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坐了這麽長時間的火車,“三姓家奴”和洪勇男應該很疲倦了。可是,“三姓家奴”躺在“鐵路招待所”的床上,輾轉反側就是難以入眠。縮在靠門床上的洪勇男就像患了瘧疾一般,裹著一床大被都感覺到寒冷。“三姓家奴”每翻一次身,洪勇男心中就“噗通”的一跳,總覺得“三姓家奴”會跳下床來,掏出手槍,走過來把自己一槍打死。


    洪勇男現在非常後悔和賣早餐的“瘸腿兒”柳老漢聊天,聊就聊唄,幹嘛又扯出來一個“二鬼子”就是“高麗棒子”,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子嘛。洪勇男中尉聽說過,“三姓家奴”這個人十分陰鷙,喜怒不形於色。自己和“瘸腿兒”柳老漢聊天聊到“二鬼子”就是“高麗棒子”,惹得“三姓家奴”極為失態,足見“三姓家奴”憤怒已極。洪勇男很想向“三姓家奴”樸英植賠禮道歉,可是他又怕越描越黑。


    其實,洪勇男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姓家奴”的怒火並非完全來自於洪勇男,他現在恨透了那個賣早餐的“瘸腿兒”柳老漢。這個“瘸腿兒”柳老漢可是死對頭膠東軍區十六團二營的人,自己當時所在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淺井中隊”就是斷送在這個二營手裏,害得自己在石頭縫中戰戰兢兢地躲了一夜,差點沒凍死。尤其是這個“瘸腿兒”柳老漢直斥他是“二鬼子”、“高麗棒子”,更加令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三姓家奴”真恨不得把這個“瘸腿兒”柳老漢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方能解心頭之恨。


    “三姓家奴”想到自己僥幸逃脫了膠東軍區十六團二營的搜捕之後,偷了一身老百姓的衣服,一路乞討進了煙台城,他當時的那個慘不忍睹落魄樣兒真的是用語言都無法形容。進了煙台城,他眼睜睜的看著小日本鬼子的憲兵司令部大門口飄蕩著的“膏藥旗”,就是不敢進去,生怕被小日本鬼子當做逃兵給槍斃了。“三姓家奴”想到這裏,不由得悲從中來,潸然淚下。他雖然不像亡國之君李煜那樣,是那種亡國之後感覺生命落空的悲哀,卻也了無活下去的趣味。亡國之君李煜這首“滿紙血淚”的《虞美人》令人不堪卒讀,尤其是劈頭一句“春花秋月何時了”正是“三姓家奴”當時境遇的寫照。隻不過人家李煜感歎的是往昔歲月是何時了卻的劫後殘生又將何時了卻呢“三姓家奴”所哀歎的是自己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何時能夠了卻,李煜的那句詞應該改成“饑寒交迫何時了”才更貼切。


    幸虧煙台的一所“高麗會館”資助了“三姓家奴”一張船票,又給他辦了一張良民證,“三姓家奴”樸英植才逃回了遼東。想到加入“淺井中隊”之後,從未有過的趾高氣揚,“淺井中隊”全軍盡墨,對於“三姓家奴”來講,當真往事如煙,就像李煜這首詞的最後一句“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所剩下的就是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無法遏製的哀愁了。劫後餘生的“三姓家奴”萬念俱灰,真想找個小廟“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三姓家奴”趕到了海城大悲寺,在觀音殿見到了正在打坐的大妙老和尚,聲稱自己“看破紅塵”,請求大妙老和尚剃度,情願出家為僧,青燈古佛,了此一生。那個可恨的大妙老和尚就像沒聽見,半天才睜開精光四射的那雙老眼,微笑著說道:“施主戾氣太重,佛門難以化解。塵世間狼煙四起,殺伐正盛,當是施主的有為之地。施主請看……”


    大妙老和尚說到這裏,指了一下觀音殿上的一副對聯。對聯上的字“三姓家奴”認不全,請求大妙老和尚給念一念。大妙老和尚笑著說道:“這副對聯的上聯是‘若不回頭誰替你救苦救難’,下聯是‘如能轉念何須我大慈大悲’。……”


    “三姓家奴”眨了眨小眼睛,根本就聽不明白什麽意思,請求大妙老和尚給解釋解釋,大妙老和尚笑道:“莫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施主眼前雖窮困潦倒,後必貴極人臣。望施主以天下蒼生為念,多行善事,必有福報。做個好人,身正心安魂夢穩;行些善事,天知地鑒鬼神欽。……”


    大妙老和尚說到這裏,就閉目不語了。“三姓家奴”心中雖然氣的要命,但是大妙老和尚說他“後必貴極人臣”,他還是很願意聽的,也就是說他以後能當大官。


    其實,大妙老和尚見“三姓家奴”鷹視狼顧,就知道他絕非良善之人。佛教不是迷信,佛教是佛陀的教育。我佛慈悲,隻成就人的善念,絕不成就人的惡念。觀音殿上那幅對聯就是勸人要斷惡向善,淨化心靈。如果做不到這一點,誰都幫不了你,誰都救不了你。


    “三姓家奴”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餅,好容易熬到十一點四十五,還有八分鍾就是和阮黃維武聯係的時間了。“三姓家奴”急忙坐起身,把洪勇男中尉叫起來,打開電台。差七分鍾十二點,洪勇男準時接收到了阮黃維武的電報。告訴“三姓家奴”,所有人員全部按時抵達預定集結地點,並與“火焰蘭”會合。經反複觀察目標,確認目標並無異常,決定於下午一點三十分執行“釜底抽薪”計劃第三套方案。


    見洪勇男中尉關上了電台,“三姓家奴”抑鬱的心這才舒坦了一些。他笑眯眯的對洪勇男說道:“小吳,你收拾收拾,咱們出去溜達溜達透透氣,我快憋死了!……”


    “好的,葛經理!……”“三姓家奴”的和藹可親讓洪勇男有些受寵若驚。


    “三姓家奴”和洪勇男走到樓下的服務台前,洪勇男又犯了嘴欠的毛病,對服務員說道:“同誌,你們桃村附近有沒有什麽好玩兒或是能夠參觀的地方,我們領導想溜達溜達。……”


    桃村人向以豪爽、熱情、好客著稱,見洪勇男問起,服務台後麵的女服務員就站了起來說道:“這位同誌您問著了!我們這兒最有名的就是棲霞縣牙山前懷英靈山上的‘膠東革命烈士陵園’了。我說同誌呀,一看您的領導就是一位大幹部,大幹部到我們這裏來,沒有不去‘膠東革命烈士陵園’祭拜革命先烈的,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都是這些先烈用生命換來的嘛。這樣吧,我給公社掛個電話,他們會派車免費拉您和您的領導去參觀的。……”


    女服務員說著,拿起電話就打,根本就不征求“三姓家奴”和洪勇男的意見。


    “三姓家奴”感到十分尷尬。四十二年前,他曾經是“戰無不勝”的大日本關東軍“淺井中隊”的一員,隨著小日本鬼子在神州這片大地上東征西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沒想到四十年後,他竟然要去敵人的“烈士陵園”祭奠因抗擊包括自己在內的小日本鬼子的侵略而犧牲的烈士們。這不僅要讓全世界的人傳為笑話,就是“淺井中隊”那些葬身在此地,難以安寧的幽靈們九泉之下,也絕不會原諒他。這也可以叫做“死要麵子活受罪”。


    “三姓家奴”心中暗想道:“這個女服務員簡直有點熱情大發勁了,讓人難以拒絕。不過,這個女服務員一直恭維自己是大幹部。這個‘花姑娘’說的這句話也不算亂恭維,自己本來就是高級軍官嘛,言談舉止之間自然有一股大幹部的派頭。既然桃村有這個大幹部來了,都要去‘膠東革命烈士陵園’祭奠革命先烈的光榮傳統,那也隻好客隨主便,硬著頭皮去參觀了。看這架勢,不去是不可能的了。可別硬別著不去,再因小失大,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那可就有點劃不來了。……”


    這時,女服務員挪開聽筒,笑吟吟的說道:“二位領導,公社需要登記您們的單位、職務和姓名,可以嗎……”


    “三姓家奴”樸英植和洪勇男中尉互相對視了一眼,“三姓家奴”點了點頭。洪勇男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的說道:“我們是廣州軍區的,這位首長是軍區副參謀長葛明瑾將軍,我是正營職參謀吳德祿。……”


    女服務員聞聽十分動容,說道:“哎呀……原來是兩位大首長!失敬!失敬!請二位首長原諒我們這個小地方的人,沒見過什麽大首長!……”


    “三姓家奴”樸英植笑吟吟的打著官腔說道:“哦……這位小同誌太客氣了嘛!……”


    “三姓家奴”十分愉快的和這位女服務員聊著天。這人的心情一愉快,時間就似乎過得非常快。不知不覺之間,桃村鎮派來的北京麵包到了。隻不過,司機是賀智民帶來的濟南軍區敵工部情報科的偵察員楊道冕。


    女服務員一直把“三姓家奴”和洪勇男送到大門口。楊道冕跳下車來,打開車門,殷勤的伸手去接洪勇男手中的旅行袋,洪勇男十分客氣的拒絕了。


    北京麵包絕塵而去,女服務員這才走了回來。服務台側麵的一扇門打開了一條縫,露出了濟南軍區敵工部偵察員王克躬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王克躬衝女服務員笑了笑,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見女服務員衝他莞爾一笑,王克躬這才關上了房門,剛轉過身來,賀智民的警衛員小李子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著滾倒在床上。


    賀智民忍住笑,對王克躬笑道:“我說小王呀,這個女服務員倒是很有偵察員的天賦呀。嗬嗬……她叫啥來著……”


    王克躬也笑道:“報告賀副司令,山裏的妮子沒啥好名字,這個女服務員叫柳玉珍。……”


    “哦……原來叫柳玉珍。嗬嗬……小王,這個柳玉珍不會是你的媳婦吧……”賀智民忍不住和王克躬開了一個玩笑。


    “俺們倆還沒登記結婚呢。……”王克躬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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