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諾斯行省,諾丁城郊,聖魂村中。


    鐵匠鋪內,一個胡子拉碴的醉漢趴在外間的桌子上,鼻孔中發出濃重的呼吸聲。


    雖然屋外天色已明,但晨霧未散,太陽未升,分明還是早上。


    他衣服上的褶皺和口中呼出的濃濃酒氣,無不說明了,這個人似乎是宿醉,且在這趴了一宿。


    村中響起了不知是誰家的雞鳴,鐵匠鋪的裏屋也在不久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一個黑色短發,穿著滿是補丁的寬大衣服的小男孩從裏間走了出來。


    男孩剛一走到外間,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醉得像一灘爛泥的父親,他的眼神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成熟。


    他看著他父親的眼神除了孺慕、心痛,竟然還有著一絲放縱和寵溺。如果光從眼神上看,你甚至會覺得,這個小孩反而是桌上“那灘爛泥”的長輩。


    唐三摸了摸鼻頭,嘴角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傷痛,才會讓他爸爸那麽堅硬的好漢子沉溺於酒精,醉生夢死。


    無從探究父親的過去,他也隻能照顧好爸爸了,小小的身影回到裏間,搬起了他床上那條還算幹淨的薄被。


    躡手躡腳,一絲聲響都沒有發出,輕輕蓋到了他爸爸的身上。


    哪怕再輕薄,那也是床被子,對於普通的三歲孩童來說,移動尚且費力,偏偏他雙手穩定,步履輕盈,真的全程無聲無息。


    他一個人就做完了這對於一個三歲孩子來說,不可思議的一切行動。甚至,他的眼中還有不滿和迫切。


    從他一歲起,能夠自主修煉玄天功以來,他本來覺得自己依仗前世記憶已經是進境飛速了。但今天一看,卻還是不夠。


    如果…如果他的內力能夠再高一點的話,他就能把爸爸搬回裏間的床上睡了,這樣脖子也不會痛。


    他心中再次定下了要好好修行,快快長大,照顧爸爸的目標。


    雖然是個愛喝酒的糊塗鐵匠,但這可是他兩世為人,才好不容易擁有的父親啊。


    唐三給父親蓋完了被子,習以為常般走進了廚房,熟練的引燃了灶火,將水、米和幾根藍銀草混合著投入鍋內,控製好了火候,這樣他回來的時候正好能吃上。


    其實這也是無奈之舉,因為好幾次借了村長傑克爺爺家的肉沒有歸還,他也隻能找一些野菜煮粥了。


    藍銀草雖然是這片大陸上隨處可見的雜草,也沒有什麽營養可言,但卻有一股奇異的清香味,這股香味混進粥裏,唐三喝完之後都會有一股溫暖的感覺。


    做完了早飯的準備,唐三把鍋蓋蓋到了大鍋上,以絕不似三歲孩童的詭異動作,鬼魅一樣輕飄飄地飄出了窗戶,向著不遠處那座百米高的山丘飄去。


    趁著太陽還沒升起,他要快點攀到山丘上,才能采集到太陽初生時,天地生成的一縷東來紫氣,借以修煉他的眼功,紫極魔瞳。


    自他一歲開始修煉玄天功開始,他幾乎日日如此,從未間斷。


    但去登山的唐三不知道,在他從裏屋的床上跳下地的那一刻起,他所孺慕的,那個爛醉如泥的糊塗鐵匠父親就已經察覺到了一切,更把他的所作所為都看在了眼裏。


    甚至就在他到達山頂,開始盤膝運功打坐時,他的爸爸已經早他一步,藏於了山頂旁的林中,而他卻絲毫沒有發現。


    他的爸爸,村子裏的糊塗鐵匠唐昊,靜靜地躲在陰影中,看著山頂處那個打坐的孩子。


    這個孩子先是麵朝初陽,睜開了一雙泛著紫光的眼睛,不過多時雙手又變成了白玉之色,不時雙手還能吸附過幾根藍銀草的葉子,射向遠處,看起來力道相當不俗。


    作為孩子的親生父親,孩子上進,手段不俗,他本來應該高興的。


    但,這些手段他都沒有教過這孩子啊!


    甚至,作為封號鬥羅的他非常清楚,從來沒有人教過小三!


    那這些手段是怎麽來的呢?


    他的眼中有著糾結、痛苦、懷念、自責和羞恥各種複雜的情緒逐一閃過,又各自沉澱進了他黑色的瞳底深處,越積越深。


    三妹…阿銀…我們真的,遭了天譴嗎?


    我們真的,也生了一個怪物嗎?


    唐昊曾經冒天下之大不韙,和一隻十萬年魂獸,一株藍銀皇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


    在這段愛情裏,有著幾乎所有經典愛情故事裏的所有經典橋段。


    一個美麗的姑娘,兩個熱烈的青年……


    在這段故事裏,有闖蕩天下的瀟灑美好;


    也有他哥哥的自願成全,黯然退出;有他妹妹的難過不解,傷心欲絕;有他宗門親人的苦苦相逼;也有跨越了種族身份隔閡,相互犧牲,甚至一個為之對抗世界,一個為之放下一切乃至生命的絕美愛情……


    除了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唐昊從來不曾為他做過的一切,付出過的感情感到後悔。


    唐三作為他和阿銀愛情的結晶,本該擁有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他全身心的寵愛,甚至無關這孩子天才與否……


    但當唐昊從本該不死不滅的愛人,向他獻祭的衝擊中恢複過來時,他發現,他和阿銀生的孩子似乎有些不一樣?


    然後,他怕了。


    魂獸和人相戀或許是大陸上的頭一遭,但人和魂獸生育產子,卻並非孤例。


    狼盜,肆虐於天鬥星羅兩大帝國之間,是人類與魂獸疾風魔狼的結合產物。


    因為疾風魔狼生性奇淫,幾乎可以與任何和自己體型相近的生物交配,甚至最喜人類女性,當他們完成了對人類女性的禍害後,就會誕下這種半人半狼,介乎於人類和魂獸之間的扭曲產物。


    這種被視為跨種族的天譴產物,具有魂獸的一些天賦能力和技能,體魄也比普通人強的多,死後更不會產生魂環。


    是不是覺得雖然來曆不堪,但那些優點上去甚至能算作人種的改良。


    當他們之所以被視為天譴,就是因為他們生來就既不把自己當作人類的一員,也不把自己視為魂獸,他們自成一脈,且天生嗜血,且難以與人類也好、魂獸也好完成互相理解。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人類生來會有對母親的情感和依賴,同樣的,動物也有,哪怕是溯源到根子上,疾風魔狼這種魂獸的幼崽,也是會對狼媽媽有這種依賴的。


    但狼盜沒有,它們天然的將人類視作食物。


    其中,健康的女性,則視作它們公用的發泄繁育工具,即便是親生母親也是如此。


    因為他們天然沒有那樣的同理心。


    曾經的天下第一宗昊天宗是把唐昊當作下一任宗主培養的,資源知識樣樣不缺,狼盜的種種他自然看過、了解、也明白。


    但少年人在愛情中總是盲目的,哪怕他已經是青年了也一樣。


    他曾僥幸過,他告訴自己,阿銀是藍銀皇,自然溫和,和天性本淫的疾風魔狼怎麽會一樣呢?


    阿銀是十萬年修為已經化形的魂獸,甚至已經是成熟期,和普通人類又有什麽兩樣呢?


    他懷著各種各樣的僥幸,在看到阿銀真的產下了一個人形嬰孩後,才終於醒悟過來,放下了心,他和阿銀的孩子是人。


    但等他從那一場,生離死別的巨大衝擊中緩過來時,他才發覺自己的孩子有些不對。


    雖然看起來他對自己充滿了孺慕之情,但他卻和村裏的其他孩子總玩不到一起去,顯得漠然且不合群。


    就好像狼盜一樣,沒有那種同理心……


    小三從出生起就沒哭過,一歲就能下地洗碗,分擔家務,甚至他還沒覺醒武魂也能擁有魂力,且逐步壯大。


    他已經觀察過很久了,小三這孩子似乎也有天賦技能,他生來就會那種奇怪得像隨風小草的步伐,擁有操控草木的能力,每天早上還按時跑到山頂曬每日的第一縷太陽。


    眼睛也不時會變成紫色,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不是藍色,但一想自己的昊天錘是黑紅色,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阿銀沒有顯露過這些本事,但說不定就是遺傳了他的天賦變異了呢?


    唐三從能行動開始,就樁樁件件做著討好照顧唐昊的事,一舉一動皆是孺慕。


    是的,在唐昊眼中就是笨拙的討好,明明在和孩子們玩時,在去老傑克家借米借糧時,樁樁件件的處事上都那麽成熟。


    但他似乎對於各種情感都不甚熟悉,所以在以各種方式進行模仿。


    如果不是唐三在他故意露出的眾多破綻之中,都沒有對他下手。他真的很怕自己生下來了一個像狼盜那樣殘忍嗜血,隻會巧取豪奪的血腥物種。


    而且哪怕他母親是藍銀草,沒有嗜殺的天性,但如果在沒有人引導下,他隻是像顆普通草木,情緒淡漠,視人如塵,這也已經足夠嚇人了。


    就好像他能看得出來,這孩子每次去老傑克家借糧借物,嘴上叫的極甜,禮節也無可挑剔,但其實他是轉頭即忘的。


    每一次來提醒他還糧,也都是在要再去借的時候,平時根本想不起來。


    這當然會讓人不寒而栗,倒是可惜了老傑克似乎根本看不出來。


    但這兩者,一個好歹也是他親生兒子,一個是外人,還是個魂力都沒有的普通人,他當然也不會特意去提醒。


    不過同樣的,因為他多年觀察下的此間種種,讓唐昊根本拿不準怎麽處理唐三這個孩子,一方麵這畢竟是他和愛人的親生骨肉,另一方麵他又有著害怕和隱憂,導致根本就親近不起來。


    甚至這些年來為了守住這個秘密,也為了避避外麵的風頭,他基本就守在了這個兩國邊境的偏遠小村莊,寸步不敢離。


    也不知道爹、大哥、月華他們好不好?泰坦有沒有接到他傳回去的消息。


    唐昊背倚著樹,抬頭看著微微泛白的天空,歎了口氣:


    “阿銀…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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