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禦史夫人冷聲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老夫人不能這麽縱著她,倒讓她無法無天了。”


    有人附和道,“是說啊,她這哪裏是可憐,是不識好歹了。”


    “也就老夫人仁善寬和,一般人誰忍受得了”


    韓清婉和韓清蓮招待著一眾閨秀,此時因為長輩都在這裏,又有地位尊貴的成郡王妃在,她們都聚在亭子外,聽著長輩說話。


    再外層的,便是幾個公子哥零星散落著,看著這邊的熱鬧。


    臉上有幾道抓痕的韓思齊不時添油加醋地補充幾句。


    他前兩日去調戲了她幾句,竟被那個玉娘撓花了臉,當著下人的麵好一通潑婦罵街,讓他顏麵盡失。今日同窗們更是拿著他的臉開玩笑,他此時心中有氣,自然是怎麽難聽怎麽說。


    甚至,他還杜撰了一段表小姐貪慕定國公府富貴,勾引府中貴公子不成反誣陷他輕薄的橋段。


    不管是年輕人還是婦人,對這種桃色故事最是感興趣,個個聽得津津有味。


    而那個驕縱的表小姐形象愈發醜陋不堪。


    韓思齊搖著扇子,洋洋得意。


    哼,把你所謂的尊嚴踩到泥裏,任人踐踏,你在走投無路之時,還不是得對我乖乖就範


    成郡王妃的女兒趙湘兒是皇上親封的縣主,長得像極了母親,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渾身上下透著“別惹我”的嬌蠻氣質。


    她側耳聽了一會韓思齊的話,問身邊的韓清婉,“你那表姐當真這麽惡劣”


    全京城裏若說囂張跋扈,她自認無人能及,她若是第二,就沒人敢當第一。


    可這個表小姐的所作所為,她聽著都恨得牙癢癢啊。


    其他幾個閨秀聞言也豎起了耳朵。


    韓清婉語氣平和,無一絲怨懟,“表姐她突遭巨變,心情難免不好。我們都是親人,便體諒一些。”


    眾人了然。


    言外之意,那就是真的了。


    鄭媽媽繼續充當主子們不願意做的惡人角色,繼續控訴道,“大小姐仁善,不想說表小姐的不是,可大小姐卻是受了大委屈的。前日安陵候府的小侯爺送了幾十盆珍品菊花過來,說是給大小姐的,可不過是轉眼的功夫,大半的菊花便被剪了做了包子。說是表小姐想吃七色包子了,得湊夠七種顏色。”


    鄭媽媽說著抹起了眼淚,“大小姐昨晚哭了整整一夜,卻也不能說什麽。是老奴無能,沒能替大小姐保住那些菊花……”


    韓清婉也配合著眼圈發紅,“我沒什麽的。隻是那些花,我收下於理不合,本打算賞花宴之後還給小侯爺的,如今卻……”


    淚珠子優美地滑落下來,好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她拿著帕子輕輕擦了擦臉頰,“我也不知該如何跟小侯爺交代了……”


    現場一陣哄鬧聲。


    “這可就過分了!”


    “她吃買來的菊花也就罷了,竟然連小侯爺送大小姐的菊花也吃!”


    “好不要臉……”


    趙湘兒卻是麵露讚賞之色,“我還真想見見這個表小姐,能囂張到人神共憤的地步,當真是個人物呐。”


    正在拚命醞釀情緒的韓清婉:“……!”


    --


    玫園。


    高高的院牆隔開了喧囂。


    韓攸寧在書房凝神練字。


    這幾日不停歇地練習,筆畫比剛開始時穩了一些。


    宣紙上是一個個的名字,有兩個被圈了出來——成郡王妃,劉禦史夫人。


    鈴兒又一次進來稟報,“小姐,老夫人果真是可恨,現在園子裏的人都在痛罵您囂張跋扈!”


    韓攸寧神色淡然,繼續練著字,“預料之中的事,沒有這些鋪墊,她又怎麽把我推到人前。”


    鈴兒收著書案上的宣紙,問道,“這麽說,老夫人一會就要讓您去花園了”


    韓攸寧嗯了一聲,又蘸了蘸墨,一筆一劃,在宣紙上穩穩地寫了一個“破”字,筆鋒雖稚嫩,卻已隱現鋒芒。


    “她煞費苦心安排了這麽一個局,可惜,她又當又立,想要的太多,最終注定什麽也得不到。”


    孫大娘每日做的事就是剪花,包包子,旁的事並不知曉。她到現在才明白老夫人的險惡用心。


    這幾天她天天去花房裏糟蹋菊花,那鄭媽媽生怕她下手不夠狠似的,幾乎是求著她辣手摧花。


    小姐明知這是陷阱,還往下跳……


    “這老夫人也太狠心了……大小姐,若是出了事,您就往老奴身上推,反正花都是我剪的。”


    韓攸寧擱下筆,透過開著的闌窗看向外麵,錢媽媽臉上帶著快意,正往正房裏走。


    韓攸寧眸光冰涼,“我就怕她不夠狠心。”


    錢媽媽也不等丫鬟通稟,就一路進了房內,又到了書房裏,“表小姐,成郡王妃請您去花園那邊一趟。”


    她的語氣愈發輕慢無禮,她似乎已經看到了陳攸寧淒慘的下場。


    “走吧。”


    韓攸寧起身便往外走。


    錢媽媽忙跟上去提醒,“表小姐不換一下衣裳畢竟是要見郡王妃,您這衣裳難免不敬。”


    韓攸寧穿著一件玉娘縫的素緞麵薄夾襖,簡單合體,配素白長裙,上麵沒有繡花。


    “沒什麽不敬的,我在孝期,本就該穿素衣。”


    韓攸寧說著話出了房門。


    錢媽媽道,“可你這衣裳,針腳粗劣,出去見人豈不是打國公府的臉麵”


    韓攸寧笑了笑,“你若擔心這個,便該去催一下針線房,這麽多日過去了,怎一件衣裳也沒趕製出來”


    錢媽媽翻著白眼陰陽怪氣道,“唷,表小姐好大的臉麵!針線房手頭的活計多,總不能為了你中斷了。且衣裳上還要繡花,那可是個細致活,哪裏有那麽快的。”


    韓攸寧淡聲道,“那就別怕被打臉了。”


    錢媽媽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再多勸,免得引起她警惕。


    玫園就在園子的邊上,走過去並沒有多遠。


    韓攸寧甫一靠近涼亭,園子中所有的目光便聚集到了她身上。


    鄙夷,譏諷,嘲弄,憤懣,惱怒。


    這些惡意滿滿的目光,曾經是傷人的利箭,將她刺得遍體鱗傷,痛苦仿徨。


    現在她卻能坦然自若地迎上他們,目光澄澈,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


    這種坦然,帶著正氣凜然的坦蕩,讓有的人不由得自慚形穢,莫名覺得自己心思陰暗。這種突然而來的自我否定情緒,卻是來自生於卑賤的陳攸寧,讓她們心生怒意,愈發對她敵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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