有幾分文采,你但凡吟出一句讓本宮滿意的詩,就許你喝。”


    夏閻仰杯直接就喝了。


    老梆子這態度,讓人實在不爽的很。


    更不爽的是,他已經隱隱有一種預感,那就是...他跑不了了。


    這個世界看似是古代,但太過異乎尋常,他根本就出不了城,出了城那也是危機重重,還不如老老實實待在皇宮。


    他於冬狩之日逃跑的計劃,還未實施,就已胎死腹中。


    天高任鳥飛的希望...破滅了。


    夏閻的心態發生了微微的轉變。


    從最初的謹慎小心,到有些想爆發的趨勢。


    老梆子鳳目冷冽,看著這叛逆的小廢物喝了茶,冷聲道:“你若說不出一句讓本宮滿意的詩,自掌嘴巴三十下。”


    夏閻道:“我若說出詩來,這一路...我要你幫我倒茶。”


    “大膽!”


    老梆子厲聲道。


    夏閻不理老梆子的發火,略作回憶,淡淡道:“已過幾番風雨,夜中一聲雷。


    旗槍爭戰,園陌春色誰占魁?


    采取枝頭雀舌,帶露和煙搗碎,結就紫雲堆。


    輕動黃金碾,飛起綠塵埃。”


    老梆子:............


    她沉默了會兒,冷冷道:“下闕。”


    夏閻道:“你幫我倒茶。”


    老梆子道:“你若下闕也能讓本宮滿意,本宮就勉為其難地為你倒一杯,就當敬這才華。若是說不好,本宮立刻將你綁到車外,讓你一路如此。”


    夏閻道:“老龍團、真鳳髓,點將來。


    兔毫盞裏,霎時滋味舌頭回。


    喚醒前事種種,戰退睡魔百萬,輕抹女兒黛。


    兩腋清風起,我欲上雲台。”


    老梆子:............


    夏閻道:“倒茶。”


    老梆子給他倒了杯茶,然後冷笑道:“你死後,我會給你個不錯的諡號...就叫文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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