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論點、論據、猜想(當然不包括猜測各位長老),統統闡述完畢。


    李長安與兩位一黑一白天亼殿掌事大長老,展開了嚴肅中不失熱烈、激動中不乏縝密的討論。


    半日後,討論進入白熱化。


    呂無相漸漸被‘排擠’出了‘研討’圈,老道突然有一種‘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麽’的茫然感。


    當‘研討’接近尾聲之時,呂無相已經獨自站在門邊邊,思考道生很久了。


    “李長安,你且放寬心。一旦有人對你不利,貧道一掌便劈得他灰飛煙滅。”


    長眉翁剛說罷,壽星爺又細思片刻,道了聲,“惹。


    若將此事宣將出去,不正如長安所說,不僅對本門無一絲好處,還會引來些不必要的禍事。


    師弟,依吾之言,此事便隻吾四人知曉便可。


    你我二人暗中探查門內各處,若發現有仙識探查悲呼峰,隻需多加觀察,自可辨其真身。”


    長眉翁按捺下略有些激動的神情,細細一琢磨,點頭稱善,“多得師兄思慮,這確乃最妥當之策。


    雖如長安所說,相信門內無此等屑小暗算同門之人。


    但近千年來,各峰收徒良多,混進一二不軌之徒,也是難說。


    遠處不論,就近的[淩天宗]、[飄渺宗],近百餘年來頻頻與門人接近。


    說不得,便有覬覦狼子之心…”


    “惹。無須多言,依計便是。”壽星爺出言阻止唾沫橫飛的長眉翁,翻手亮出一枚隱泛仙光的寶珠,“長安,此乃[避識珠]。你且收好,不可離身。”


    李長安立馬像得了保命稻草一般,雙手接過捧在手心。


    壽星爺手指一點,一抹仙力鑽入其中,言道:“如此,若有人推衍你之來曆,便隻能探到其中虛定之數。”


    “謝祖師爺爺!”


    “呂無相。”壽星爺輕喚,神遊五洲的呂老道立馬回過神來,尊聲聽訓。


    “長安雖無靈根妙骨,但也不是全然無法修行。


    俗世那些外門弟子許多亦毫無資質,習一些保身術法,也不是難事。


    明日你去一趟[鍾會峰],尋那[卷藏閣]執事辛物然,取一套《四化四象經》。


    此經文囊括頗多固氣之法,對長安應當有些助益。”


    說罷,壽星爺一揮手,呂老道手中便多了一小塊玉片。


    “謝師尊賞賜!”呂無相忙將那玉片收攏入袖,唯恐一不小心弄丟了似的。


    黃問長老乃二位參殿之一的大徒、鬥元真人的親師,資曆最深、輩份也高;因此,門人弟子見其皆稱一聲師尊。


    呂無相是鬥元這一輩入門最晚的,無論是仙齡還是道行,稱其一聲師尊,亦不算過。


    二位長老又看了李長安一眼,轉身便消失在原地。什麽白光、金光,青煙、紫煙,統統都沒有。


    大約,到了這二位大佬這般境界,便真的能做到,來無蹤、去無影吧。


    等確認屋內除了自己師徒倆,再無什麽別人之後,李長安便頹然有些脫力地跌坐在地上。


    “腫麽了這是?”


    “沒事,沒事。”


    在呂老道的攙扶下,李長安勉強站起身,隻覺得小腿肚子直哆嗦。


    “你啊你,讓為師說你甚麽好,啊?


    那些個疑神疑鬼的話,可是能與人亂說的?


    那可是天亼殿長老,你個球囊,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為師這顆心懸的呐,噯…”


    李長安壓了壓老道的手,仍在叨叨叨的呂無相這時方才發覺,小徒弟渾身都在微微發顫。


    到底,心裏還是發虛,知道怕字怎麽寫的。


    能不怕麽?那可是金峰境呐,四舍五入等於半個聖人老爺。於他而言,沒啥差別,都是彈指之間,可將他灰飛煙滅的存在。


    億萬分之一的概率,也是概率。


    若今日來的這二位長老,正巧是合著夥幹掉妙木仙之人。整好將他師徒倆一鍋端,挫骨順帶揚灰。連再入輪回投胎轉世的機會,都給你滅咯。


    總算,這第一道大關,暫且告一段落。


    事實上,能說服二位長老將妙木仙的死訊壓下來,並非李長安能耐有多大。


    究其原因,乃是[大局]二字。


    清淅的思路與三寸不爛之舌,這次發揮的還不錯。


    有條不紊地陳述了利害關係,用詞也很巧妙。不明說,隻在關鍵的地方,點一點,讓二位長老認為都是他們自己想到的。


    人往往就是這樣,別人給你分析清楚擺到桌麵上,反而不信。


    即便心知確是那麽回事,也還是會因為身份地位的懸殊,而不願意承認、接受。


    哪怕,沒有身份之別,有些人純粹就是不喜歡別人直給。


    還有些呢,便是樂於展示自己具備優越過人的敏捷思維。你都說透了,是想讓我給你鼓個掌嗎?


    總而言之,不管是麵子、裏子,還是逞能這一普及度很高的特殊愛好,都在李長安考慮之內,並為此草擬了一番極盡完善的說詞。


    不是他天生聰慧、思慮周全,純粹就是兩世為人的經驗,加身為螻蟻該有謹小慎微。


    前世打過n份工,實習時呆過多個科室;


    加上與導師共同完成課題的過程,他總結出的經驗,都快夠得上寫一篇《如何達到自己的目的,並同時圓了老板麵子》的論文。


    人是如此,由人修成仙的兩位長老是不是如此,李長安現在也不好妄下斷言。


    兩位長老都明了事情的嚴重性。公開妙木仙死訊,有百害而無一利。


    且看這一縷留存於他靈覺中的神識,會否在將來的某一天蘇醒;再觀門內有沒有人會按捺不住,對悲呼峰有所動作。


    在‘妙木仙被暗算’之謎未解、此事沒有一個圓滿解決的方案之前,先按下不動。


    黑長直發型的長眉翁,是個脾氣急躁的主。還想說召兩名天峰境執事,將悲呼峰看守起來,被‘壽星爺’給摁住了;


    ‘壽星爺’顯然想的更為周全,留下傳聲玉符一枚,言說有事便呼救;


    還再三叮囑長眉翁,不可時時仙識探查悲呼峰;


    全當無事發生,兩人悄悄來、悄悄走,門內也無他人知曉;隻管靜待,萬一真有人露出馬腳,便殺其一個措手不及。


    若是相安無事,那是最好。


    等著妙木仙神識蘇醒,要不然就是等兩位參殿出關後,親自定奪此事。


    從這個側麵,暫時可以將這兩位長老劃撥入【綠色:非危險等級】。


    這波講事實、擺道理、抱大腿的操作,總體可以打個八點五五分。


    還算,比較成功的,吧!


    李長安緩過勁來,左右思索了一遍自己從頭到尾的說詞和神情,確定沒有什麽地方存在錯漏。


    “師父,剛剛那位祖師爺爺說的什麽什麽經,是什麽經?”


    呂老道一拍腦門道:“唉呀,瞧我這腦子。為師剛剛竟是忘了此等大事,沒為你介紹兩長老道號。”


    李長安還當多大事呢,笑了笑,道:“白須長老應是黃問師尊,那眉毛特長的便是勾陳長老。”


    “你腫麽知道呢?為絲說了嗎?唔,為絲好像沒有介紹…”


    “您不是說今日開壇講經的是逸仙長老麽,那黃問師尊一看便是德高望重。嗬嗬,徒兒也就是隨便一猜。”


    呂老道這時麵上的緊張也落了下來,似是鬆了口氣,也笑了笑,“如何?


    為絲是不是早與你說過,莫要諸多無端猜測。各位長老都是得道仙長,怎會做出那般有損德行之事。”


    若真如師父你說的這樣,那天下可就太平咯。嗬…


    李長安笑了笑,沒再多與師父扯這個問題。忽而想起,自己頭先問的事兒,師父都還沒答。


    “師父,我問的是黃問師尊賜下的那什麽經,有什麽用,修煉功法麽?”


    “哦,《四化四象經》乃是一套古經典藉。具體是哪方麵的,為絲也不大清楚。


    黃問師尊乃是本門學識淵博第一人,他老人家所薦經文,一準錯不了…”


    呂老道又開始叨叨起來。


    李長安看了自己師父一眼,也不去打斷他。師父這兩天熬的頭都要禿了,這會兒好不容易風波暫壓,讓他老人家消停一陣喘口氣吧。


    將乾坤袋裏裝的滿滿的幾隻大箱子一一搬出,所有收拾起來的東西,一小半常用的歸位,不常用的仍放在箱子裏。


    免得,萬一哪天又要跑路的時候,還得再重收拾一遍。


    (暫時)不用跑路的感覺,真好啊!


    …………


    是夜。


    總算能睡個相對安穩一丟丟的覺了。


    仙山內,修士大多早已辟穀。少部份剛來的新人,也都在各峰各門下吃自己的。


    連著三天都在忙活應對,便也沒心思去搞什麽食材,晚餐隨便對付著吃了幾個果子,李長安就躺下了。


    枕著他的專用自動按摩枕——白胖狐狸,一旁還躺著個睡覺愛吐小泡泡、身體呈半透明在夜間散發著微弱紫光的忘憂草靈,小阿紫。


    有比沒有強,這倆,勉強當作‘狗頭保鏢’吧。


    迷迷糊糊睡著,李長安翻了個身,做了個夢。


    夢裏,嶗山道士水準的師父,居然是個真仙人;大塊頭師侄、人憨錢多的青衣公子公孫拓、醜到爆的耗子精;


    一條通體水藍色的巨蛇,幻化成了個清秀的少年郎;


    還有一個長發高束、眉目如畫、曲線玲瓏躺在柳葉上的妖女…


    不,那是樹妖姥姥!


    夢中那眉目如畫的妖女,突然變化了發型與樣貌,甩著巨長的舌頭,朝他卷來;


    夢中的天地間,突然有道道雷霆降下,狂風暴雨四起…


    李長安一個激靈,驀地醒來。


    這便,嚇到懵逼鳥!


    隻見,床頭邊上坐著位模樣看上去約摸二十五、六的青年,渾身散發著一層霧白色的溫和光芒,麵目看的很清楚。


    挺…帥的。


    青年一頭黑得發亮的長發,半紮半披於肩後;眉目極是溫和,眉心有一道法杵狀金色印記。


    “你醒了!”


    聲音如其人,極為溫和,煞是好聽。


    可…李長安肝兒都顫了。


    這…麽快,就殺上門了嗎?


    師父呢?該死的,豹子頭、黑黑黑…


    “莫慌。我是你逸仙哥哥啊,你看看我,是否,想起些什麽了?”


    溫柔的眼神、溫柔的聲音。


    哦,這該死的溫柔……


    “妙木,為兄想通了!


    你說的沒錯,不應執著於修行。這長生,應用來享受,而非桎梏。


    妙木,為兄跟你走。


    五洲四海,即便荒野極淵,也去得。


    走,我們現在就走。”


    這…是什麽展開???


    李長安腦門被黑線吞沒,這會兒不僅肝兒顫、心顫了,隱隱還覺得有點淡,淡的,疼。


    道友,有話好好說,別這樣啊喂。


    李長安被這個比他前世交過的女朋友還溫柔的帥鍋,緩緩從榻上抱、了、起、來!


    師祖,你到底還有幾口奇奇怪怪的鍋,等著我來背??!!!


    李長安有點出離憤怒了。


    正準備一把將青年推開,卻被對方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那股怡人心脾的氣息,給…


    什麽鬼?不不不,沒有沒有,我沒有沉醉。


    一切皆是幻覺。


    “咳!這位仙長,有話好好說…”


    青年緩緩放開他,眼神似有些受傷地看著他,神情略帶悲傷地說道:


    “元嬰凝形,修為散盡,定是吃了不少苦吧!此仇,為兄一定會替你報的。”


    為什麽,一個大男人說這種狠話,卻有一種奶凶奶凶的效果。


    關鍵是,李長安居然沒有覺得惡心。


    這就神奇了啊。


    不對,這家夥,是怎麽知道的?


    他半夜摸過來,見到他就喊妙木仙的名字,顯然是來之前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二位長老透的風?不是說好了就他們四人知道的嗎?仙人也這麽不靠譜的說?


    青年見他一臉疑惑的模樣,不緊不慢地溫聲說道:“迷雲鎖慧月,業風吹定海。


    我知你已沒了前身記憶,但,我是不會忘的。


    你放心,神識雖極微弱但也算完好,待我參透《還源經》,便可為你攏神歸本源。”


    似乎,這男人與妙木仙關係,挺近的…


    李長安本能地往後挪了挪,拱手作道揖,“晚輩李長安,見過這位仙長。”


    作道揖的手,被對方,抓、住了。


    青年溫和地笑著,眸中帶星的那種。


    “既已為知己,無論你如今是哪般境地,為兄都懂你。


    為兄,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了你。”


    李長安用力將自己的雙手抽了回來,直問道:“你知道有人要殺我?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有人殺了妙木仙?”


    青年眨了眨眼,抬掌亮出一盞蓮花燈。


    燈火驀亮,隨之,一個聲音響起。


    “逸仙兄,無論發生何事,哪怕…切莫去荒渡涯,那兒…別再執著修行了,止步大黃庭已足夠……去四海…逍遙遊……”


    聲音斷斷續續,就像在與人通話時,信號不好。一段完整的說話,被卡的隻聽到了部分。


    “十六年前,自我收到這段被法力吹散了部分的燈影傳信,我便猜到,你死了!”


    青年一雙星眸眼底泛起朦朧。


    “你常與我說,該去看看外邊大好河山、四海五洲。可我...可我卻,一再推脫你的邀約。


    知你死後,我枯坐十年。


    旁人不知,我心底懊悔卻是無處再與人說了。


    好在,你回來了。


    方才,是我過於激動,還請見諒。


    走,我們遲早會走。


    不過,既然你回來了,我便要看看,到底是誰暗害了你。


    為兄,定要他,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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