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原之上,野風浩蕩無邊。天有野雁,地有牛羊,風吹百草,千裏送芳。一人一騎在碧綠波濤中緩緩北上,遠處野馬肆意,鞭聲陣陣,還有那牧馬的兒郎拉著皮弦唱著歌。


    天有多高,地有多寬。大河之源自哪裏開始,天上的雲又要飄往何方。仰望星辰的人邁過一片草原,翻過一座座的山。眨眼之間,走過萬裏路,遇見無數人。歸途何方啊!歸途何在啊!


    百裏怒雲趴在棗兒的背上喃喃自語,歸身何處啊!


    青豌自馬車裏鑽出來,江仙回頭對她說:“你開心嗎?”


    她點頭說:“開心!開心!我真的好開心!我走了四年,現在終於回來了!”


    江仙揚起鞭子指著前麵的百裏怒雲說:“你瞧啊!那位吆喝了一路,現在像隻死狗一樣。”


    青豌便笑,她朝前喊了兩聲,百裏怒雲起身調轉馬頭衝了回來說:“青豌你瞧啊!前麵就是咱們百裏山了!”


    “嗯,我看見了。”


    百裏怒雲說:“你猜,樺樹上的斑鳩還在嗎??”


    青豌說:“斑鳩的孩子或許已經展翅高飛。”


    她又說:“你猜,後山君子湖裏還有人洗澡嗎?”


    青豌也說:“後山上還有偷看的小孩嗎?”


    百裏怒雲看著她,後者雙眼通紅。


    日暮西山,百鳥歸巢。百裏山中,萬物歸息。薄霧嫋嫋,歸途漫漫。


    青豌下了馬車便不等她們往前奔去。百裏怒雲牽著馬跟在後麵喊,叫她跑慢點。青豌跑幾步便抱著那大樹轉一圈,回頭對她說:“這棵樹比我們小時候粗壯了許多啊!”


    “這兒到處都是樹,你能分清哪個是哪個?”


    青豌說:“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我當然分得清。”


    後麵江仙跟在三月雪身邊也一步一步上得山去。三月雪說:“聖主無意在騰河設分局,這兒的事還是要我們拂陽殿的人來處理。”


    江仙看著前麵的人,說:“殿主若是覺得力有不逮,不管她們便是。”


    三月雪搖頭,說:“我還以為這麽久過去了,你喜歡上她們兩個丫頭了呢!”


    江仙又說:“喜歡又如何?父母賜予肉身生命,活下去隻能靠自己。”


    三月雪笑了又笑,她說:“難怪華儀殿主會跟我討要你……她希望你能到華儀殿去做事。教內三殿,也的確隻有華儀殿最適合你。”


    江仙說:“素姐姐曾說過,華儀殿都是聰明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


    三月雪哈哈作笑,說:“素魄啊!她也是個耿直的姑娘。啊!我聽說這次呂陽成親,下麵的姑娘抓鬮,素魄抓到了紅帖是不是?”


    江仙一聽這個就也跟著笑了,她說:“是呀!可憐非顏殿主是最喜歡素姐姐的,這次卻不得不給素姐姐找如意郎君。雖說這也隻是個玩笑,但聽聞陰長老也著實到部下裏麵去挑選了。”


    三月雪聽了直搖手,她說:“護法一門無人能贏得素魄之心啊!哈哈!我現在……”她說及此處,忽然聽到前麵傳來青豌的尖叫聲。


    百裏怒雲扔下馬繩加快腳步衝上前去。百裏家的木院並未受損隻是那門已經歪了。青豌從裏麵退出來,跟前卻是三個身著破爛的叫花子,可能是暮色之下青豌被這突然出來的人給嚇了一跳。百裏怒雲一腳踹過去罵道:“敢嚇我家青豌!滾去吧!”


    後麵三月雪也已經走上來,青豌站在門口。裏麵傳出百裏怒雲尖銳的叫罵聲,一會的功夫就從裏麵踹出來二十幾個叫化子。江仙趕緊進去,三月雪與青豌進去時院子裏齊刷刷著著一群人。百裏怒雲在屋子裏叫道:“這都什麽呀!”


    三月雪走過去說:“你行了,發那麽大火作什麽?”江仙從裏麵給她搬出來一張擦幹淨的椅子,她坐好了看向那群乞兒,也是有老有少,年齡各不相同。三月雪問:“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那些人看來看去沒人敢說話,最後有一個年長的走出來就朝三月雪磕頭。後者伸手說:“不必這般,我問你答便是。”


    百裏怒雲衝出來說:“這兒是百裏山,百裏氏的地方,你們知道嗎?”


    那年長的乞丐便連忙點頭說:“知道知道!小老兒知道!隻是四年前這百裏山一夜之間人去山空,我等無處可去才來這避風擋雨,無意冒犯。”


    百裏怒雲氣鼓鼓的指著門說:“我走的時候把門鎖的好好的……雪姨你看!你看這門……這都成這樣子了!”


    三月雪真是受夠她的孩子氣了,便指著前麵的人說:“那你問問是誰把鎖撬了,把他們的手剁下來好不好呢?”她這話一落,百裏怒雲撅嘴,前麵的人有的往門外跑,有的已經跪倒在地。青豌見狀瞪了百裏怒雲一眼說:“都已經四年了,他們不過是在此避避風雨而已,你幹嘛這麽生氣。”


    “……我就是生氣!不行啊?”百裏怒雲說完轉身回屋子裏收拾。不過百裏山有七院二十四房,如果真的要收拾,恐怕十天半個月也收拾不來。三月雪看看前麵的人,說:“起來吧,不用怕剛才的那個丫頭,你們想在這裏住就盡管住吧。”


    這夜,江仙在後院為三月雪收拾出一間可以睡覺的屋子。百裏怒雲在前院收拾院落,一夜未眠。


    次日,青豌在清算她們隨身攜帶的銀子,將之分發給那些留在山中的乞兒說要直接雇他們留在山中清掃。這群人感恩戴德齊聲謝過,卻吵醒了趴在桌上睡著的百裏怒雲,她起來問問發生了何事。青豌以為自己做了件好事,可百裏怒雲一瞧那些人便立即跳腳說:“我們哪裏用得著這麽多人?”就要從他們手中把銀子搶回來。


    青豌一把拉住了她說:“已經給他們了,哪有你這樣的?這兒這麽大,我們兩個怎麽可能收拾得來?”


    她還是不依,三月雪從後麵走過來,人還沒到,卻放聲說道:“青丫頭做了決定,你若再幹涉大肆反對,我就要廢了你!”


    百裏怒雲一時語塞,三月雪過來時看了看前麵的人,一共是二十一個人,五個老兒,四個婦人,三個少兒,餘下的看著還算健壯有力。她盤算著走到青豌跟前,說:“留著吧,不過以後也不用給那麽多。今日安排他們收拾院子,我們到騰河去走一趟。”


    青豌應了一聲,開心無比。三月雪與江仙先下得山去,青豌則帶著那些人到後麵的院子裏去分工,待她出來時也已經找不到百裏怒雲的蹤跡了。


    百裏家變故後,他們曾將山中一應珍貴物品搬入地窖。可百裏家在騰河鎮還有兩家門市,當時她們並未處理。而今一看,其中一家店已經被掌櫃的私自賣掉卷款而去。另一家也無力經營,反而是租給了一個賣羊肉的人。青豌在門外聽得他們如此解釋倍覺傷感。四年前的百裏家是騰河鎮數一數二的商戶,可百裏家一夜變故卻是無人得知的。


    除了看看店鋪的事情,她們還要置辦些日常用品與糧食。三月雪進了最近的一家茶鋪與青豌商量此事。青豌正在倒茶,聽得門外有人指指點點叫囂不停,回頭一看,隻見一形銷骨立老人被一小兒摻扶著正走到門口,她回頭一瞧覺得眼熟,那老人伸手指了指她眯著眼睛說道:“你……你是……”


    青豌看著他驚呼道:“是陳爺爺!”


    這位陳爺爺比白直還要年長數歲,是百裏家的老仆人,名陳煥,因為年紀大了體力不支,雙眼又花,不得己之下才將百裏家的店盤出。他也是因聽了有人來問百裏家的事情才叫孫兒扶著他出門找的。沒想到有生之年他是真的等到了這一天,一時間竟是悲從心生,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感慨百裏命數,又喜重新得見百裏故人。


    這廂青豌一行與老爺子陳煥交談甚久,陳煥一直對四年前百裏家變故不能釋懷,如今見得青豌在,便想問清楚。可這些事,青豌也不想說,況且說那些江湖事又有什麽意思呢?


    騰河鎮這邊得見故人,百裏山上百裏怒雲心情沉鬱,待在那年拜堂的屋子。而今灰塵雖去,可血跡仍在。斷了屋梁懸在空中,好像隨時隨刻都會掉下來一般。她待在那間屋子裏,坐在地上,感覺困意叢生,卻是不敢閉眼。


    君子湖邊的蘆葦荻花好像一點也沒有變化。野鴨子野雁在草叢裏出沒,她從後山的樹林裏奔出來,站在草坡中望著眼下的湖水,看著那木橋,看著橋邊的柳樹。一切如同在昨日,仿佛就在眼前。


    無時無刻不是盼望著歸來,但回來了又如何?她有何顏麵站在這裏?報仇啊!報仇!這仇如何不報!百裏怒雲心中發狠,揪了一把草往身前拋去便像發了瘋似的滾到草叢裏大吼大叫起來。


    “你在做什麽?”


    百裏怒雲忽的聽到這麽一聲,她跳起身來張望,卻是誰也沒見。但剛才的那句話她卻是聽得分明,好像有人就在她耳邊講話一般。


    “誰呀!”她大聲喊叫著四處張望,卻是誰也沒看到。


    殘陽落水,飛禽落巢。野鴨劃水而行,夏風吹拂著水邊的蘆葦,隱隱約約有一人立在那綠草間正望向她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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