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兩位舅母紮堆生了六個兒子,卻一個女兒都沒得。她便成了府裏的香餑餑,被從小金尊玉貴地嬌養著,萬千寵愛在一身。她就從來沒想過,自己竟不是二舅母親生。


    一個荒唐的“鳳凰棲梧”預言,賠上了母親性命,又賠上了陳府二百多口主仆的性命。


    前世今生的血債,永平侯該來還了。


    韓攸寧知道外祖母和兩位舅父舅母放銀錢的地方,他們從來不避諱她。當然,即便他們藏著掖著,韓攸寧也能設法尋到。


    在鈴兒驚訝的目光中,她砸開了那些箱籠的鎖,將裏麵的銀票搜羅一空,又找到了免死金牌,拿了一些值錢又不占地方的細軟之物。


    前世陳家的大半產業被永平侯和胡知府收歸私有,兩府富得流油。之後,胡知府向朝廷報了個土匪洗劫,將剩餘資產充盈了國庫,皆大歡喜。


    陳家襄平府首富,甚至在整個西南都是首屈一指,資財億萬,皇上也難免動心吧。


    大周滅楚的那場大戰,曠日持久,所耗巨大。是陳家傾盡家財相助,西南軍才不至於斷了糧草,慶明帝還曾賜陳家免死金牌。他都忘了吧。


    韓攸寧雖不能全拿走,可能拿一些算一些,沒有便宜那些王八蛋的道理。


    這些都是以後陳家東山再起的資本,因為她還有一個表哥還活著——大表哥陳衡之。他已經中了舉人,此時正在江南遊學,準備明年的春闈。


    韓攸寧讓鈴兒將這些銀票分開縫到兩人的中衣裏麵,又換上男裝,依依不舍離開了攸園。


    韓攸寧走了幾步,回頭衝著黑暗處道,“陳府資財億萬,錢財迷人眼,胡知府說不定會搜羅一空,再向聖上報一個土匪洗劫結案。與其便宜他們,壯士何不幹脆把這土匪洗劫做得真一些!”


    黑暗中沒有動靜。


    韓攸寧拉著鈴兒走了。


    她言盡於此,那人是聰明人,經此提醒,他該想到永平侯接下來的行動。


    在她們走遠後,大樹後走出一個高大黑影,看著她們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土匪洗劫”


    --


    韓攸寧帶著鈴兒從後角門出府,沿著後街往西而去。這條路是安全的。


    現在還是四更天,下著小雨,街道上伸手不見五指。


    鈴兒緊緊拉著韓攸寧的手,顫聲問,“小姐,我們要去哪裏”


    “春風樓。”


    隻能按前世的法子來了,先設法出城。


    鈴兒這才反應過來,她們身上穿的衣裳,不正是小姐偷溜出去逛青樓穿的直綴嗎


    “小姐,咱不會要在青樓躲著吧您可是陳府堂堂大小姐……”


    她忽而想起娘說的,又改口道,“您好歹是國公府大小姐,如此怕是名聲受損……”


    韓攸寧握了握鈴兒的手,“鈴兒,咱能回得了京城我才是國公府大小姐,回不去就是孤魂野鬼。名聲於我來說,算不得什麽,能報仇雪恨就好。”


    鈴兒疑惑地抬頭看了看韓攸寧,她總覺得小姐今晚太過鎮定。


    小姐自小被嬌養著長大,從沒受過什麽委屈,手指被繡花針紮一下在府裏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現在突遭這麽大的變故,小姐非但沒有仿徨不安,還事事頗有主見。


    鈴兒轉念一想,小姐如今依靠全無,是被逼著一夜之間長大了吧


    想到這裏,她眼圈一紅,聲音堅定起來,“小姐,奴婢拚死也要護著您到京城!”


    韓攸寧輕歎了一聲,“傻丫頭。危險來了,護好自己就行。”


    “那可不行。奴婢今夜能活下來,本已是賺了……”


    韓攸寧沒再說話。


    這一世,那些對她好的人,都要好好活著,一個也不能少。


    春風樓是座大宅子,門麵三層樓正臨著街,院內還有錯落的好幾處小樓。


    她們從後牆爬了進去,進了最偏僻的一個小樓。


    相比其他花樓的精致華麗,這座小樓寒酸至極,裏麵住著的都是年紀大的姑娘,接客少,價格也低。


    一樓最邊上的一個房間一片漆黑,韓攸寧熟門熟路地撬開支摘窗,爬了進去。


    鈴兒抬頭望天,小姐未免太熟練!她們之前雖說來過,卻也不至於這麽熟!


    屋裏是濃鬱嗆人的香氣,韓攸寧尋到燭台,吹燃火折子點亮了蠟燭。


    房間內亮了起來。


    房間內全是些廉價卻又花裏胡哨的擺設,大紅的床上,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淡定地坐了起來,搔首弄姿,朝著韓攸寧拋著媚眼。


    她長得也算有幾分姿色,杏眼修眉,嘴唇飽滿,可惜這番作態生生把剩餘的那幾分姿色給糟蹋了。


    “唷,是你呀!你這大半夜的過來作甚,給我扔銀錠子”


    韓攸寧坐到了她對麵,平靜道,“玉娘,送我們出城。”


    玉娘斜睨著她,注意到韓攸寧額頭上還在流血,在白皙細嫩的臉上顯得格外醒目,身上也是髒汙狼狽。


    “怎麽,殺人放火了”


    韓攸寧平靜道,“陳府被滅門了,隻有我們倆逃出來了。”


    玉娘顯然被這個消息震驚到了,好一會方緩過神來,恨恨地咬牙罵了起來,“殺千刀的,陳府這等慈善人家都殺,喪盡天良,不得好死,生孩子沒屁眼,男為奴女為娼……”


    她頓了頓,“你是陳家大小姐”


    韓攸寧點頭,“殺人凶手還會追殺我,所以你護我出城會很危險。”


    玉娘臉上有了幾分正經,睨著韓攸寧,“你為何來尋我”


    韓攸寧垂下眸子,“別人我信不過,我怕他們會出賣了我。”


    說起來她和玉娘也不過見了三麵。


    第一次是她在春風樓前街上見兩個女人在撕架,其中一個就是玉娘,為的是搶一個恩客。玉娘的頭發被對方撕扯得亂七八糟,衣襟不整,很是狼狽。


    韓攸寧生活在金玉窩裏,不知人間疾苦,不敢相信一個女人居然能活得這般不堪。


    她幾年後方知,人活著,還有更加不堪的時候。


    第二次是她來春風樓見世麵,恰好玉娘在前樓門口,便生拉硬拽把她拖來了這個小樓。


    她對玉娘的第一句話是,“你年紀比我娘還大,怎麽好意思拉我過來”


    玉娘叉腰指著她鼻子大罵,“臭丫頭不識好人心,在這青樓裏混的沒一個好東西,別吃了虧都不知道!”


    韓攸寧沒想到出師不利,被識破了女兒身,悻悻地扔下一錠銀子走了。


    第三次是她坐著馬車,看到一個饅頭店夥計在毆打一個偷饅頭的小乞丐,玉娘扔了兩個銅板給那夥計,怒斥道,“為了兩個饅頭,何至於把人往死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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