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懇請陛下將柔妃收押徹查, 依律問罪。”


    “懇請陛下將柔妃收押徹查,依律問罪。”


    “懇請陛下將柔妃收押徹查,依律問罪!”


    李蓉聲音一落, 立刻有官員跟著跪下, 陸續出聲。


    從柔妃得罪過的世家, 到普通寒門學子。


    李明看著跪了一地的官員,世家寒族, 滿朝文武, 竟然隻剩下蘇容卿和裴文宣立在原地。


    裴文宣看了一眼蘇容卿, 蘇容卿漠然看過去, 目光在空中對峙片刻之後, 就請李明緩慢響起聲來:“蘇愛卿和裴愛卿, 為何不跪?”


    聽到這話, 蘇閔之和裴禮賢都抬起頭來,看向站著的兩個人。


    和長輩短暫得僵持之後, 兩人都跪了下來:“微臣附議,懇請陛下將柔妃收押徹查,依律問罪。”


    李明聽著這些話,他靜靜看著滿朝文武, 許久之後,他輕笑了一聲:“好。”


    他目光落在李蓉身上:“好的很。”


    “你們都逼朕,”李明抬起手,指向眾人, 猛地將整張桌子上的東西一把推到地麵上:“都逼著朕!”


    “父皇,”李蓉聲音平靜,“不是我們逼您,若柔妃娘娘沒有做這些事, 誰都不能將她如何。可柔妃娘娘既然做了,便當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李蓉抬眼,看向站在李明身邊的柔妃,“早晚,都有這一天。”


    “您是帝王,是陛下,”李蓉抬手按在自己的膝蓋上,站起身來,“您身係萬民,理應作為表率,不當徇私,不當枉法。兒臣知道您偏愛柔妃娘娘,可科舉是您一生心血,您當真要為了一個女人,毀了這數百位學子忠良應得的公正,毀了大夏朝綱,毀了您史書之上一世清譽嗎?!您今日若還偏袒她,我李氏列祖列宗如何看您,朝臣如何看您,天下百姓如何看你,千秋萬載之後,史書青筆,又要如何寫您?”


    “陛下,”李蓉沒有叫他‘父皇’,她仿佛一個打算死諫的文臣,“兒臣為兒亦為臣,兒臣不能看著父皇,背此千古罵名。請父皇秉公執法,”李蓉單膝跪下,抬手在前,“立刻將收押獄中嚴查!”


    李明沒有說話,他死死捏著拳頭,福來看了看朝臣,又看了看李明,有些擔憂道:“陛下……”


    聽到福來的呼喚,李明看向了這個跟隨自己一起長大的人,他看出福來眼中的憂慮,許久之後,他終於閉上眼睛:“來人。”


    “陛下?!”柔妃轉過頭去,看著李明,震驚道,“您不信我?”


    “來人!”李明沒敢看柔妃,大喝了一聲,“將柔妃帶下去,送入獄中,此案由……”


    “陛下,”王厚敏突然開口,“平樂殿下一手創建督查司,勞苦功高,又被柔妃所冤,說殿下謀害學子陳厚照。如今陳厚照未死,平樂殿下沉冤得雪,不說有賞,亦不當罰。還請平樂殿下重歸督查司,徹查柔妃之案!”


    王厚敏開了口,全場一片沉默。


    李明掃了一眼眾人:“你們,都是這個意思?”


    “臣無異議。”眾人齊聲回答。李明笑起來:“好,朕有一個好女兒。”


    李明抬手擊掌:“好的很,聰明得很。”


    李蓉聽到李明的話,跪在地上,俯身行禮:“兒臣謝過父皇。”


    李明聽著李蓉的話,感覺頭開始劇烈疼起來,他硬撐著自己,站起身來:“既然你們都決定好了,還需要朕做什麽?下朝吧。”


    說著,李明提步走下台階。


    他頭開始疼得有些厲害了,福來趕忙上前,扶住李明。


    從高台上走下,李明和李蓉擦身而過的瞬間,李明停住步子。


    他抬眼看著李蓉,李蓉毫不示弱回望著他。


    她看出李明額頭上的細汗,也看見這個父親冰涼中帶了幾分哀切的眼神。


    她沉默了許久,終於退了一步:“兒臣恭送父皇。”


    李明閉上眼,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往外走了出去。


    李蓉和李川一起看向李明的背影,他極力支撐著自己,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想讓自己走得更得體一點,不失他帝王尊嚴。


    可是他做不到了。


    他老了。


    病痛啃噬著他的身軀和意誌,他再如何努力,都已經是一個被時光擊垮的老人。


    裴文宣側眸看過去,看見李蓉和李川眼神裏都帶了些許悲憫,和那隱藏在深處的、難言的一絲悲哀混雜。


    隻是李川畢竟年少,他所有情緒都暴露得更為真切,李蓉目光似如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波瀾。


    可正是有李川在旁邊,仿佛是將她所有內心都展現在人前,裴文宣才清晰意識到,此刻的李蓉,身為兒女,她會有的所有失望、可悲、憐憫。


    李明的身形消失在朝廷大門前。


    李蓉終於回過神,她抬眼看向高台上的柔妃,冷淡道:“來人,將罪犯蕭柔拿下!”


    士兵聽得李蓉的話,小跑上前,即將觸碰到柔妃那一瞬,柔妃大喝了一聲:“誰都別碰我!”


    說完之後,柔妃一甩袖子,提步往前,冷淡出聲:“本宮自己會走。”


    知道大勢已去,柔妃也並未做太多反抗,她被士兵圍在周邊,帶著她押了出去。


    等柔妃出去後,李蓉同朝臣一一道謝,等最後走到蘇容卿麵前時,大殿裏已經沒剩下什麽人,李蓉看著他,雙手放在身前,笑了笑道:“我以為蘇大人不會幫我。”


    蘇容卿沒說話,他行了一禮,便沉默著退開。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李蓉突然出聲提醒他,蘇容卿背對著李蓉,他駐足片刻,低啞出聲:“謝過殿下好意,容卿心領。”


    蘇容卿說完,便提步離開。


    裴文宣走到李蓉身後,淡道:“殿下大方得很。”


    李蓉轉頭笑了笑:“能不為敵,我還是不想為敵。”


    “殺了你不計較?”


    “我對四種人都比較寬容。”李蓉用小扇輕敲著手心,同裴文宣一起走出去,裴文宣看過來,就聽李蓉揚起笑容,“有錢、有權、有才、有貌。”


    “那你對蘇容卿,想必是極其寬容了。”裴文宣神色帶笑,語調裏卻讓李蓉聽出了幾分不快。


    李蓉斜眼瞧他,用扇子戳了戳他:“再寬容,也比不上對你寬容啊。”


    “哦?”裴文宣轉頭看她,“他在你心裏都能和我比了?”


    “嘖,”李蓉擺擺手,“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裴文宣笑笑,他和李蓉一起走下台階。


    兩個人靠的很近,他們腳下是廣闊的平地,在往前是巍峨的宮門,李蓉一手拿著扇子,裴文宣一手握著笏板,兩人默契的將靠近的手空了出來,衣衫摩挲之間,裴文宣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李蓉,”裴文宣聲音很輕,“我一直都陪著你。”


    李蓉轉頭看他,裴文宣看出她眼神中的疑惑,他轉頭看她,輕描淡寫:“我一直愛你。”


    李蓉露出嫌棄神情:“噫,惡心。”


    裴文宣沒說話,他看著她眼底裏融化的笑意,笑意盈盈。


    李蓉明白這是裴文宣的安慰。


    一個人走在黑暗的路上,走得久了,若沒有人拉一把,也就看不到光了。


    她慢慢收斂了表情,聲音很輕:“我以為,你會覺得我很高興。”


    “怎麽會呢?”


    “我在你心裏,”風輕輕拂過李蓉的頭發,“不一直是個貪慕權勢的女人嗎?如今把柔妃收押,應當高興才是。”


    “可你高興嗎?”裴文宣徑直問她,李蓉頓了頓,片刻後,她緩慢道,“人與人的鬥爭,有什麽好高興呢?”


    “以前我或許還會覺得高興,”兩個人一起出了宮門,李蓉抬眸眺望遠方,“可經曆過這麽多事,我卻覺得,殺了柔妃這樣的人並無甚可喜,真正可喜的,應當是沒有柔妃這樣的人。”


    “我並不比柔妃高貴很多,”李蓉苦笑,“我也不過隻是,比她出身好一些罷了。”


    “殿下憐憫她,這是殿下您自己的善良,”裴文宣輕輕頷首,“這世上受苦難的,是大多數人。可作惡的,一直是少部分人。”


    “若人人將自己出身可悲作為作惡的理由,那這世上,便再無約束人心的道理。殿下,”裴文宣抬眼看她,認真道,“對惡的鄙夷,才是對善的讚美。”


    “可我是善嗎?”李蓉覺得有些可笑。


    “你可以成為善。”


    裴文宣平靜回答:“執劍的善。”


    風從遠處吹來,卷的衣擺呼呼作響。兩人交握的手心,是這寒冷中唯一溫暖之處。


    而這時候,柔妃已經到了禦書房裏。


    李明讓人直接將柔妃帶到禦書房,柔妃剛進屋中,就看李明斜臥在榻上,他頭痛症似乎又犯了,疼得臉色發白。福來跪在一邊給他揉著頭,聽見柔妃進來,李明勉強抬眼,就看這個寵愛了大半生的女人,靜靜跪在他身前。


    “你過來。”


    李明看著柔妃抬手,朝著柔妃招了招手,虛弱出聲。


    柔妃聽話挪步往前,剛停在榻前,李明便揚起手來,猝不及防就一巴掌,狠狠就將柔妃扇道地上:“賤人!”


    李明大喝出聲:“扶不上牆的爛泥,出身豬圈的賤種!你沒見過錢嗎?”


    李明頭疼得厲害,一生氣更痛,這種痛苦令他整個人越發煩躁,看著倒在地上的女人,他輕輕喘息著:“朕耗費了多大力氣,將你放在這個位置上,囑咐了你多少次,除了我給你頂下的世家,其他都不要接觸!你看看你如今做的好事……”


    李明抬手指著柔妃,顫抖出聲:“就為了那麽點錢,就為了那麽點銀子,你就毀了朕半生心血!蕭柔,”李明咬著牙關,“你這是自己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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