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人長得好看, 聲音也好聽, 李蓉瞧不見他的臉, 光聽著這聲音,竟就有幾分意動。


    裴文宣說著放了捂著李蓉嘴的手, 李蓉故作鎮定開口:“你故意等著我?”


    “殿下多想了,”裴文宣退開半寸, 似乎十分有禮,李蓉翻過身來, 瞧著裴文宣側著身子, 將一隻手枕在耳下,白色衣襟敞開, 露出大片胸膛, 懶洋洋瞧著她,笑道:“微臣隻是聽見有貓兒推了窗戶,便想睜眼瞧瞧, 結果就看見有隻大貓進來了。”


    裴文宣的話與其說是調笑,倒不如說是調情,李蓉聽著他低啞撩人的聲音,想了片刻,抿唇笑了笑, 將手往身前一枕,整個人便湊了過去,柔軟中帶了幾分妖媚,靠在裴文宣胸前, 仰頭瞧著裴文宣,眨巴著眼道:“那哥哥要不要教訓一下這貓兒?”


    這話讓裴文宣瞬間有了反應,動了真格,他當即就尷尬起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蓉見他窘迫,立刻高興了起來,裴文宣見她笑得得意,不由得歎了口氣,抬手壓了壓李蓉身上的杯子,確保她被被子裹緊,才道:“這麽冷的天,殿下怎麽穿這麽一件單衣就過來了?”


    “你又不回去,”李蓉說起這事來就有些氣悶,“我不就隻能過來?”


    “殿下想要我回去,說句話就是了。”裴文宣笑了笑,“把自己凍著怎麽成?”


    “芍藥的錢我賠不起,”李蓉將頭往被子裏埋了進去,“你不還生著氣嗎?”


    “我哪裏是生氣?”裴文宣聲音溫和,李蓉抬眼瞪他,“那你不理我?”


    “我哪裏有不理你?”


    “你都和我分床睡。”李蓉悶聲開口,裴文宣一時哭笑不得:“殿下,是你說要我等等,我分床睡,也不過隻是想給殿下一個時間罷了。”


    李蓉不說話,裴文宣抬手為李蓉撥了頭發,將她淩亂的發絲撥弄到耳後,李蓉臉埋在被子裏,她不怕裴文宣同她說孟浪話做混賬事,就怕裴文宣這麽一本正經溫情脈脈的碰她。


    她大約就是見不得好人,不知道怎麽應對這種床上的正人君子。


    裴文宣解釋著道:“我知道殿下那日說完那些話,心裏窘迫,便想著,你我之間的關係,放在殿下手中更為合適。殿下若是想要我搬回去,那我就搬回去。殿下若是不想,那我睡著書房也行。”


    “別說得這麽一本正經好像什麽都為我好一樣,”李蓉抬眼瞪他,“要你真這麽想,怎麽不去睡客房?睡這又小又硬的小榻,不就是想著要我來哄你同我拿喬嗎?”


    李蓉好像變聰明了。


    裴文宣一時語塞,有了幾分被看穿的尷尬,他漫不經心轉過眼去,輕咳了一聲:“殿下把我想得太壞了。”


    “是我想你想得壞嗎?”


    李蓉見裴文宣還不承認,幹脆披著被窩就坐了起來,用手拍著小榻道:“你這老匹夫就是這麽壞心眼兒!你現下來同我說什麽你不是不理我,隻是如何如何的裝好人,白日裏就和我保持分寸故意晾我,我受傷了你不問我,我眼睛都是紅的你不心疼我哭過了,來給我上藥還要給我綁成這樣讓人家笑話我!”


    李蓉抬手指著自己腦袋上搖晃著的蝴蝶結,不滿道:“你分明就是把我當十八歲什麽不懂的女娃來打整。搞什麽欲擒故縱欲迎還拒自己一個人唱完白臉□□臉的把戲,想來套我!”


    裴文宣被李蓉徹底揭穿,貴公子也裝不下去,在夜裏臉紅一陣白一陣,憋了半天,隻能是去扯李蓉的被子道:“你說話就說話,別搶被子。”


    “你需要什麽被子?”李蓉裹緊了被子,瞪著裴文宣道,“你不是狐狸毛嗎?自己取暖去!”


    “大半夜的冷,”裴文宣皺起眉頭,“冷病了明天還上朝呢,被窩裏吵。”


    李蓉猶豫了片刻,覺得裴文宣說的也有點道理,她不能為這種事兒耽擱了正事。


    於是她把被子分給他,和裴文宣一起進了被窩。


    書房的小榻本是一個人的,兩個人躺下來,連躺平都不行,隻能側著身子麵對麵。這樣狹小的空間裏,隻著了單衫的青年男女,按理說本該有點衝動,可裴文宣抬眼看見李蓉的眼睛,在夜裏亮得駭人,滿是譴責,他頓時就什麽感覺都沒了,下意識就想回嘴,又在張口前冷靜幾分,覺得感情能進展到這一步不容易,萬萬不可嘴賤。


    於是兩人經曆了漫長的沉默,裴文宣才低低出聲道:“殿下留點麵子嘛。”


    “那你給我留麵子了?”李蓉不依不饒,“老不修。”


    “不是,”裴文宣忍不住了,“李蓉你怎麽給台階都不下的,你一定要這麽吵下去嗎?我是心裏打了點小算盤,想讓你哄哄我,你敢說你不是配合我你不知道?非得我把話挑明了說出來讓大家都難堪是吧?”


    “我有什麽難堪的?”李蓉冷笑,“我可不像你,明著一套暗著一套。”


    “喲,您是不像我,”裴文宣笑了,帶了幾分嘲諷,“我明著說喜歡您暗著也喜歡您,哪兒像您啊,明著說要留著我,暗地裏知道我睡書房心裏不知道多高興呢。”


    “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蓉抬手戳他胸口:“我要高興我還到這兒來?”


    “你不是想要我回去,”裴文宣直接道,“你這是怕我跑了。”


    李蓉動作僵了僵,裴文宣見她僵住動作,自覺失言,他心裏軟了幾分,歎了口氣,伸手握住李蓉的手:“你別擔心,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麽?”


    李蓉垂了眼眸,裴文宣放低了聲音:“我說的話倒也不是真的騙你。我和你分房睡,是真的想給你點時間。你那日同我說的話,我心裏明白,你讓我等你,是因為你自己知道,你心裏要放下以往那些事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那之前,你給不了我我想要的感情。”


    “我不是……”


    “別說話,”裴文宣抬手搭在她的唇上,溫和道,“你能同我說那些話,就是你在意我的表現,我不埋怨。你如今對我的感情,放不下,又要不起,所以你拚命想對我好,其實骨子裏隻是為了留住我。可感情沒到這一步,你做這些,都是勉強你自己。”


    “你這些話我聽不明白,”李蓉笑起來,“比如呢?”


    “比如說,殿下,”裴文宣抬手滑到她腰間的衣結上,“若微臣想侍奉殿下,殿下允嗎?”


    “裴大人精於此道,這是你我都開心的事,”李蓉挑眉,“我為何不允。”


    “這就是了。”裴文宣收回手來,“可我若在這是與殿下行魚水之歡,那我一輩子,可能都走不進殿下心裏了。因為我忽略了殿下感情上真正想要的,殿下與我的感情裏,殿下委屈了。”


    “感情一事,殿下受過太多委屈,我若不能讓殿下覺得這事兒是一件不必委屈自己,它在殿下掌握之中的事,殿下永遠不能將心交到我手裏。”


    李蓉沒說話,她靜靜看著裴文宣。


    她突然覺得,裴文宣這個人像是住在她心裏,他能看到的,甚至比她自己都要清晰。


    許多事情她也會茫然,比如為什麽她一麵想要裴文宣回房來,一麵又怕他回來。


    一麵在他對自己好的時候高興,一麵又惶恐。


    歸根到底,不過就是她給不了裴文宣所期望的感情,又怕他離開。


    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在隱約的討好著裴文宣,抗拒著一切讓她覺得裴文宣可能離開的事。


    “我可以與殿下開玩笑,讓殿下給我點甜頭,殿下今夜能偷偷跑來找我,我心裏高興極了。”


    “可我不能真的枉顧殿下內心真正的情緒。那日殿下與我袒露真心之後,就一直很緊張,我若不走,殿下怕會一直這麽緊張下去。殿下放心,我不是同您置氣,我是在等您。”


    “那你還是回去的吧?”李蓉抬頭看他,裴文宣笑起來,“那是自然,我睡在書房,不就是想讓殿下心疼麽?等殿下真心想要我回去,就給殿下一個台階,方便殿下召我。”


    “殿下是愛麵子的人。”裴文宣抿唇,不想在這時候讓李蓉羞惱,克製著自己的笑道,“我是在給殿下鋪路呢。”


    “老奸巨猾。”


    李蓉嘀咕,裴文宣笑而不言,緩了片刻後,李蓉遲疑著伸出手去,抬手環住了裴文宣的脖子。


    她柔軟的身子貼在他身上,將頭輕輕靠在他胸口,小聲道:“那你回去吧。”


    “殿下是真心說這話嗎?微臣回去,殿下會不會覺得太過親密,覺得緊張?”


    說著,裴文宣又加了句:“無論殿下如何決定,微臣都不會不高興。”


    李蓉靠著裴文宣,她認認真真想了很久,她聽著裴文宣的心跳,感覺有一種無聲的安全在她周身環繞。


    她很少覺得這樣平穩,就靠著這個人,好似風雨都不存於此世了。


    好久後,她低聲道:“現在不會了。”


    裴文宣聽到這話,抬起手來,他將人攬進懷裏,平和道:“那就睡吧,明天我就回去。”


    “不行,”李蓉聽到這話,立刻披著被窩起身,認真道,“我不能睡這兒,不然明天他們就知道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


    “你跟我回去。”


    李蓉一本正經:“咱們原路返回,別驚動任何人。”


    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她主動來找裴文宣的事兒了。


    裴文宣看著李蓉的樣子,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李蓉神色堅決,兩人對壘片刻,裴文宣看了看自己的小榻,終於點頭道:“好好好,那這就回吧。”


    說著,裴文宣便同李蓉一起下床,他把自己的衣服給李蓉披上,隨後道:“趕緊走。”


    兩人商議好,就從窗戶又悄悄爬了出去,然後一路提心吊膽躲避著家丁,偷偷摸摸回了李蓉的屋子,又回了床上。


    到了李蓉的大床以後,兩個人終於放下心來,躺在床上對視一笑,裴文宣拉了被子,給李蓉蓋上:“睡吧。”


    裴文宣回來了,床頓時小了不少,可李蓉也不知道怎麽的,卻就覺得床似乎更暖和了點,更軟了點,總之就是更舒服了點。


    裴文宣睡到她邊上,她忍不住翻了身,笑著趴在床上,瞧著裴文宣道:“裴文宣。”


    “嗯?”裴文宣一手正在腦後,斜眼看她,李蓉笑眯眯道:“照你的說法,要是時候不到,”李蓉說著,抬手輕輕點在裴文宣胸口,“你是不是就是坐懷不亂,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床上君子呀?”


    “這詩是這麽用的嗎?”


    裴文宣麵上含笑,任憑李蓉在他胸口畫著圈。


    李蓉在趴在床上,撐著下巴,腳有一搭沒一搭晃在空中,手指輕輕滑過裴文宣胸口:“這重要嗎?我就是問你嘛。”


    “我答應了殿下,自然會做到。”


    裴文宣說著,撐著自己起身來,靠近李蓉:“不過殿下,您要是主動撩我,那可都是債,我一筆一筆都記著,等日後都是要還的。”


    說著,他湊到了李蓉耳邊:“咱們新婚燕爾殿下幾日不出門的時候,微臣記得清楚得很。”


    李蓉得了這話,動作僵了僵,片刻後,她嗤笑出聲:“欺負我年少罷了。”


    但口頭這麽說,她還是老實了,自己躺了回去,閉上眼睛,拉了被子道:“睡覺!”


    裴文宣低笑出聲來,但也沒有再多說。


    李蓉背對著裴文宣,她在夜裏睜著眼睛。


    那天晚上她很高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麽,等後來很多年裴文宣問起來,她想了很久,才明白。


    那是她人生裏第一次感覺到,她被人寵愛著。


    被人寵很容易,就像她的父皇,偶爾也會給她盛寵。


    被人愛也並不難,就像她的母親,在宮裏小心翼翼保護著她的時刻。


    可被人寵愛,就是有一個人,無條件的包容著你,允許你犯錯,允許你不講究平等,允許你去作天作地還覺得你很可愛,他不求什麽,也沒有想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麽。


    他愛你,隻為你這個人。


    隻是那時候李蓉也並不明白這麽多,她就是蓋上被子,閉著眼睛,睡覺的時候,都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兩人一覺睡到早朝前,靜蘭先在外麵敲了門,低聲道:“殿下,當起了。”


    李蓉迷迷糊糊醒過來,還沒起身,就感覺裴文宣用什麽蒙住了她的眼睛,溫和道:“你再睡睡。”


    她一聽這話,本就不那麽堅強的起床信念瞬間崩塌,立刻又昏睡過去,隱約就聽裴文宣起了身,招呼了外麵人進來:“進來吧。”


    外麵的靜蘭愣了愣,隨後麵露喜色,同靜梅對視了一眼,遮著笑意推門進了屋中。


    等進屋之後,便看見裴文宣正在給李蓉穿衣服,李蓉靠在裴文宣肩頭,還在閉著眼睛爭取著多睡一會兒。


    裴文宣給李蓉穿好衣服後,輕聲道:“起來洗漱了。”


    李蓉終於才起身,由靜蘭伺候著洗漱。


    裴文宣看了一眼旁邊的侍從,揚了揚下巴,洗著臉道:“去書房把我的官服拿來。”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低低笑了,似乎是知道了昨夜發生什麽。


    裴文宣不著痕跡看了李蓉一眼,李蓉輕咳了一聲,尋道:“笑什麽笑?主子的事兒也敢笑話。”


    這話出來,眾人連忙笑著道歉,卻沒有半點害怕的模樣,李蓉不知道為什麽,也罵不出重話,或許是因著心情好,她隻說了聲:“沒規矩。”


    說完之後,侍從又趕忙道歉,李蓉便裝沒看到,等洗漱完了,裴文宣和李蓉一起出去,裴文宣歎了口氣:“今日微臣為殿下背鍋,可要記功啊?”


    “先記上吧。”李蓉笑著瞧了裴文宣一眼,裴文宣看著李蓉腦袋上重新綁的白布,又見她神色靈動,這模樣讓他忍不住有些想笑。


    李蓉見他忍笑低頭,她突然想起來:“話說,昨天華樂被打,是你幹的?”


    “你昨晚就是為了這個過來的?”


    裴文宣一聽就知道李蓉昨晚來書房的原因,李蓉輕咳一聲:“問你話呢。”


    “是呀。”裴文宣悠然道,“你不喜歡計較這些事兒我知道,可我小氣得很。”


    裴文宣嗤笑出聲:“你挨了一折子,她想就抄十遍《女則》蒙混過關?想得美。”


    “話說你是同陛下說了什麽,他見了你一麵就回去扇了華樂?”


    李蓉有些好奇,裴文宣笑了笑:“我隻是給了陛下的折子裏提到昆州白玉價格暴漲的事情,給陛下舉例說了一下買一隻昆州白玉簪的價格,以及謝家和這玉簪的關係。”


    李蓉聽得這話,想到昨日消息裏說華樂帶了白蘭玉簪,立刻便明白了。


    昆州白玉是謝家的產業,謝家名下有玉鋪,盛產各種首飾,在華京頗有盛名,其中最受追捧的,就是白蘭玉簪。


    想買到這白玉蘭簪不是容易的事,它不僅價格昂貴,還要講究身份,以柔妃這樣的出身,華樂別說沒錢,就算有錢,謝家也未必會賣簪子給她。


    可華樂卻有了一根白玉蘭簪。


    這白玉蘭簪從何而來,聯係著華樂前日說她壞話,昨日朝堂上陳王氏這一出逼她交出秦氏案和軍餉案,也就不難猜出來了。


    一個簪子不是大事,但是柔妃作為李明用來砍世家的一把刀,居然和謝家搞到了一起,還為此打壓幫著李明辦事的李蓉,加上李明白日估計又被謝蘭清等人氣著了,裴文宣稍稍提點,回去追問,華樂必然也不會說實話,這麽一番糟心事連著下來,李明扇華樂一耳光,都算是克製的了。


    李蓉把前後聯係一想,不由得覺得裴文宣這人果真心思太深,手段了得。


    他都沒有直接說過華樂一句不好的話,隻是談朝政之事,輕描淡寫,就直接讓華樂這樣受盛寵的公主被皇帝親手捆掌,這一巴掌打得不僅僅是華樂,也是柔妃,最重要的是,還在李明心裏,徹底種下了對柔妃的懷疑。


    李明的偏愛是柔妃最大的依仗,裴文宣不僅是在為她出氣,還是打蛇七寸,一步一步算計著柔妃。


    如今裴文宣不過一個禦史,便能這樣四兩撥千斤,他上一世能做到尚書令,也是應當。


    裴文宣見李蓉久不說話,他轉頭看她,笑道:“殿下又在想些什麽?”


    “我在想,”李蓉歎了口氣,“裴大人智多近妖,令人不安。”


    李蓉說得這樣坦然,裴文宣不由得笑了:“我以為你又會哄我呢。”


    “哄你什麽?”


    李蓉挑眉,裴文宣主動抬手挽住李蓉,李蓉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裴文宣捏著嗓子道:“裴文宣你好聰明哦,本宮太崇拜了。”


    李蓉被他逗笑了,推他一把道:“胡說八道,我是這樣的人嗎?”


    “差不多吧,”裴文宣恢複常色,攤了攤手,“你如今與我是盟友,放在以往,你不會同我說實話。”


    “那如今也算是一種進步了。”李蓉說得語重心長,“你得知足。”


    “謝殿下。”裴文宣一副承蒙大恩的模樣,手持笏板恭敬行禮,“給微臣這個機會,讓您罵一罵。”


    李蓉同他插科打諢,笑得停不下來,等走到門口,裴文宣扶著她上了馬車,裴文宣才正經低聲道:“您放心吧。”


    “您是我妻子一日,我便不會將這些陰謀詭計放在您身上。”


    “若我不是了呢?”李蓉側過身來,冷眼看他。


    裴文宣輕輕一笑,溫和道:“那到時候,千般算計,萬般謀劃,怕都隻會係於殿下一身了。”


    “你倒是……”


    “隻為殿下能回來,再尊稱一聲,裴夫人。”


    李蓉愣住,裴文宣抬手挑起車簾,笑著道:“裴夫人請吧,別在外冷到了。”


    “叫什麽裴夫人,”李蓉嗤笑,“你是我的駙馬,我可不是你的裴夫人。”


    說著,李蓉便彎腰進了馬車。


    兩人上了馬車,便開始看處理各自的公務,他們都是習慣在任何零碎時間裏處理事情的人,這樣才能保證他們生活高效的運轉。沒了一會兒後,兩人便到了宮裏,兩人各自散開,裴文宣去同他的熟人攀談,李蓉就自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閉目養神。


    不一會兒,早朝便開始了,隨著李明那一聲“有事啟奏。”,瞬間便有許多官員站了出來。


    這些官員一個個出聲,不是參要徹查李蓉是否刑訊逼供陳廣的,就是要求軍餉案重審的。


    李明麵上有幾分不耐煩,但也耐著性子聽著,李蓉老僧坐定,神色泰然,等這些人都參完之後,李明終於開了口:“諸位愛卿所言,都有些道理。平樂是否刑訊逼供一事,的確該查,就讓禦史台的人去負責吧。”


    說著,李明抬眼看向禦史大夫上官敏之:“上官禦史,這事兒你安排吧。”


    上官敏之恭敬應下,謝蘭清冷淡開口:“陛下,上官大人乃殿下舅舅,理當避嫌,此案不如交給刑部來查。”


    “表舅公,”謝蘭清剛說完,李蓉就開了口,謝蘭清皺起眉頭,就聽李蓉笑道,“按著宗親關係,您也算我表舅公啊。這朝堂之上,大家都是親戚吧?您和親戚談避嫌,這朝堂上的事兒還做不做了?”


    “可是……”


    “平樂說得有理。”李明直接截斷謝蘭清,不耐煩道,“就這麽定下了,禦史台查平樂是否刑訊逼供,而平樂手裏的秦氏案和軍餉案,拖了這麽久了,也不必再審,死一個人審一遍,豈不是笑話?有證據再重審,沒證據就擇日宣判。”


    “可殿下若是涉及刑訊逼供……”


    另一位大臣急急開口,李明直接道:“所以把案子移交給其他人審。”


    聽到這話,許多臣子瞬間鬆了口氣,而後就看李明抬手指了裴文宣:“裴文宣,你本就是禦史,這個案子一開始也是你幫著的,交給你吧。”


    “陛下!”幾個臣子著急出聲,“駙馬和公主乃夫妻,交給他審,和公主審有什麽區別?”


    “那就交給公主審?”裴文宣直接回話,說話的臣子立刻道,“那自是不行的。”


    “不能交給公主審,也就是公主審和下官審確有區別,那移案給下官,有什麽問題?”


    裴文宣一番話把人問懵了,片刻後,大臣才反應過來,趕緊道:“你肯定會偏袒他們。”


    “為何呢?”


    “你和公主夫妻!”


    “陳大人,您之前在某青樓裏一擲千金,您夫人帶著人殺上青樓,您和您夫人當街對峙,您與貴夫人不是夫妻嗎?為何一個想打一個不想呢?”


    “你你……”那位被點名的大臣臉一時漲得通紅,又羞又怒,裴文宣趁著他語塞之時,轉過身來,恭敬跪下行禮:“微臣遵旨。”


    便算是把此事定了下來。


    這件事明顯是李明昨日已經和高層的大臣商議好,這幾個小螞蚱被裴文宣懟回去,也沒有其他人說話。裴文宣領旨之後起身,便回到了自己位置上,此事就算過了。


    等早朝完畢後,裴文宣和李蓉一起走出大殿,裴文宣久不言語,李蓉見他不說話,好奇道:“你在想什麽?”


    裴文宣將手背到身後,轉頭瞧她:“刺殺的事兒,就這麽算了?”


    “自然不會這麽算了的。”


    李蓉笑眯眯道:“你等著瞧就是了。”


    說著,李蓉拍了拍裴文宣的肩:“這兩個案子的案宗多得很,裴大人不如直接去督查司?”


    “這是自然。”


    裴文宣說著,朝著李蓉行禮:“殿下請。”


    李蓉提步下了台階,裴文宣跟在他身後,兩人一起出了宮,上馬車後,李蓉便將案子細節同裴文宣大概說了一下。


    裴文宣點著頭,隨後想起來:“話說這中間蘇容華沒攔著你們?”


    “攔是稍稍攔了一下,”李蓉笑起來,“但他心裏有數,關鍵的事兒他也是不會攔的。”


    “他心中有數?”裴文宣挑眉,“你對他倒是信任得很。”


    “蘇家人不會亂來,哪怕他是蘇容華。”


    李蓉說得平淡,裴文宣麵上表情一如既往,他垂下眉眼,給自己倒茶,平和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殿下為何對蘇家有如此信心?世家之弊端,殿下還看不出來嗎?”


    李蓉不言,她張合著小扇,好久後,她緩聲道:“凡事有利有弊,世家是有弊端,可你別忘了,大夏的盛世,就起源於這些世家。邊疆貪墨者是世家子弟,可廝殺於疆場也是世家子弟。朝中鑽營的是世家,可修《大夏律》,心懷儒道自律為君子的,也是世家。”


    “那你怎知,蘇家是那個弊,還是利?”


    裴文宣聲音冷然,李蓉想了很久,她看著車外簾子忽起忽落,神色有些悠遠。


    “你知道我和蘇容卿第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嗎?”


    裴文宣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他有些奇怪抬頭,聽李蓉平和道:“那時候我很小,他也很小,父皇想要北伐,他就和他祖父跪在宮門外。我那時候連字都寫不好,可他已經在朝堂上,跟著他父親跪在禦書房門口了。”


    “然後我去問他,為什麽要跪著,他說因為陛下北伐,他要勸阻。”


    “於是我又問了,北伐是打壞人,為什麽要勸阻。他一本正經同我說,君王的功績,是要百姓的血來書寫的。那年是南方大旱第三年,比起北伐外敵,他更希望百姓吃飽肚子。”


    “我問他怕不怕,父皇會打他板子,還會殺人。他看著我說,蘇家之人,為百姓生,為社稷死。”


    說著,李蓉笑了,她轉過頭來,看著裴文宣,神色難得溫柔:“裴文宣,其實這種百年名門裏,都有著比普通人更高的原則,更高的道德標準,他們中間有壞的人,可壞的並不是他們,而是人心。蘇林在軍餉案中有牽扯,但也隻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環,而蘇家人保他,也不是為了徇私,而是一種世家內部的規則。”


    “我不出手找蘇林麻煩,蘇家也會自己出手,隻是,不能由外人動手罷了。這樣一個家族,縱然有些齷齪之人,但我也心存尊敬。他們有他們的底線,我不越過去,便無妨。”


    裴文宣靜靜聽著,說話間,兩人便到了督查司,李蓉領著裴文宣進去,剛到門口,就聽見蘇容華有些激動的聲音:“你說他是自己逃的?你到不如和我說你被他美色所惑把他放了我更相信!”


    “你不信就算咯,”上官雅悠然的聲音響起來,“我也沒求著你信啊。”


    裴文宣和李蓉對視一眼,李蓉領著裴文宣走進去,上官雅聽到李蓉進來,她忙恭敬起身,行禮道:“殿下。”


    “殿下。”


    蘇容華臉色極為難看,李蓉笑著看向上官雅:“又吵?這次吵什麽?”


    “稟告殿下,昨夜上官大人私放重犯藺飛白,還請殿下即刻下令,全城搜捕,捉拿藺飛白!”


    蘇容華明顯怒極,根本不給上官雅說話的機會,徑直開口。李蓉麵色不變,轉頭看向上官雅:“你私放重犯?”


    “冤枉啊,”上官雅拉扯出一副淒慘的語調,“昨夜我就隻是比較忙,沒回府,藺飛白昨夜打傷了人跑了,這也能怪我?”


    “是誰給他解開的鐵鏈?”蘇容華立刻回頭,“昨夜怎麽就全換成你的人?你糊弄鬼啊!”


    “誰覺得被糊弄誰是鬼啊。”


    上官雅攤攤手,滿臉無辜道:“我怎麽會知道是誰給他開的鐵鏈呢?什麽叫都是我的人?大家都是督查司的人,都是殿下的人,還分你我?”


    蘇容華看著上官雅耍無賴,他氣不打一出來,抿緊了唇,忍了半天,終於道:“你們這是要惹禍的!”


    裴文宣和李蓉淡淡掃了一眼蘇容華,他明顯是知道些什麽,顯得格外焦急。


    李蓉麵上不顯,隻道:“人都跑了,再追究是誰的責任也沒意義,發出告示去,全城緝拿吧。”


    “殿下,告示不夠,”蘇容華見李蓉同意他,趕緊道,“還需全城搜查。”


    “蘇大人若是覺得需要,就自己帶人去吧。”


    李蓉頗有些無奈:“督查司最近比較忙,怕有不了多少人。”


    這話倒也不假,蘇容華一時無法確定李蓉到底是說真的,還是搪塞他。


    他憋了半天,終於隻能道:“微臣這就去查。”


    “蘇大人辛苦。”


    李蓉抬手,做出一個“請”的模樣。


    蘇容華恭敬行禮,便急急走了出去。等他出去之後,上官雅上前來,小聲道:“晨時放出去的,您放心。”


    李蓉應了一聲,轉身看向裴文宣:“走吧,我帶你去看卷宗。”


    說著,李蓉吩咐上官雅道:“去把最近兩個案子的卷宗都拿過來,人也準備好裴大人提審。”


    上官雅行禮應下,便退了下去。李蓉帶著裴文宣往卷宗室走去,裴文宣雙手攏在袖中,冷淡道:“藺飛白是你故意放出去的?”


    “對。”


    “他是七星堂副堂主,又和謝蘭清千絲萬縷,你還放他出去,是圖謀什麽?”


    “明天你就知道了。”


    李蓉轉著扇子,十分自信,裴文宣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道:“蘇容華知道什麽。”


    “他知道的,我大概也知道。”


    李蓉說著,轉頭道:“你等看好戲就是。”


    裴文宣不說話了,他低垂眼眸,似在思索,兩人剛走到卷宗室,外麵便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後,上官雅的身影就露了出來,她徑直走到李蓉麵前,緊皺著眉頭道:“殿下,謝蘭清出事了。”


    裴文宣豁然回頭,李蓉神色從容:“嗯?活著還是死了?”


    “活著。”上官雅簡潔道,“藺飛白當街刺殺未遂,如今已經被生擒了。”


    “真可惜。”李蓉“嘖”了一聲,裴文宣皺起眉頭,想說什麽,一時又不好說,憋了半天,終於隻能道:“太胡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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