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先生停留在了距離大聖堂不遠處的一個小鎮上。


    “要找那群機械狂人聊一聊了……”他回頭看向安諾特:“你似乎並不是太適合去……要跟著一起來嗎?或者你隨意的在這小鎮中活動活動?”


    “唔,既然零先生這麽說了。那麽,我就先去到處逛逛了?”天使小姐表現出一副乖孩子的樣子……好吧,她本來就是乖孩子。


    “也好。”


    ……


    這裏臨近著作為瘟疫源頭的大聖堂,實際上疫情早已不容樂觀。


    人們因為害怕被傳染而躲在家中不敢外出,又時刻擔心自己或是家人會不會被感染,精神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而這裏又隻是小鎮,並不如大聖堂那般受到重視,會有許多神父又或是修女耐心的開導他們。


    一路上幾乎毫無生氣,隻有少數幾個孩子透過門或窗戶的縫隙窺視著安諾特的到來。


    安諾特所見到的還在街上的幾個人似乎都幾乎已經瘋了,一個人還朝著她噴著吐沫。


    於是她試圖避開這些似乎已經被憋瘋的人們,一路走向鎮中心。


    那個亂噴著口水的家夥一路不依不舍的追逐著安諾特。


    “哈哈、我被染上了、我也要讓你被染上……死……都給我死……大家一起死……反正早晚都要死的……”安諾特耳中充斥著這個中年男人的狂笑聲,讓她害怕的奔跑起來。


    男人也奔跑著追逐,但並不能追上。


    他也絕不會知道,作為天使的安諾特,如今即使是變成普通人類的模樣,也絕不會被這瘟疫所沾染。他們的本質是並不相同的。


    但在不知不覺間來到鎮中心附近時,空靈的歌聲逐漸渺茫的於巷道中回蕩。


    那個瘋子似乎在歌聲中逐漸平靜了下來,停下腳步,茫然四顧,最後倒在街角,捂著臉痛哭起來。


    “我究竟該怎麽辦……”他嗚咽著:“神啊……請救救我吧……”


    “明明我、明明我們一家都是如此的虔誠……為什麽,為什麽遇到災禍時,神不會庇佑我們呢……”


    愚昧者總會在遭遇厄運時祈求神靈,而在沒有得到想要的救助時就又會抱怨起來。


    但是……這又能怪得了他什麽呢?


    畢竟這個時代,大家都是這樣的呀。


    神也是如此的傳播教義與拯救世人的啊。


    而安諾特則是一路追尋著歌聲走到了廣場之中。


    平日裏理應熱鬧的城鎮廣場空無一人。


    對麵的城鎮大廳中,寥寥幾個無奈的堅守崗位的官員也隻是窺視著這邊,不敢坦然的出來。


    安諾特從他們的眼中看見的也隻有木然的沉寂。連絕望的神色都沒有表露。


    她遠遠的看見一位病弱的少女坐在花池邊上,悠然的晃著自己的小腿。


    空靈的歌聲便由她的口中響起。


    她唱得極為投入,仿佛要將生命都傾注其中。


    雖然近在咫尺,她也絲毫沒有意識到另一位少女的到來。


    在空靈清澈的歌聲中,安諾特逐漸恍惚起來。


    她感覺自己仿佛回去了、回到了那片純白的花海。


    那是她尚未墜落進這凡人的物質世界中之時,曾經所在的地方。


    她仿佛又看見了那潔淨之中被繁花包圍著的、雖然樸素但依舊美麗的小木屋、看到了居於其中的那美麗不可方物的少女。


    她在迷失中向前走去,想要觸碰那夢幻中的真實,但幻見的情景卻在一瞬間消逝。


    她回過神來,發現少女已經停止了歌唱,饒有興趣的注視著自己。


    “小妹妹,你在這裏作什麽呀?快回家去吧。現在還會在道路上遊弋的幾乎要麽是放棄了失望的染病者,要麽就是已經被這必死無疑的瘟疫情勢逼瘋了的瘋狂者……或者二者皆是。”


    她身形有些搖晃的緩緩走近安諾特身邊,“雖然他們都隻是瘟疫迫害之下的可憐人,但對於正常人來說,無疑是非常危險的存在啊。嘛,雖然不知道這座鎮子中究竟還剩下多少所謂‘正常人’。”


    “誰是小妹妹啊!”安諾特有些炸毛,“真說年齡的話,我、我……”她忽然有些卡住了。


    她還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年歲幾何。


    畢竟沒有記憶了啊。


    而且,天使真會去計算自己的年齡嗎……


    已經變成了凡人的她也還是不知。


    不過也許自己並不是活過久遠時光的老太婆、而是真的還很年輕呢?


    心思流轉之間,她報上了零先生的年紀。


    或者說,據她所知的零先生的年齡。


    “……啊,這樣嗎。那麽這位小姐姐,也請注意自己……”


    安諾特此時才發覺,不再歌唱之後,對方的聲音是如此的孱弱無力,甚至要走近自己身旁後對自己說話才能得以聽清。


    “啊……比起我……你的身體……沒事吧?”安諾特看著她有些搖搖晃晃的身體,有些擔心的說道。


    “啊,我嗎?謝謝關心哦,不過我已經沒有什麽好在意的了。”


    她笑了起來,好似凋零前一刻的雛菊般美麗。


    “我夢想著能夠自由歌唱。從小時候便一直如此……”


    “可我的身體天生便是如此孱弱。醫生說我是先天性的未名病症。”


    “當我透過窗外,看到同齡的孩子們在草地上嬉戲玩耍,即使是再怎麽放聲歌唱最多也不過是嗓子喑啞,我是多麽羨慕啊……”


    “我無法盡情歌唱。我即使是歌唱他人也難以聽見……”


    “我明明如此的喜歡……我感到我有這種天賦,我感到歌在我的身體內流淌……


    可不管怎樣美妙的歌聲,卻都隻是被束縛在這副破破爛爛的身體中罷了。”


    雖然似乎在述說著屬於自己的悲劇,但女孩的臉上看不到絲毫陰霾。


    她看起來正如她的歌聲一般清澈空靈。


    “這身體真是礙事的東西啊,假如能早日擁抱死亡就好了……我一直這麽想著。”


    “但是……現在。終於……瞧,我也可以放聲歌唱著。我希望我的歌聲能在這個特殊的時期裏為大家帶來慰藉……在我死之前,能夠這樣的話,我就滿足了。”


    女孩笑靨如花,安諾特卻莫名感到有些悲傷。


    “醫生說這是我的回光返照,其實他們不知道,恰巧這段時間瘟疫盛行,家人們無暇更多的照顧我,而我和某個未知的存在做了小小的交易,然後跑了出來——不過也許確實算是回光返照吧,那個未知的存在告訴我,即使是沒有這次交易,我的病也無藥可救,活不過”


    “我將歌唱著,用我的生命,用我的靈魂,不停的歌唱著……直到死亡的時刻。”


    “每當我歌唱著,我殘存的生命便在不停的劇烈燃燒著。死亡之後,我的靈魂就歸屬於對方所有。”她咯咯的笑著,“真像教會聖典中描述的和魔鬼作交易的感覺呀。”


    不,你不一定是跟魔鬼,卻一定是和異常做了交易……


    會是怎樣的異常呢?與“歌”概念有關的嗎?


    安諾特不由自主的想著。自己該拜托零先生來從女孩身上祛除這異常之物嗎?


    本應是如此,但安諾特看著似乎露出著幸福神色的女孩,卻遲疑了。


    如果祛除之後,女孩是不是也隻得躺在病床上,直到衰弱的病死為止呢……


    另一邊的女孩也在困擾著,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初次見到眼前這位身材嬌小的修女後,便對她如此的信任,將秘密全盤拋出……


    “啊,跟你說了這麽多,拜托你不要把我的秘密說出去喲,小姐姐~”女孩把纖細的手指豎在嘴唇前,作出噤聲的動作。


    ……好吧。安諾特默默的點頭。


    比起延長痛苦的時間,卻還不如獲得些許幸福的記憶。


    自己這樣做,零先生也不會批評自己的吧……


    安諾特有些心虛的想著。


    “能稍微攙扶我一下嗎?放心,我是不會得上瘟疫的……不如說,因為我這天生的未名之病,我還從來沒有得過任何其他病症。而你……不管瘟疫的有或無,我也不在乎是否被傳染……”


    她張開雙臂,看著蒼青色的天空,發出著細碎的笑聲,仿佛想要擁抱這片美麗的青空。


    “反正,我也就能活這幾天了。”


    “……我也不怕被傳染。”安諾特搖搖頭。


    自己是天使,隻有這點記得十分清晰。


    即使是墮天化凡,也絕不懼怕凡人們的疫病……雖然這似乎是被某位神靈所引發的瘟疫,但零先生也絲毫不擔心被感染的樣子,那自己應該也不會輕易中招吧。


    女孩開心的抱住了安諾特的肩膀,“雖說是自己迎來了死亡……但多少還是有一點遺憾的啊。我想要,想要如正常人般有一名朋友……一個都好……”


    “小姐姐,你願意當我的朋友嗎……”


    看著病弱的少女充滿期待的目光,安諾特是絕對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語的。


    自己多少“曾經”是天使吧。


    根據這個世界的宗教典籍來說,天使不就是會陪伴在將要死去的善良孩子身邊,陪同她一同步入天堂的嗎?


    安諾特暗暗下定決心,當女孩死去時,即使是以自己如今的這副凡人之軀,也一定要阻止她的靈魂被那不知名的異常奪走。


    她,應該去往天堂才對的吧。安諾特露出溫柔的笑意,就讓自己這個異神的“前”天使來幫助她前往這個世界的神的天堂吧。


    不過果然自己是無法做到的吧。


    想到自己的毫無力量,安諾特的臉色逐漸發苦。


    最後還是隻能拜托零先生來幫助。


    感覺自己又要隨便給零先生添麻煩了,對不起。


    在心中道歉後,她說道:


    “當然。”


    “你是想要去什麽地方嗎?”


    “那就讓我們兩人,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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