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兄!”


    公孫拓說著便又揖了一禮,眼眶熱得有些發紅。


    其實,李長安心裏也不落忍。


    但嶗觀海現在明擺著為衝階機緣,已然紅了眼,一心要找那蛇妖。這個時候,無論誰說什麽都沒用,他都不可能安下心來仔細盤查屠戮公孫一家的真凶。


    說他自私,怠慢公事?嗬,本就是一心修道的山門中人,俗世王權都未必放在眼裏,更別提這等小事了。


    這時候,唯一說話好使的,就隻有能幫他‘吊’蛇的李長安了。


    左右掂量了一番,李長安有了主意。


    “我寫封信,你拿去給嶗首捕看。白紙黑字,我再蓋個拇指印,這樣總可以了吧。”


    公孫拓眉頭揪了揪,正欲開口纏磨幾句,便聽到樓梯處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正是嶗觀海。


    大塊頭禮數倒是周全的,也不管一旁還站著一臉懵逼的公孫拓,拱手揖禮,喚了聲,“小師叔。”


    李長安一個頭兩個大,心說這倆貨不會是商量好的吧。一前一後,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合著夥的拖自己淌這趟渾水。


    “哈哈…”他麵上抽抽地幹笑兩聲,“大師侄太客氣了。”


    “師叔祖不在?”嶗觀海左右看了看,廂房門大開著,裏頭也沒人。


    呂無相斂氣凝元不露真息,無人能找循氣息找到他,嶗觀海這點修為就更別提說能感知師叔祖的去向了。


    “哦,師父…出門溜達去了。”


    嶗觀海狐疑地掃了眼李長安的肩頭,又看到他身後的長椅底下,趴著隻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的小胖狐狸。


    草靈!還是忘憂草!幻化出了翅膀,靈級至少有三品。


    這可是難得一見、煉製五轉凝元丹的稀有靈物啊!


    李長安感覺到大塊頭的雙眼應該是看到了阿紫,而且目光怪異,心下便有些警惕,麵上保持微笑,問道:“有事?”


    嶗觀海立馬收回目光,衝公孫拓點頭示了個意,道:“依公孫公子所說,那蛇妖有一物在小師叔處,可有此事?”


    李長安二話不說,從袖袋中摸出那隻錦囊。


    嶗觀海接過去翻轉檢查,打開袋子抽出其中一張畫有符印的黃紙,左右看了看,眉頭便皺了起來。


    “公孫公子,你說那蛇妖自稱將重要的東西落在假山旁,被你撿了去。指的,可是此物?”


    “正是。”公孫拓道:“蛇妖說它落了什麽金柳葉在我家假山旁。我在那處撿到的,隻有此物,沒有別的。


    可這是我父親從九宮真人處求來的護身符,與那蛇妖有何關係?


    還有,嶗首捕,小道兄可證明那晚我所見所聞,並非中了蛇妖的妖術產生的幻覺。”


    公孫拓雙眼巴巴地盯著李長安。


    “這件事...我確實可以替公孫公子作證的。”


    該死的墨菲定律,真是煩什麽來什麽。


    罷了,人已尋上門,再避諱也沒用,李長安索性便問道:“嶗師侄,你,確定真凶是那蛇妖?!”


    “難道,小師叔覺得不是?”


    踢的一腳好球。


    萬沒想到,這濃眉大眼的大塊頭居然還會這一手,有點兒油滑嘛…


    “我又不是捕役,我覺不覺得無關緊要。不過,人世也是一番修行。道心雖堅,也當考慮考慮他人的感受。


    枉死之人的怨氣好除,可若真相埋沒,天理公道何在呢?”


    李長安剛說完,心裏就有點後悔了。


    不摻和這兩貨的因果機緣,就不應該多說半個字。


    這張破嘴…


    嶗觀海魁梧的身形微微一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望向李長安的眼神開始有些微的變化。


    “文書編撰、結案上報,尚需三日。


    三日內若能生擒那蛇妖,我自有辦法查其靈識。若真不是蛇妖所為,我自當將元凶緝拿歸案。


    但若三日內還尋不見蛇妖蹤跡,那,本首捕也愛莫能助。”


    其實,嶗觀海也不是不願稟公執法,他心底裏也納了個大悶。


    命案發生當晚,他匆匆趕至公孫府,有感妖物還在,二話不說便祭出法寶、使出法陣。


    許是差點被他的金鍾罩困住,蛇妖學聰明了。在擄走公孫拓那晚,它在河道與墳地一帶設下了掩蓋氣息的結界。


    要不是李長安一路又是水遁又是定靈咒地使些皮毛術法,嶗觀海也不會那麽快找到那邊。


    說實話,當時他也有點懵。


    由於蛇妖事先設了結界,導致他根本就沒想到,追過去竟會碰上蛇妖顯露真身。


    更沒想到,蛇妖並未與他糾纏,撂下句狠話,借濃霧直接遁走了。


    並且,蛇妖消失時姿勢有點奇怪的狼狽。那碩大的蛇尾垂掛著,像是受了傷,從內裏折斷了一般。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所以,昨天花了一天的功夫,在河道與墳地處仔細搜查。


    結果,不僅發現了一道疑似蛇尾拖地形成的、三丈長的拖痕,還找到了些奇怪的白色碎片。


    使了隻對物品有用的還原術,雖僅能維持兩息的功夫,但以他曾捉過不下十條、三品以內的蛇妖的經驗來看,這…


    絕對是顆蛇牙。


    憑借這顆足有半人高大蛇牙碎片上殘存的妖力,再結合其通體蛇鱗已修至靈化境的狀態,還有那足有三十來米的身長,嶗觀海有了非常精準的判斷。


    此蛇妖,道行已達四品圓滿,且還是有毒的珍稀品種!


    嶗觀海道念都差點歪了。


    說什麽大話,還‘又讓這孽畜跑了’,人家若是折返頭來,跑的就是他了。


    最最想不通的是,這四品蛇妖的牙是怎麽碎的呢?尾巴又是咋受的傷?


    公孫拓說看到那大蛇張著血盆大口,衝自己和小道兄撲來之時,他就暈過去了。後麵發生什麽,他完全不知道。


    李長安則說看到那大蛇張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等清醒過來,自己已經摔在河道邊了。


    這可就奇了怪了啊。


    臨江府境內專事降妖的修士不多,修為最高的也就是個臨階中等,勉強能幹過二品妖物。對上大蛇,怕是遭不住一口毒液,就得原地變作一盆醬豆腐湯。


    想來想去,有這本事還能及時援手的,就隻有師叔祖了。


    可是,這也不可能啊。若真是師叔祖親臨,他怎麽會感受不到一絲仙力氣息?


    斂氣凝元不露息,赤手空拳肉搏?師叔祖這一把年紀了,還好個武鬥?不能夠吧。


    誰幹的?到底是哪位做好事不留名的道友…


    琢磨來、琢磨去,嶗觀海撓了一整夜頭皮也沒想出根毛來。


    不過,對那蛇妖有了具體了解後,他也對自己的探底大計做出了調整。


    原本,是想借著衝階之由,接近呂無相師徒二人,打探師尊妙木仙的去向。


    眼下,衝階,就算了吧。


    這要換個初入三品的妖物,有師叔祖掠陣,搏一搏,他還有那麽一丁點兒希望。


    可這四品圓滿…


    就太過份了。


    修行不易,且修且珍惜。


    錯過這一次機緣,就錯過吧。壽長怎麽說還有一百多年,等等唄,不著急送死。


    可若無此借口,師叔祖帶上李長安這貪財小徒,拍屁股走人,他總不能死乞白賴地跟著。


    所以,衝階之由,還得借著,隻是作不得實。一旦釣出蛇妖,還得讓師叔祖親自出手。


    整好,公孫拓急於揪出真凶,呂無相最是慈善,現成的苦肉計,不用白不用。


    李長安雖不知嶗觀海心裏打的小九九,但哪裏會聽不出來這一番瘋狂暗示。


    意思公孫拓一家的血案能否沉冤得雪,就看他願不願意配合。


    “嗯,大師侄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小師叔我當然…”


    嶗觀海和公孫拓四目炯炯,充滿著某種希翼之光,投向李長安。


    “當然是預祝你旗開得勝,手到擒來啦。


    趕緊的,東西給你了,拿著它去引蛇出洞。蛇鼠一窩一鍋端,就看你的了。gogogo…”


    嶗觀海………


    公孫拓………


    夠夠夠是個什麽意思?


    兩人茫然地對視一眼,情緒都有點接不上趟。


    嶗觀海又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錦囊,揉了揉,一時間竟是不知該說什麽來接這小師叔的話。


    “那蛇妖要的東西,就是這個錦囊。錦囊在誰身上,蛇妖就找誰。大師侄你就放心吧,你要的蛇,一準會到。


    公孫公子,你就靜候嶗首捕佳音,等他端了那蛇鼠一窩,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去吧去吧,趕緊行動起來…”


    李長安邊說邊推著二人的背,將二人推到了樓梯旁。


    “不是,小師叔,那…師叔祖可有說他老人家何時回來?”嶗觀海醒過神來了,轉身問道。


    “這就不知道了,師父沒說。”


    “啊?!”嶗觀海一張古銅色的臉驀地一僵。


    “哦對了,”李長安突然停住繼續推搡的動作,表情略顯嚴肅道:“大師侄,我這工傷可有著落了?


    昨兒去了慶餘堂,郎中說我這胳膊傷口太、大,一帖藥不夠,給抓了三帖…”


    “小道兄受傷了?!!”公孫拓又驚又愧。


    他心底裏直罵自己昏了頭,隻顧上自家的事,卻忘了小道士為救他,一路不舍地追著那隻耗子精。想來,一定是被那蛇妖給傷著了。


    嶗觀海立馬從袖袋內摸出一錠整銀,“昨日公務繁忙,觀海倒是將此事擱置一旁了,小師叔多擔待。”


    眼都沒眨的功夫,那銀子就來在了李長安手裏,他笑笑道:“沒事沒事。


    順帶一問,附近可有賣道袍的店鋪?我就兩身衣服,扯爛了一身,就這一身可不夠穿的。”


    “專賣道袍的店鋪倒是沒有,不過,可以現做。”公孫拓忙不迭說道:“小道兄,你且在客棧稍等,我這就去安排縫工上門來為你量身。”


    “這倒不用,我自己能尋著。二位慢走,長安就不遠送了。”


    說罷,李長安有模有樣地衝兩人一拱手,算作送客禮。下山兩日,別的沒學會,就這些說不上名目的禮數明白了一丟丟。


    公孫拓竟是沒再糾纏,拱手轉身,急匆匆下樓離了客棧。


    而嶗觀海呢,腦子有點兒發暈。


    本來納悶,這會兒更納悶了。


    ‘我原本是要幹啥來著?怎的莫名其妙又少了錠大銀?嗨,罷了,錢財身外物,不計較。‘


    出了客棧,嶗觀海一路走著,不時看向自己手裏那繡著八卦圖的錦囊。


    突然,有種握著顆雷火石的感覺。


    燙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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