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舒坦,爽快了!”


    李長安放下碗筷,抹了抹嘴,抱著兩個月來都沒有這麽鼓漲的肚子,口中直呼爽快。


    呂無相看著一桌子幹淨得連洗都不用洗的盆碗,又瞧了眼一臉陶醉模樣的小徒弟,心頭思緒萬千。


    “師父,師父…”李長安喊了兩聲見老道沒答應,便拿手在老道麵前晃了晃。


    “師父噯,回魂嘞。”


    呂無相這才回過神來,揮開小徒弟的手,好氣又好笑道:“喊什麽喊,為絲又沒死,回什麽魂。”


    李長安笑了笑,狐疑地盯著老道,“師父,想什麽呢?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想甚,有甚好想的。”呂無相眼神飄忽地避開李長安的直視,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李長安眉頭微微一蹙,心底直覺師父肯定有事。


    算了,反正師父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這會兒,還是先搞清楚嶗觀海到底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師父,剛剛,嶗觀海離開客棧的時候,是什麽時辰?”


    呂無相想也沒想,答道:“該是戌時一刻,他手下捕役來尋,便匆匆下了樓。”


    “哦?!”李長安一雙細長眼驀地亮起。


    師父對時辰的計算非常精準,絕對不會搞錯。而李長安從小要看守丹爐煉藥,久而久之,便練就了不看滴漏,準確估算時間的本事。


    可是,據嶗觀海自己說,他是見時辰差不多了,才去往公孫府打算回收那除怨籙。


    何故,獨獨略去手下來尋,這一節?


    另外,他剛才與嶗觀海先到了公孫府,安排手下將公孫拓送去衙館,兩人方才回客棧的。這一路走來,共花去一刻鍾時間。


    而嶗觀海那柄飛劍第一次出現,應該是在戌時二刻左右。


    那麽,他是怎麽做到,在一刻鍾內,從客棧走到公孫府、發現人不見了,然後驅飛劍尋人,且還一尋即中的呢?


    巧合、巧合加巧合?那就非常不合理了。


    所以,真相隻有一個。事情顯然並不像嶗觀海所說的那樣。


    真實情況應該是這樣的。


    守在公孫府宅巷外的捕役,發現公孫拓不見了,進府去找,發現連他這個守符籙的小道士也消失了,於是慌忙來客棧報告。


    嶗觀海也沒去公孫府,而是離開客棧沒多遠就放出了飛劍,搜羅他二人的蹤跡。


    所以,這大個子師侄為什麽要隱瞞這幾個細節呢?


    故意坑他?不至於。


    可是,沒仇沒怨的,圖什麽呢?


    “師父,”李長安左思右想覺得這事兒還得跟老道說說。


    “您了解嶗觀海嗎,他為人怎麽樣?”


    “嗯?”呂老道納悶地看向小徒弟,納悶道:“問這做甚?”


    “他不老實。”李長安直言。


    “這話腫麽說說的?”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人比自己師父更值得李長安信任的了。


    李長安一五一十將耗子精擄走公孫拓,他一路相追,直到遇上大蛇妖的事兒,前前後後仔細說了一遍。


    “那大蛇妖跑走的時候,嶗觀海還說了一句,‘又讓這孽畜跑了’。


    我覺著,他肯定事先就知道那條大蛇。不然為什麽要說‘又’?


    可是,他為何故意不提此事?這不坑我呢麽。”


    呂無相捊著白須側頭沉思了片刻,道:“還真有蛇妖哇!”


    李長安臉都綠了,“師、父!您以為我會拿這種事騙您不成?”


    “你胡扯的還少嗎?嗯?”呂無相伸出一手,邊掐邊道:“七歲那年,忘了給丹爐添火,你說被個狐狸精迷了眼。


    九歲,立夏,挑水挑的把桶給挑沒了,你說水桶被鯉魚精給叨走了。還有…”


    眼見師父又要開始沒完沒了翻陳年舊帳,李長安隻覺得頭疼得比剛才被針刺還難受。


    “立夏…日子都記得這麽清楚?!唉,好吧好吧,是我不對,是我胡扯。


    說正事兒。”


    呂無相嗤了一聲,話歸正題道:“那就,先與你說說,咱們無極仙山大體事宜。


    咱們無極仙山的開山老祖宗,乃是【仙庭九真聖君】之一的天亼老祖。


    相傳,幾會之前,老祖宗神遊世間,路過東極洲的一處山脈時,神識受到感昭,便在那處設下[六度天亼法陣],開創六道宗,並將這片山脈定名為——無極仙山。


    無極仙山,大大小小共九九八十一峰。其中,主峰有六,分別是六道宗的六大分支。


    六道宗內雖無主次之分,卻也有實力強弱之別,皆因各門所專修之道各不相同。


    如今,六道宗中最鼎盛的一門,便是,人間道。


    近千年內,人間道門下徒子徒孫數萬之眾,嶗觀海便是其中之一。


    他靈根平平,且無妙骨。為絲能記得他這麽個人,便是因他的執著。


    嶗觀海雖然天賦不佳,勤奮卻是無極仙山頭一個。在這一點上,無人能與他相比。


    旁人練十次,他便練百次。旁人練百次,他便練千次、萬次。人也不算笨,還有點兒能力,且極為聽他師父的話。


    因此,頗得他師父歡心,親授其【金鍾罩】之法。


    他現在的修為,[兵階]九重,在他這年紀來說,不算高也不算低,隻要得遇機緣,便可突破。”


    李長安非常認真地坐在一旁仔細聽著,默默將師父所說的一一記下。


    呂老道咂了咂嘴,指指桌上的茶盞,繼續道:“而這蛇妖,便是嶗觀海的機緣。


    他知道有妖,卻並不知是蛇妖。此事,方才他已與為師說了一二。


    子時那會兒,他趕到公孫府上,有感妖氣濃重,便使出看家本領金鍾罩。


    卻沒料到,那妖使了不知何等妖術,竟從這一法陣中,輕易逃脫了去。


    之後,他的本命法寶[尋妖鏡],也未能照出妖物原形與去向。


    你呀,也莫要生那嶗觀海的氣,他並非刻意瞞你。


    依他推測,那公孫家主恐是將蛇妖得罪深了。你沒見那牆上血字麽。他就等著妖物來尋公孫拓,好將之拿下。


    隻不過,他也沒想到,那蛇妖這麽快便去而複返。”


    李長安擰著眉頭沉思片刻,便明白過來,原來嶗觀海‘算計’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想用公孫拓來釣蛇妖。


    但這件事情,似乎並不像嶗觀海想的那樣。


    蛇妖從頭到尾都沒對他二人下殺手,並且,看上去完全是不認識公孫拓的樣子。


    還有一節,李長安不大想的通。


    “那這麽說的話,他幹嘛還讓公孫拓來請師父您下山呢?”


    呂無相想了想,道:“那妖物不費吹灰之力,便從嶗觀海的拿手法陣中脫逃,且還使了妖術障其[尋妖鏡],恐是有些來頭,並非尋常小妖小怪。


    嶗觀海自知不是對手,這才差了公孫拓來請。


    他想讓為師坐鎮,觀其鬥法。若其不敵,待其身死後再出手伏妖。免得縱容妖物,塗炭了生靈。”


    這…算個什麽路數?


    明知打不過蛇妖,請了自家師叔祖出山,卻不是搬救兵的意思,而是讓大佬看他打架。還說等他死了再收妖。


    收個蛋啊…


    “嶗觀海是腦子進水了,還是被門板給軋了?”李長安喃喃道。


    呂無相見怪不怪地繼續道:“你當他想死不成?這也是有原因的。


    修煉,哪是那麽容易的事兒?


    話說回來,你雖無靈根妙骨,缺了基本資質,悟性卻是勝過那嶗觀海數百倍有餘。”


    李長安立馬非常乖巧地斟好茶,端到自己師父麵前。


    老道接過來喝了一口,語重心長道:“山中修煉多熬苦,資質平平之人多半都耐不住。


    需知,養氣、修身一甲子,方可啟靈開竅。啟了靈竅,這靈根妙骨才算是真正有了用處。


    齊思、瞑想再一甲子,性靈化虛,做到收放自如,才算是真正入了階。


    初入臨階一品,又需苦煉打熬,一點一點地攀升修為。至九品圓滿境,方可破階。


    而這破階,亦非積少成多,便可水到渠成。


    光是勤奮,也無用。需有感突破之意,方能尋求突破之機。


    能否突破,還得看個人造化。終其一生都入不了階的修士,也不是沒有。


    嶗觀海停滯不前,已近一甲子。在他師父點撥之下,離開山門,投身大盛朝司捕監做個藍衣首捕。便是想借俗世曆煉,感悟突破之意。


    其實,能修煉有能修煉的好,當凡人也有當凡人的妙。


    個中滋味,皆是因果。”


    話到此處,李長安心中也有感。


    想想自己這十六年,宅於深山中,雖說日子還算滋潤,也不愁個吃喝啥的。但除了四季更迭的景致,什麽娛樂活動都沒有,過得枯燥無比。


    就這,他已經覺得夠夠的了。就更別說是六十年、一百六十年,甚至六百年了…


    如果長生不老的辦法,就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居於深山、守著丹爐,那這樣的長生還有什麽意思?


    再多的時間,也不過是虛度罷了。


    誰都不想死,可前提條件是,活著開心。


    歌裏不都唱嘛,來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時光。


    有大把時光你也得快活,不快活,要那長生有何用?


    大把時光不就變成煎熬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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