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圓月夜。


    花好月好人也好。


    李長安心情暢快,運起乘風訣,坐在一彎竹枝上,橫笛吹響一支練了許久勉強算得上連貫的曲調。


    遠遠望去,還真點兒清朗出塵的仙人意境。


    當然,前提條件是,忽略這支與情、與景格格不入的曲子。


    此曲,主要內容是兩隻身殘誌堅的山大王,比賽奔跑。旋律簡單,朗朗上口,包學包會。


    “你還是像以前一般,不擅音律。”


    隨著溫和至極的說話,自帶柔光效果、可與皎潔月色爭輝的溫柔長老,緩緩自竹峰落到李長安麵前。


    逸仙麵上仍是那抹溫柔中帶著寵溺的笑容,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份的溫柔長老,穿著一身繡有暗紋的桃紅長衫。


    難得的豔麗,如此燒包,是特地來與自己約…碰頭,特意打扮的麽?


    李長安放下橫笛,微微笑了笑,道:“長老今日似乎心情大好,可是有何喜事?”


    “哦,何出此言?隻要見到你安好無礙,我便心安,每個月圓夜心情自然大好。”


    說著,逸仙長老輕盈若羽地落在李長安身旁的另一彎竹枝上,優雅坐定後,似是想到了什麽,眸含星河般地看著李長安,道:“不過,倒也算是有樁好事。”


    李長安原本以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習慣,被一個男人用這種眼神注視;


    然而,結果卻狠狠鞭笞了他。


    此時此刻,麵對溫柔長老的秋水翦瞳,李長安的內心靜如止水、毫無波瀾。


    別把他當男人,哦不,別當人,就行了。


    溫柔長老不是人,九天仙君落凡塵。嗯,這麽一想,相處起來就自然多了嘛。


    未等李長安開口詢問,善解人意的溫柔長老又說道:“明日辰時,巋然峰[梧宮]開壇講經布法,為期七日,門內各峰弟子均可前往。”


    然後呢?


    李長安一臉懵地看著溫柔長老,可這位俊逸仙人卻隻是眨了眨眼,還露出一個[你猜呀]的欠揍表情。


    李長安後腦勺掛滿黑線,麵上笑眯眯地配合道:“所以,弟子也可以去聽講是麽?”


    溫柔長老不知何時掏出了那隻白玉笛,姿勢瀟灑地在掌間轉動把玩著,一臉強忍笑意的樣子,看上去有點不大聰明的樣子。


    當然,他本人並不這麽認為。猶自保持著某種神秘感,仍是不說。


    李長安:………


    這,用得著猜嗎?


    果然,實力夠強,智商神馬的弱一點也不是事兒。


    明擺著,溫柔長老到時候應該會以[客座教授]、[旁聽專家學者]之類的身份,出現在內什麽宮的講經公開課上。


    這若直接說破,便顯得溫柔長老有些弱智。


    一時裝逼一時爽,大佬抬手火葬場。


    咳,不至於,不至於。


    不過,該配合演出就老老實實跑完這個龍套。


    第一場、第二幕,表演:[努力思考,想不明白,三分期待、七分疑惑]。


    這難不倒他李.閱片無數.長安,更何況,前世寒暑假橫漂跑龍套的從業經驗,可是非常之豐富。


    隻見,李長安一臉沉思狀,麵部微表情到位。以動人的情感與微妙的表達,高度完成了這幕表演。


    那位集導演、編劇與觀眾,三體合一的溫柔長老,終於發出一陣愉悅的笑聲,忍不住‘揭開謎底’道:“屆時,我也會去[梧宮]。如此,便可名正言順相對七日!”


    第一場、第三幕,表演:[七分驚訝、二分欣喜、一分感激]。


    同樣,李長安的神情、語氣,都是恰到好處,一點也不過,絕不強行給自己加戲。


    果然,溫柔長老笑聲越發爽朗了。笑罷,抬手亮出先天靈寶——萬源靈火珠,使仙力將之推到李長安顱頂。


    今月份的[啟靈開竅]。


    陣陣暖熱之意,自靈覺中緩緩散開。


    來自靈火珠的初火源力於體內流轉,李長安閉目細細感受。


    隻覺體內各處,筋、竅、骨、脈,皮膚、毛皮,甚至是每個細胞,都像是得到了某種奇妙的淨化洗禮一般。


    經過半年的初火源力蘊養,李長安明顯體會到,此時已與頭幾次使靈火珠開靈啟竅時的感覺,有了很大不同。


    最初時的感覺,就像是做了個幹蒸‘絲帕’;


    之後兩次,就好似是有熱流衝刷去了自己體內血管、毛孔中的淤積汙穢,整個人輕盈了不少。


    這對他修習飛行術法,有了飛躍性的突破啟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就讓他省去了不少下苦功的時間,也因此才有功夫,打造大水車和熱氣器。


    若不然,光修煉都來不及,哪來的空閑去追逐實踐他的道生夢想。


    除這些實質肉眼可見的好處之外,之於李長安而言,最大的好處,自然是靈覺中那層疊如壘塔狀的多層輪盤最上方、某一格中代表著靈能量的數值,正在瘋狂暴漲。


    來到仙山已七月有餘,李長安曾無數次檢視自己靈覺中,這一造型獨特的‘外掛’。


    事實上,嚴格來說,應該稱之為,【裝置】。


    李長安前世曾看到過的小說、電影、漫畫中的外掛,大多以[發派任務、完全任務、提供獎勵、升級製霸]的流程為主。


    可自己靈覺中的這一裝置,卻從未給予他任何提示。


    沒有文字,沒有意念交流;就像一台精密的、僅僅被激活了最淺層次功用的儀器。


    他現在還無法確定這台裝置,究竟該如何運用。不過,結合裝置前後兩次被驅動的經驗,也算是初步摸到了一點點門路。


    第一次無意驅動是在青泉山居,一念而動,開啟氣海養成模式;


    第二次則是在公孫府中,一念而動,追著將公孫拓擄走的鼠精後,[功德輪]意外地自整體中脫離而出。


    兩次,皆為念動。所以,這裝置應當與他的念想相連。


    一念動、則輪轉。


    且,這[功德輪]之防禦力應當非常強大。


    如判斷無誤,荒墳地遇到蛇妖的那個夜晚,救了他與公孫拓的,並非什麽天降神兵,更不是當時還停滯在兵階九重的大塊頭師侄嶗觀海。


    擋住蛇妖的,定然就是自己的大金輪。


    四品上大蛇妖,都可忽略不計,主要是那位輕描淡寫便能要了師父老命的,樹妖女子。


    九品上大妖、可與四方妖主比擬。


    其實,李長安後來細細回憶起自己被封在玉子蓮中,聽到兩個小女妖的對話,他甚至猜想那樹妖姥姥,恐怕是比四方妖主還要可怕的存在。


    而當時,他親眼所見,自己的大金輪可是貨真價實地擋住了姥姥的劈空一斬!


    正因此,樹妖女似乎對他的金輪頗感興趣。想來,也許他真的誤打誤撞說對了,這或許,並非什麽外掛,而是某種比靈寶還高階的寶器也不一定。


    這就令李長安產生了一種錯覺,也許、可能、搞不好,自己真是那位師祖妙木仙的轉世身。


    好在,他很清楚自己的來曆,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容易令安精神錯亂的念頭。


    “在想何事呢?”


    逸仙長老溫和的聲音,將沉浸於思索之中的李長安拉回現實。


    他睜開眼,對溫柔長老作了個道揖,笑道:“無事。隻不過,想到長老對弟子如此厚愛,心底覺得無以為報。”


    這,其實也是李長安心底的真實想法。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占了天大的好處。


    因他無靈根妙骨、修行不得的緣故,溫柔長老為不惜動用先天靈寶,為他啟靈開竅。


    光這份心意,李長安就受之有愧,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坐享這份不屬於他的情義呢?


    修行無日,道生長久;千年萬年、歲月清廖。


    能相伴的,不一定是白首不分離的恩愛情長;


    也可以是,你懂我、我也懂你,談天說地、論道講法,互相提攜、共同進步的知己好友。


    通過溫柔長老數月來的述說,李長安對師祖妙木仙與逸仙之間的友情,有了比較具體的了解。


    一個是一心向道、生於仙山長於仙山從未離開仙山半步、溫和如皎月的仙侶後人;若論血統,逸仙就是那種出生在別人終點線的天之驕子。


    一個是浪蕩不羈、生於俗世心性狂放從未將修仙當回事、明亮如烈陽的修行奇才;根骨絕佳,妙木仙卻是並不拘泥於山門規矩的天縱之人。


    全怪逸仙過份溫柔,導致李長安將二人之間純潔的友誼關係,胡思亂想成了某種不可描述之情。


    說起二人友情的起點,全都是因為在人群裏,互相多看了那麽一眼。


    故事還是那個老套的故事,不打不相識。


    初入山門的妙木仙,捉弄高傲的仙侶後人,從此就成為了彼此的另一麵。


    沒有狗血的兄弟反目,沒有更狗血的愛上同一個仙子,隻不過,兩人的性情南轅北轍、八萬棍子都挨不著。


    妙木仙跳脫、貪玩,四海五洲撒歡的折騰,早早成名,成為天下修士心中最明亮的那道光。


    而長老這個萬年純陽宅男,死活不肯跟妙木仙出去浪,動不動就閉關百年,一心想早日修得大道;默默無聞,雖實力不俗、位列六長老之一,門內見過他本尊的卻是廖無幾人。


    其實,這當中,也是有原由的。


    除了莫名其妙打了自己一頓,又莫名其妙發展成好友的妙木仙外,逸仙並不關心他人他事;一心修行,全是因為那對在他剛出生沒多久,便雙雙飛升去了仙庭的父母。


    這對無極仙山著名的神仙眷侶,在飛升前隻留了四顆先天靈寶珠給兒子,從此便再無音訊。


    雖說,門內老人都對他照顧有加,但這始終是逸仙心底缺憾的一角。


    都說修行之人斬世俗情緣,但實話來說,仙人也是由人修來,如何能做到徹底斷情。


    更何況,道侶、仙侶之風盛行,各道門仙宗非但不遏製,還頗為鼓勵。


    總之,類似的迷惑行為,反正李長安是看不大懂。


    此些種種,皆為前話。


    月色之下,溫柔長老將萬源靈火珠收入掌中,看著朝自己行揖禮的李長安,眸中光亮微微一動,並沒像以往那般將其扶起,隻輕輕笑了笑。


    “我知道,你又想與我說,你是你,妙木是妙木。是我不好,總是略過這一則。


    可要我不拿你看作妙木,我也做不到。”


    停頓稍許,逸仙長老又再溫和地說道:“你看,如此可好。


    我是你的前輩長老,你是我的妙木兄。


    咱們,各論各的。如何?”


    李長安直立起身,報以一笑,應道:“多謝長老感恤弟子心境!”


    人最為彌足珍貴的,就是換位思考。


    溫柔長老用這種商量的口吻與自己說‘各論各的’,便是十足十為他考慮了。


    當下,溫柔長老在李長定心裏的位置,又有了些許變化。


    如果可以,將來,他願意,不,應當說他希望自己能成為對方真正的好友。


    “哦對了,淩天宗遞來拜帖,其門下七位真人不日將來拜訪。


    梧宮七日壇後,我需在[天亼殿]陪同兩月,這兩月恐怕要耽誤你開靈啟竅之事了。”


    溫柔長老麵帶歉意地說罷,李長安立馬擺手,表示不差這兩個月。


    溫柔長老略有些無奈地繼續說道:“黃問師尊見我近來並無閉關的想法,便安排了這樁差事。


    唉,屆時,少不得論道講法、小小比試一番。


    我是最不喜爭鬥的,大家各修各的,為何非要比出個我高你低呢?”


    李長安:………


    嗯~~這話說的。真當是,無形裝逼,最為致命。


    嗯?比試?換而言之,就是鬥法咯。


    要是自己能在靈能值可吸收到的有效距離旁觀,那就,嘿嘿嘿……


    “弟子若能旁觀鬥法,開開眼界、長長見識,就好了。”


    “哦?嗬嗬~”溫柔長老失笑說道:“若真想去,也並非難事。我與黃問師伯說一聲,便是了。”


    “這就不用了,弟子不想引起除長老您以外,其他長老的注意。弟子不過就這麽一說罷了,長老莫要放在心上。”


    “如此…”溫柔長老假以思索,又點頭一笑,“那我悄悄帶你進去便是了,定然不會被師伯師叔們察覺的。”


    李長安心底又是一陣歉意。


    怪溫柔長老過份單純,真是忍不住就想套路他。關鍵是,他還就吃這一套一套連環套。


    當李長安說出那番潛台詞‘我隻信任你’的話後,溫柔長老立馬就決定要圓了他這個小心願。


    “真的?!”


    李長安立馬表現出一副沒見過麵世的樣子,兩眼光放、一臉希翼。


    “當然。”溫柔長老得意道:“七日壇過後,淩天宗門人來訪之前,我用玉符傳聲予你。”


    “弟子,謝過長老!”李長安規規矩矩作了個道揖。


    “哈哈~~你啊你,還像當初一樣,就愛看那些家夥打來打去。


    哪兒有人鬥法,就往哪兒去。看的不痛快了,時不時就會出手。


    不止如此,還時常跑去獸穀,惹得凶獸互鬥。


    真不知,這其中究竟有何趣味,嗬嗬…”


    溫柔長老和聲說著,李長安心底突然咯噔一下。


    獸穀裏的凶獸各有各的地盤,一般情況下照不了麵。這些豹子頭黑旋風.辛巴都說過。


    師祖妙木仙愛觀人鬥法,且還時常自己下場與人爭鬥,這些都還好理解。


    可是,刻意撩撥凶獸惡鬥,總不會是出於某種惡趣味吧。


    所以,難道說,師祖是外掛上一任宿主?


    …不、會、吧!


    對樹妖女子胡扯說那浮誇的大金輪,乃是祖師爺傳下來的法寶,沒想到……


    居然,歪打正著被自己言中了?


    真.祖傳外掛,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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