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嬋揉著脖子,望著上空七彩的琉璃穹頂發了好一會呆。她這是在哪兒這屋舍高大軒敞,氣派得很,就是破舊了些,周圍空蕩蕩的。穹頂下方的石壁上殘存著斑駁的壁畫,隱約可辨油彩的顏色,畫的是什麽卻不得而知了。支撐屋舍的圓柱上雕刻著人像,大多是身穿鎧甲騎馬執劍的戰士,頭發卷曲,高鼻深目,應當是胡人。她不會被帶到突厥了吧轉念一想,也不對啊,突厥人不是住在帳篷裏的嗎這座屋舍看著倒像是年久失修的宮殿。


    她的目光收回來,落在被鐵柵圍起的禁室裏,一幾一塌,再無其他。看天色應該是白天了,經過昨晚那一番驚嚇,她現在腹中空空餓得很,不禁想起在醉西涼吃的那一餐,鹵肘子肥而不膩,肉圓子一口一個噴香噴香的……


    李光魏來時就看到這丫頭盤腿坐在矮榻上,一手托腮,麵帶微笑癡癡想著什麽。嘿,有意思哈,竟然不怕!他咳嗽了下,隔著鐵柵喚回舒嬋的思緒:“喂,叫你呢!還認不認得你大哥”


    大哥舒嬋直直望著他,這人清清瘦瘦,白白淨淨,身穿竹青暗紋錦袍,腰間係著黑色鑲寶石腰帶,好似修竹一棵臨窗而立。昨晚喝的湯裏有西蜀竹蓀,鮮美可口,好吃得緊。早知道就多吃一些了……


    李光魏見她表情呆滯,回首抬眼看向身後的呂遊龍,問:“你把她打傻了”


    呂遊龍壓了壓眉,沉臉走上前,用鐵勾碰了碰鐵柵,聲如洪鍾道:“丫頭,回話。裝傻,死。”


    舒嬋回過神來,下榻跑過來,興奮道:“欸!你真的好厲害呀!昨晚你帶著我飛簷走壁,太刺激了!我做夢都夢見自己在飛!”


    呂遊龍默默退回李光魏身後。李光魏“嘖”了聲,大拇指抹了抹唇上的胡須,問舒嬋:“真不記得了”


    舒嬋搖搖頭,一臉迷茫,道:“要不你給提示下”


    “臘羊肉卷餅。”


    “……啊!”舒嬋指著李光魏,吃驚不小,“葛貴莊的李大哥!是你”


    “反應忒遲鈍!”李光魏不滿道,“白長了一雙大眼。”


    舒嬋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李大哥,你家的臘肉卷餅特別好吃,我到現在還懷念那味道著呢。你這還有沒有啊我還想吃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怎麽不先問問我到底是誰上次因何要接近你這回又因何要綁你”李光魏好笑道。


    “如果是大哥你綁的我,我就不怕。”舒嬋嘿嘿一笑,“我相信你是個好人,壞人是做不出那般美味的飯菜的!”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門柱後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一個披黑紗著藍裳的美豔女子扛著琵琶走了進來,鴿奴!


    “小丫頭嘴可真甜,真是說到我心坎裏去了。”鴿奴笑道,“實不相瞞,你在葛貴莊吃的臘肉卷餅,是我做的。”


    舒嬋驚得咽了口吐沫,我天爺!她竟然吃過鴿奴親手做的飯菜!她那雙手可是剜過耿爍眼珠的啊!


    鴿奴碰了下呂遊龍,揚臉挑眉,叉腰得意道:“聽到沒老娘我可是個好人!”


    呂遊龍嫌棄的往邊上站了站,道:“莫挨!毒婦!”


    鴿奴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偏要挨著呂遊龍站。


    這倆人隻要碰到一塊,就沒個安生的時候,對此李光魏早已習慣。他問舒嬋:“可猜出我的身份了”


    舒嬋點點頭,盯著李光魏慢聲道:“你是鴿奴的主家,就是傳說中的前朝皇族宗室後裔,魏後主的孫子。”


    “不錯,怎樣吃驚嗎”李光魏打開折扇笑問。


    舒嬋蹲下來,手抓著鐵欄杆,有氣無力道:“驚有什麽好吃的我不想吃驚,隻想吃飯飯。”


    “餓了”李光魏搖著扇子也蹲下來,見她神情委頓,可憐巴巴,扭頭對呂遊龍和鴿奴道,“別鬧了!到飯點了,還不生火做飯去看什麽看難道要我去做啊”


    舒嬋見呂遊龍和鴿奴乖乖聽話出去了,再看李光魏,不由得對他生出幾分佩服。呂遊龍何許人也獨步天下的雪絲劍傳人!溫衙內和柴少主聯手也打不過的絕頂高手!鴿奴何許人也裝得了可憐,下得去狠手,彈得一手好琵琶,做得一手好飯菜,敢挑戰冷教頭,敢挑釁呂遊龍,真真是巾幗不讓須眉。這樣的兩個人竟然對李光魏忠心不二,俯首帖耳,讓他們去生火做飯他們就去了,可見李光魏還是很有本事的。


    李光魏見小丫頭看著自己,大眼裏閃著崇敬的光芒,愕然愣了下,道:“飯還是會給你吃的,死刑犯上路還得給頓飽飯呢不是”


    舒嬋微笑著點頭,道:“死在你手裏,比死在突厥人手裏強多了。我保證乖乖聽話,求大哥給我個痛快的!我怕疼,所以最好是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掛了的那種,譬如一箭穿心之類的。”


    李光魏呆了呆,心想這丫頭的反應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準確的說,她這一路上的反應都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徑庭。可為什麽她一個遠嫁的公主,在得到駙馬的真心以對後,不想著求生,卻安然赴死


    “你對你的駙馬就這麽沒信心嗎他可是柴家軍少主,西北的二號人物,調遣千軍萬馬把這踏平了都不在話下。”


    “他是勇猛的獵人,可這回他遇到的是世上最狡猾的狐狸。舅舅說從長安開始你們就一直跟著車隊,眼下都到涼州了,一路上你們竟然都未被官府的人發現。別地兒不說,涼州是西北重鎮,守衛森嚴,你們能入得了涼州城,必不是趁天黑翻城牆進來的吧若是經城門而入,守城的駐軍中是不是有你們的人此人軍職還不低吧”


    李光魏摸了摸下巴,神色似笑非笑,很是怪異,道:“你這小腦袋瓜還挺靈光的嘛!”


    舒嬋看了看左右,問:“我們已經出涼州城了是不”


    “套我話”李光魏笑了笑,“告訴你也無妨,確實不在城裏了。”


    “我出事後,駙馬定會下令全城戒嚴。這樣你們都能出得去,厲害!”


    “再晚一些,就出不去了。你的好駙馬調遣了五千兵馬把涼州城圍了個嚴實,連隻耗子都出不去。”


    聞言,舒嬋垂首默然。這個時候,柴峻一定急壞了吧若是沒有她,何至於讓他如此為難娶的是真公主也就罷了,為了她這個假貨,耗時費力,大動幹戈,而他所做這一切,在不久的將來都會被證實是毫無意義的。


    洛陽那些人騙了她,她又騙了他。西行這一路,尤其在西北的所見所聞,和洛陽那些人告訴她的完全不一樣。以前她信以為真,可以很坦然,但現在她做不到了。她的父親是行醫之人,醫者仁心,以救死扶傷為己任,從小就給她灌輸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理念。如今,她的選擇,不再隻關乎她父母的命運,還關乎西北百萬人的命運。


    看開了,想通了,她也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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