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癡”夢元卿?


    夏閻知道了少女的名字,可依然不知道她是誰。


    他正欲說話,少女卻率先開口了。


    “趙大,公子並非普通人,他自可入得車內。”


    鐵塔般的壯漢愣了下。


    少女笑道:“仔細瞧瞧公子的衣裳。”


    那名為趙大的壯漢這才認真瞅去,這一看才見那磨損嚴重,看似破爛的衣衫上竟隱見金色大蟒纏繞。


    蟒服!!!


    趙大心神狂震,瞳孔緊縮,他已猜到這位落單在城外的少年是誰了。


    太子他見過,而二皇子已死,那麽...此般年齡的隻會是大炎三皇子!


    那位大炎妖後的兒子!


    以皇後手段,這位三皇子未必不能將太子取而代之。


    再看到這少年身上的血痕,塵埃,趙大忽地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感覺......


    也許,他們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趙大隻覺喉嚨發幹,麵露苦色,對著身後的馬車喊了聲:“小姐...”


    夢元卿笑道:“此番回來,本也是為了幫助娘娘,既然如此...又何必擔心卷入玉京糾紛?”


    趙大急忙恭敬地垂首讓開,他已經明白為何小姐對此子不同了。


    夏閻見身份被揭破,也不否認,直接走入了車廂。


    車裏,有一股淡淡的墨香,還有一個煙雲水墨畫卷中走出的少女,靈動,飄逸,好似永遠在笑著,讓人在見到她的一瞬間,心情也會隨之好起來。


    陰霾掃盡,唯餘歡喜。


    夢元卿沒開口,她隻是轉身從一個小盒子裏取出了繃帶和藥膏,然後來到夏閻身側,默默地為他處理傷口,塗抹藥膏,再粗略包紮。


    “有點疼,殿下忍一忍。”


    “這隻是粗略包紮,殿下回宮後,還需重新處理。”


    夏閻沉默著。


    暗淡的車廂裏,夢元卿包紮的很小心,卻也很有分寸,她的手指隻是在繃帶上輕輕掠過,卻沒有一次觸碰到夏閻的皮膚,如此也算是“男女授受不親”。


    片刻後,這短暫的靠近便宣告結束。


    夢元卿坐到一張車內的茶幾前,借著晨間的光,從後取出一張書帖,攤展在桌上,認真地欣賞起來。


    夏閻抬頭看去,卻見是一副水墨帖子。


    毛筆字?


    他曾練過,還是在父母的要求下,在大姐的監督下度過了好幾個苦不堪言的假期,也算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風雨無阻,持之以恒了,《蘭亭集序》《多寶塔碑》《快雪時晴帖》等等字帖都曾練過,不過他並不覺得自己靠這些能如何如何...


    而且,他真沒想到這個世界居然還有人愛毛筆字?


    練了做什麽?


    夢元卿認真地凝視著字卷,眸色認真,癡迷,好似渾然忘了車廂裏還有個三殿下。


    夏閻雖說腹中藏了不少貨,不少詩,但他並不想賣弄。


    少年少女這般沉默在車廂裏,窗外是翻滾的金色濃霧,濃霧裏鬼物隱現...


    少年心底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平靜,這竟是他穿越至異界後難得可享的安寧時光。


    他瞥了一眼在看帖,賞帖,又試著在顛簸的狼車上臨摹的少女,微微垂下了眸子。


    夏閻並不會因為少女生了一張熟悉的臉,而準備將在穿越前未曾表白的感情延續而來,他和這“書癡”的關係...大概也就這一路而已。


    “殿下也喜歡書法麽?”夢元卿忽地問。


    夏閻道:“不喜歡。”


    夢元卿:......


    ...


    ...


    夢家的狼車在午後入了六道軍防禦的第一道城門,又在深夜抵達了皇城以北的一片大莊園。


    夏閻與那位萍水相逢的書癡道了別,然後匆匆趕入皇宮。


    待到三更天,他終於回到了月影宮。


    “殿下?”


    “殿下回來啦!”


    “殿下,你怎麽了?”


    霜畫和寒琴本來還打著瞌睡來,見到三殿下風塵仆仆、周身染血,紛紛都急了起來。


    霜畫匆忙去準備衣裳,燒水。


    寒琴則是去膳房做些小炒,各宮平日雖都從禦膳房取食,但卻也都有些簡易的烹煮鍋具和食材。


    夏閻則是坐在月影宮小院兒的屋簷下。


    這一次外出,他算是初步地見識了這個世界,也收獲了一些東西,此時回到安全的環境,他便稍稍放鬆,開始調息以盡快恢複精神。


    小半個時辰後...


    換上暖和棉衣的少年坐到了石桌前,桌上擺著菜和美酒。


    他為自己倒了杯酒,於月下飲著。


    忽地,月影宮入口處多了一道白影。


    是白素璃。


    “三殿下,娘娘知道你活著回來,很是滿意,她讓你好好休息。另外,冬狩已經推遲到七天之後...這七天,你哪兒都別去。”


    “知道了。”


    白素璃看著這少年,又道:“太子謀逆,讓親兵私闖入宮,他已伏誅。


    娘娘說,等冬狩之後,在祭祀之日,她會助你登基,但此番意外...實是玉京城裏藏著外敵。


    這外敵來自北莽,你自己也需得小心。”


    “知道了。”


    ...


    ...


    淩晨,夏閻終於躺下了。


    皇後能夠安然返回,他並不意外。


    至於其他的疑問,皇後沒說,他便也沒問。


    過程雖然曲折,但結局卻遂了雙方之願,既然如此...何必追究過程?


    此時...


    夜深人靜...


    夏閻腦海裏不時浮出夢元卿的模樣。


    畢竟,夢元卿本就是個活在他心底的女人,實在是很難不去想...


    但他又懷著深深的警惕。


    也許是他多想了,可現在的他,不能不多想。


    神秘而危險的世界,處處皆是迷霧,他不多想,也許下一步就會被迷霧漩渦裏拉出來的手給拉入深淵,萬劫不複。


    “既非故人,何來相逢?


    不過初見...何來思念?”


    良久,夏閻發出一聲自嘲的嗤笑。


    隨著這笑聲,他腦海之中夢元卿的模樣...宛如一張焚毀的畫,很快灰飛煙滅,再無留存。


    旋即,又開始感知月影宮周邊。


    “防禦嚴密了不少,巡視的人也多了。”


    “不過,這沒關係...


    這些防禦,已經無法再擋住我了。”


    床榻上的夏閻慢慢消失,多出的是一個全身濕漉漉的水鬼。


    水鬼在床榻上積蓄了一個陰潭,然後瞬間消失。


    再出現時,他卻已水遁至太液湖的湖底了。


    因為有著“饕餮遠方血裔”的緣故,夏閻大口吃土也不會再覺得厭惡與排斥。


    而吃土對於自身真氣的提升,確實比喝水要快不少。


    隻不過,這太液湖湖底的泥沙,在品質上卻比不過灰霧裏的泥土,但勝在靠近月影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等到黎明時分,夏閻再度回到月影宮床榻,而他的地鎖層次已經從“(432/1600)”提升到了“(632/1600)”...


    一個淩晨的時間,他就在“地鎖層次”上往前攀爬了“200”的進度,這實在是突飛猛進了。


    強烈的真氣混合著血氣,如夏秋洪流,從上遊俯衝而來,一點一點地撕毀了封鎖的沿途堤壩。


    啪...啪啪啪...


    夏閻感到體內那些無形的枷鎖正在崩裂,粉碎...


    氣與血交織成恐怖的大潮,在這天色初明的深宮裏,靜靜彌漫。


    氣血大潮的中央,少年仰望著月影宮高高的梁頂,輕聲道:“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要麽在危險中迷失...


    要麽...就變成危險。


    ...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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