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浮歡還是有些沒聽明白。


    “你……你說什麽?”


    “我說呀!”那紫瑤環住他的脖子,“我說我懷了你的孩子,七爺,你贖了我吧!”


    他拿開她的手,背過身去,沉默。


    紫瑤收了笑,有些慌。


    她以為他跟別的爺不一樣,所以一心都撲在他身上。


    所以才大著膽子跟他提贖身的事。


    “你們青樓姑娘,常會遇見這種事嗎?”


    他語氣冰冷,在質問她。


    她一驚:“多……也不多。”


    “我聽人說,就算有了孩子,媽媽也會先帶著去找大夫打了,怎麽你家媽媽沒帶你去?”


    “我沒肯,逃出來了。”聲音淒淒迷迷,低下頭,看自己的肚子。


    這肚子裏的小小生命,生死未卜。


    “你有過幾次?”


    “隻這一次!”她忙地獻殷勤,“隻跟你有過!”


    陸浮歡又是一陣沉默,歎氣,不敢看他。


    像是一瞬間就長成男人了。


    明明剛剛還是個孩子。


    “我陪你去看郎中。”


    “不必去了,是喜脈,我去的唐記藥鋪找的陳大夫,絕不會錯!”見他不語,又怯生生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你要是不信,就來摸一摸……”她抓起他的手,放在肚子上。


    他一驚,拚命掙脫。


    懷胎不過一個月,又能摸出什麽?他不過是被她嚇到了。


    自己有孩子了?


    可他堂堂陸家七少爺,怎麽可以與一個妓女有後?


    “我給你錢,你要多少我都給你。”他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


    錢如糞土。


    紫瑤懵懵懂懂接過來,厚厚一疊。


    “什麽意思?”


    “你把孩子打了。”他說。


    紫瑤有些顫抖,抬起頭,看著他。


    他卻不願意看她。


    “這可是你的骨肉!”


    “你敢說你隻跟我一人睡過!”


    沒擔當的男人,到底還隻是個孩子。


    為自己的錯,拚命尋便借口。


    紫瑤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冷了半截,連同肚子裏的那個小小生命,恨。


    她把銀票灑滿了一地,踩著這一地的尊嚴,伸出手,扳過他的臉,死死盯著他。


    “陸浮歡,你最後說一遍,這孩子你是要,還是不要!”


    她的眼裏,沒了柔情,瞬間化作妖女,殷紅的瞳仁,幾乎要冒出火來。


    “不要!”他不帶一絲猶豫。


    他隻想玩她,不想承擔任何責任,這個孩子,終會成為他的累贅。


    紫瑤一聲冷笑:“好,好得很!”


    她鬆開他,“原來你是個混蛋!”


    轉身離開,踩著那一地的銀票。


    她裹著大衣的背影,像極了街上為了小家奔波的妻子。


    陸浮歡想起與她在一起的多少個夜晚,哭著笑著,隻要埋在她的胸前,便能忘了一切。


    心有不舍。


    “紫瑤。”他喚了一聲。


    怕她走了,就再也不能隨意傾瀉欲望了。


    她停了腳步,卻沒有回頭,隻頓了一下,匆匆又走了。


    婊子無情。


    婊子,無情?


    他木然走在大街上,欲尋她,卻又心怵她肚裏的孩子。


    幾個孩子在人來人往裏跑跑鬧鬧,拿積雪互相砸著,落在他身上,濕了衣服。


    “別砸好人!砸瞎子去!”起頭的男孩呼喚道。


    一窩蜂的便從他身邊過去,七拐八繞,找到個好目標。


    “她!就她了!”一群天真的,邪惡的男孩,帶著無緣無故無休無止的興奮,往那靜靜坐著的盲女身邊靠去。


    是陸憐衣,被小石頭帶著出來逛街,就無辜受了一身的雪。


    “瞎子!瞎子!”他們大聲喊著。


    孩子性惡,欺軟怕硬。


    小石頭為她買糖葫蘆去了,回來看見這樣的場景,瘋了一般衝過來。


    “都別打!都別打!不許欺負她,誰再打要你們好看!”


    他用身子把她護在懷裏,由著那髒雪落滿一身。


    “拿石塊砸!”起頭的又喊,“瞎子配狗,天長地久!都不是好東西!”


    又砸又笑,又笑又鬧,搶他買的糖葫蘆,一人一口吃了,把核子吐他身上。


    開心。


    歡樂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這麽單純無邪。


    石塊比那雪要厲害的多,砸在衣服上還好,砸在腦袋上,一道一道的口子,鮮血冒出。


    陸憐衣聞見血味,哭了,伸手摸索著,抱住他的腦袋。


    “石頭哥,疼嗎?”


    “六小姐別怕,我不疼。”


    疼也不疼,疼得心甘情願。


    陸浮歡走得慢,到這裏時已有多人圍著看熱鬧。


    卻沒人出手阻攔。


    欺負人多有意思,自己不敢動手,就由著這些小惡魔動手,看在眼裏,也能得以滿足。


    瓜子磕著,茶水喝著,激烈之處,還會叫幾聲好。


    有老嫗路過歎道:“那盲女真可憐,標標誌誌一閨女。這些娃娃下手真狠。”


    他心裏一驚,推開人群。


    果然是自己小姐姐。


    還有流著血的小石頭。


    “誰再打我讓你們死!”


    陸七爺說話就是有底氣,一聲怒吼,驚得毛小子們一愣。


    “你是什麽東西?連著他一起打……打……”


    話沒說完,陸浮歡拎起他的衣領,往那路正中一扔。


    鼻子流了血,腦袋也破了。


    “打人了,打娃娃了!”邊哭邊嚎叫。


    “回去跟你娘說,陸府的七爺今天把你打了!有什麽事兒來陸府找我!”


    孩子們都住了口,推推搡搡,一擁而散。


    欺軟怕硬,大人世界的準則,過早的就被這群孩子摸透了


    陸憐衣聽見是他,瞬間便鬆了口氣,與小石頭說:“我七弟來了,不怕了!”


    小石頭急忙回頭,欠身一聲:“七少爺,是我沒有護好六小姐,你罰我吧!”


    “石頭哥,你幹什麽。”陸憐衣拉著他的衣服。


    “是我不好,我不該帶你出來。”他握著她的手。


    “別這樣說,七弟,是我逼他的,七弟,你別告訴陸管家。”


    陸浮歡笑了笑,他這小姐姐,不過比自己早出生了那麽半柱香的時間而已。


    可是老天就跟擲骰子似的,偏給了她這樣的人生。


    “小姐姐,我不會說的。”


    他欲走,要去翠雲樓找紫瑤,或者去春香樓找冷雲。


    他雖心疼小姐姐,可是沒那個耐性跟著一個瞎子和一個下人逛街。


    他的心已經散了,跟那些原先他看不起的嫖客爺們已經別無二致了。


    人,就是這樣墮落的。


    “七弟,跟我們一起去玉珠姐姐家吧!聽石頭哥說她病了。”


    “玉珠?”這名字好是耳熟。


    天空一陣響雷。。


    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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