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貓”六十九歲的老父親沒有哭的聲音,如果不是大滴的淚珠掉在火裏“嗤嗤”地烹響,人們看不出他在哭。他偶爾用沾了紙灰的枯指刮一下淚,淚刮在手上一些,另一些刮進臉部深刻的皺褶裏,彎彎曲曲向下沉澱。他在給兒子在燒紙,骨節粗大的手一迭一迭往火裏續紙,火旺時,還幫“禦貓”的老母親剝了兩隻雞蛋,為“禦貓”供上。


    “禦貓”的妻子,一位純樸的農村婦女,身披重孝,木然地按著同樣是身披重孝的五歲的兒子的頭沒完沒了地給“禦貓”磕頭。她自接到“禦貓”犧牲的消息就開始痛哭不止,現在她的淚水已經哭幹了。她為“禦貓”供了三雙筷子,其實有一雙盡夠了。


    在“東北虎”的率領下,戰智湛和“利劍部隊”所有幸存的戰友滿臉是淚,默默走出隊列,齊刷刷的跪倒在“禦貓”等九個戰友的遺像前,隆重的行叩首禮。戰智湛把剩下的四條“大中華”香煙都帶來了,他將“大中華”全部焚化在戰友們的遺像前。


    撕心裂肺的追悼大會終於結束了。一座座無言的墓碑,環擁著高高矗立的褐色“革命烈士紀念碑”,這座座墳塋,是偉大生命的縮影,屹立著一個個不倒的軀體;這些默默靜立的排排墓碑,是魂係南疆的英靈,在這裏不朽的永垂!


    追悼會之後,偵察兵們一天也沒有休息,立刻投入到了緊張的訓練當中。戰智湛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平時油嘴滑舌的他變得少言寡語起來,並且就像瘋了一樣參加訓練。似乎隻有越累,他心中的痛苦才能減輕一分。但是每當在夜深人靜或是沒有人的時候,戰智湛常常盯著梅笑然的玉照,邊流著淚邊暗暗地念著蘇軾的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昨夜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崗。”


    監聽站女兵班班長“摩呼羅迦”王玉鳳和女兵黃曉瑋、吳瑕幾次來看戰智湛,他要麽避而不見,要麽就像一個木頭一般杵在那裏一言不發,搞得女兵很尷尬,不得不姍姍而去。


    有的戰友有些擔憂,是不是因為戰友和梅笑然的犧牲給戰智湛的刺激過大,腦子出毛病了戰友們要命也想不到,戰智湛的腦袋沒出毛病。他除了訓練,每天腦子裏想的就是怎麽複仇!返回望朗山基地之後,戰智湛晚上時常睡不著覺,他的肚子裏總是在琢磨:“複仇!複仇!複仇!不能讓殺害戰友和梅笑然的這幫越南猴子消停了!要賜予這幫越南猴子酣暢淋漓的吊打,讓這幫越南猴子的多彩人生變成一張張黑白照片!嗯……要想複仇就得有周密的計劃,‘事不三思終有敗,人能百忍則無憂。’越牛掰的人越低調,越沒本事的人越能裝犢子。不過……凡是重大的行動都得有個代號,老子的複仇行動叫啥代號好呢有了!老子的複仇行動的代號就叫‘孤狼回頭’行動!嘿嘿……‘孤狼回頭必有緣由,不是報恩就是報仇!’……”


    戰智湛不知道,對他“濫殺重要俘虜”的“處理決定”擇時宣布被提上了議事日程。


    “前指”黨委擴大會議上,爭論的很激烈。賀智民首先表態:“粉碎越南猴子‘釜底抽薪’計劃的‘甕中捉鱉’行動我是重要參與者,而且抓捕‘三姓家奴’樸英植時,我就在現場,我已經提交了向‘前指’黨委請求處分的報告。關於戰智湛‘濫殺重要俘虜’的‘處理決定’是不是宣布,什麽時候宣布,考慮到我和戰智湛的關係,我請求‘回避’!……”


    賀智民說著,收起桌子上的筆記本和筆,站起身就要走。坐在他對麵的胡政委敲了敲桌子,對賀智民說道:“我說老賀,你不必回避。君子坦蕩蕩,有什麽好回避的你就坐著聽,黨委擴大會議的議題有好多還得需要你老賀說明呢。……”


    見賀智民坐下了,胡政委接著說道:“智民同誌襟懷坦白,光明磊落!他回到‘前指’,第一時間就把當時的情況向組織作了匯報!今天是黨委會,不能對黨說假話,我的確喜歡戰智湛這位同誌。但是,《禮記》雲‘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就算是我所喜歡的人,對他的缺點和錯誤也不能偏袒。戰智湛砍掉‘三姓家奴’樸英植的腦袋,拿去祭奠被殺害的老百姓,情可憫,法難恕!……”


    胡政委說到這裏,舉起軍區政治部的“處理決定”繼續說道:“但是!這份‘決定’裏說戰智湛‘濫殺重要俘虜’,這明顯和我們調查的結果不符嘛。王副政委,這一點請你向在座的同誌們做個說明。……”


    “是!……”“前指”新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王誌忠欠了欠身子說道:“當時我還沒有到任,曹……這個原主持工作的曹廷暉按照胡政委的指示,派了兩名幹事趕到望朗山監聽站基地。經和剛剛趕回的‘利劍部隊’第四分隊的同誌逐一談話了解,‘三姓家奴’樸英植確係被俘後被戰智湛同誌擊斃,原因是‘三姓家奴’樸英植當時挾持了濟南軍區敵工部的張副部長。我後來看了‘前指’給軍區的報告,報告隻敘述了戰智湛同誌擊斃‘三姓家奴’樸英植的經過,沒有提擊斃‘三姓家奴’樸英植的原因……”


    “前指”新任參謀長喬建華猛地站了起來,“啪”的一聲把帽子摔在桌子上,怒罵道:“他媽的!曹廷暉這個叛徒,斷章取義,陷害在前方浴血奮戰的戰士,其心可誅!……”


    會議室中一下子亂了套,眾人議論紛紛。半晌,胡政委才說道:“肅靜!……”


    見會議室中漸漸靜了下來,胡政委示意王副政委繼續說下去。王副政委接著說道:“我意識到事關重大,經胡政委同意,我親自起草了給軍區政治部的‘補充報告’,可惜……”王副政委說到這裏,搖了搖頭接著說道:“為了穩妥起見,在給這次出境作戰的同誌報功時,鑒於戰智湛同誌圓滿完成了任務,表現出色。有關首長也知道,我經請示胡政委,擬給戰智湛同誌記一等功,破格晉升為副營職。我考慮戰智湛同誌也有可能功過相抵……”


    王副政委說到這裏,參加會議的同誌哄堂大笑。待同誌們笑的差不多了,“前指”敵工部宋部長笑著說道:“報告胡政委,報告朱司令,我有個建議,不知道……”


    見胡政委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宋部長接著說道:“我想軍區政治部沒有采納王副政委的意見,依舊下發了‘處理決定’,是想告訴我們‘功是功’,‘過是過’。但是……‘利劍部隊’不僅是我們‘前指’的戰略預備隊,也是整個軍區的尖刀,軍心的穩定十分重要。這份‘處理決定’涉及到第四分隊正副分隊長,十分敏感。我建議,‘處理決定’暫緩宣布,等到‘利劍部隊’的同誌們記功報告批複回來,再宣布不遲。……”


    參加會議的人紛紛表態,大多數人認為宋部長的意見最為穩妥。胡政委笑著問賀智民:“我說老賀,你是什麽意見……”


    賀智民欠了欠身子,說道:“胡政委剛才引用了《禮記》中的一句話‘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我有同感!對所厭惡的人,要知道他的優點,不可抹殺。我們評價一個人要客觀公正,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因為自己的好惡而產生偏見。我認為宋部長的意見實事求是,比較中肯。……”


    胡政委轉身對身邊的朱司令說道:“朱司令是什麽意見……”


    朱司令笑了笑對胡政委說道:“我同意同誌們的意見!‘利可共而不可獨,謀可寡而不可眾。’胡政委,咱們‘先民主後集中’,這件事兒你是什麽意見……”


    胡政委對朱司令笑了笑,轉身說道:“同誌們,軍人,是國家的脊梁!在戰鬥精神培育的實踐中,有一條認識我們必須格外清醒。一支軍隊有沒有戰鬥精神,外在表現的是戰鬥意誌、戰鬥作風,但根子還是鑄魂的問題,是解決‘為誰扛槍,為誰打仗,為誰獻身’的問題。抓不住這個根本問題,戰鬥精神也就是‘軍魂’的培育就是舍本逐末,無源之水。我看,我們應該無條件執行軍區的決定,隻是暫緩宣布‘處理決定’!……”


    追悼會的第二天,“飛虎軍”和“空降軍”精挑細選,補充“利劍部隊”的精兵強將趕到了望朗山監聽站基地,分配到各分隊之後,立刻投入到了緊張的訓練當中。


    追悼會過去十幾天了,“禦貓”張祥華烈士的遺屬被偵察兵們強留著多住了幾日。


    戰智湛的“孤狼回頭”計劃終於有機會實施了。這天晚飯後,戰智湛又像往常一樣,抱著“禦貓”五歲的兒子張玉承給他講故事。小玉承似乎和戰智湛格外有緣,隻要戰智湛一閑下來,小玉承總會膩在戰智湛的身上,問東問西的十分親熱。戰智湛也十分喜愛小玉承,他和別人的話少,對小玉成可是從來不吝嗇吐沫星子,他常常把小玉承抱在懷裏,給他講《劉文學》、《雞毛信》,或者是《小兵張嘎》的故事。


    “禦貓”的媳婦陳淑琴見小玉承對戰智湛這麽依戀,就笑著說道:“大兄弟,你這麽喜歡小玉承,就讓小玉承給你當兒子吧。等小玉承長大了,就跟你去當兵!……”


    戰智湛的黑臉一紅,說道:“嫂子,那哪成!小玉承是俺大哥的獨生兒子,還要給老張家傳宗接代呢。嫂子願意讓小玉承長大後當兵,繼承俺大哥的事業,俺覺得這個想法很好!俺瞅著小玉承的名字就改一個字,叫做‘張繼承’咋樣……”


    偵察兵們自從見到“禦貓”的父親那天起就沒見他笑過,那張充滿滄桑的臉總是緊緊地繃著,隱藏在煙霧繚繞之中。這時,“禦貓”的父親拿開總是舍不得離嘴兒的“紅塔山”牌香煙,難得的笑了:“中!中!中!這名字改得好!繼承老張家的血脈……”


    “‘駱駝’!賀副司令的電話!……”戰智湛抬頭望去,是“老鷂子”在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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