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中,是破敗的神社房屋。


    破碎的瓦麵,裸露出內填物的牆壁。


    陰沉的斜陽底下,一切都跳動著妖冶的顏色。


    如同血液一般的顏色...染紅了一切。


    整個神社散發著生人勿近的詭異氛圍。


    真要在這裏拍一部恐怖片都感覺綽綽有餘。


    而一想到自己即將在這個地方過夜,野澤秀明就停下腳步,遲疑地看向身邊的西城式。


    “西城先生。”


    “走吧,快要下雨了。”


    西城式回頭提醒。


    他腳步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也沒有遲疑感。


    都說勇氣是能夠感染旁人的,見到西城式這毫不慌亂的表情,野澤秀明心中莫名也多了幾分氣力。


    他跟在西城式身後,向前走去。


    西城式則是時不時取出地圖,往上瞥一眼。


    前麵已經說過,這裏位於荷取古神社東麵。


    而荷取神社東麵這一大片區域,則被稱為淨域。


    所謂的‘淨域’按照字麵的意思來翻譯其實就是‘幹淨的地方’


    雖然說得很玄乎,但其實所謂的淨域就相當於巫女與神官們居住的地方。


    嚴格來講,淨域其實並不屬於神社的一部分,畢竟生火做飯,已經算是沾染了世俗氣息的行為。


    但荷取神社就這麽大,必須要騰出一塊地方提供給巫女、神官們居住。


    要不然連吃、住的地方都沒有,誰又來每天盯著鎮守黃泉?


    西城式與野澤秀明很快便通過鳥居。


    通過鳥居就相當於正式進入神社內部了。


    “喔...這就是以前的古神社嗎?和現在外麵的神社完全不同啊。”


    已經能獨立行走的野澤秀明四處查看。


    與外麵裝潢富麗的神社的感覺不同。


    這個荷取神社四處林立著簡陋的木製小屋,這些小屋的屋頂設計很奇怪,有些是圓形斜坡屋頂,有些則是標準的斜屋頂。


    這些小屋分割開一條條小路。


    唯一相同的或許就是每一戶小屋門前都掛著注連繩。


    注連繩,其實就是在普通的麻繩上懸掛上之字形的白色禦幣,以此達到驅邪作用的繩索。


    有些木屋外都還掛著已經完全腐爛幹癟的蔬菜...顯然,當年西城家動手實在太快,荷取家根本就沒反應過來。


    這濃鬱的生活氣息與神社氛圍的屋外注連繩裝點,讓野澤秀明感到一陣新奇。


    他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所謂的神社,本來就應該是這樣才對。


    而外麵的那些什麽嚴島神社、稻荷大社...都裝潢得實在太富麗堂皇了。


    這些神社實在太注重於嚴肅、莊重的外觀了。


    反而少了一絲人味。


    或許有些人說,神社本來就是神明居住的神域,怎麽可能那麽貼近人味兒?


    可在野澤秀明看來。


    就算是神明居住的地方,負責神社的也是活生生的巫女、神官。


    再怎麽注重嚴肅,也必須要透出一些生活氛圍感才算正常。


    而這片荷取神社,就很切合野澤秀明印象裏的神社形象。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從其中摸出手機,想要拍幾張照片。


    但很明顯。


    就連西城式的尾行電話在這個地方都不能使用,他的智能手機就更加別說了。


    野澤秀明深深地歎了口氣,有些小小的遺憾。


    不過已經走到這裏,也沒遇見什麽怨靈一類的東西嘛。


    他心情放鬆很多,甚至還有興趣與旁邊的西城式打趣:


    “看來這附近根本就沒什麽怨靈啊,真是太遺憾了,我本來還想見識一下靈體是什麽模樣的。不過看來這裏估計也沒什麽可怕的。”


    野澤秀明一邊說還一邊誇張地歎氣,一副扼腕遺憾的模樣。


    “是嗎?”西城式瞥了一眼野澤秀明,接著伸出手,指向他左側:“你看那邊。”


    “什麽啊...西城先生,你可別想嚇我。”


    野澤秀明豪爽地笑了一聲,滿不在意地側頭——


    然後麵部表情凝固了。


    臉上瞬間唰的一下,便冒出了冷汗。


    在他麵前的是一張人臉。


    一張青白的中年男性的臉。


    他張大嘴巴,裏麵黑乎乎的黏液幾乎是肉眼能見到的,


    眼眶空蕩蕩的,裸露出其中腥臭的爛肉。


    “西、西城先生!!!”


    野澤秀明一下子就要哭出來了。


    他沒想到自己前腳剛在表示遺憾,後一腳就出現了他最不想看見的東西。


    “你不是想看一看靈體是什麽樣子嗎?”


    西城式看了一眼野澤秀明。


    “看...歸看嘛...算了我不吹了!對不起!西城先生!快救救我!他要靠過來了!”


    野澤秀明一開始還有些語塞,到後麵‘怨靈’靠過去,他瞬間便毫無出息地驚恐尖叫出聲了。


    “那並不是怨靈。”


    西城式看了一眼野澤秀明旁邊的‘怨靈’便移開了視線。


    “那隻是人的思念殘留物,前麵我也已經解釋過了,人的思念是有力量的,過強的思念會對現實產生影響,從而產生殘像,這類殘像是無法傷害到人類的。同樣,也無法觸碰到人類。”


    是的。


    野澤秀明身邊就是標準的殘像。


    有生者路過的時候,牽動了留在此處的人類思念,它就會出現。


    “是、是這樣嗎?”


    野澤秀明咽了咽口水,渾身還是止不住抖動,恐懼地看著麵前虛幻的人影。


    沒辦法。


    雖然西城式說了這種類型的殘像不會傷害自己,但該害怕的還是會害怕。


    就好像你逛鬼屋,明知道裏麵那些鬼怪全部都是演員,但該害怕還是會害怕。


    他就這樣直勾勾地注視著殘像滿臉迷茫地穿過自己的身體,然後消失。


    最後力氣都像是抽空了一樣喘了一大口氣。


    他一下子就放鬆了。


    而人一挺過什麽難關,一放鬆,就容易說一些大話,做些蠢事。


    畢竟這個人腦子還處於宕機的階段,覺得自己什麽都能做得到。


    特別是剛才還讓西城式看見自己那麽沒出息的模樣,野澤秀明覺得自己當然得好好兒表現一下了。


    “這其實也不算什麽嘛,西城先生。”


    緩過神來的野澤秀明側頭看向西城式,輕鬆地說道:“如果怨靈都是這種貨色,那我應該不會太害怕了。”


    “是嗎?”


    西城式沒有反駁野澤秀明,風輕雲淡的態度讓野澤秀明忍不住湊近問:


    “西城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說笑?”


    “我沒那個意思。”西城式回複一句。


    他確實沒那個意思。


    畢竟他還要找一座相對完好一點的木屋準備接下來避雨。


    野澤秀明的心理活動...老實講,他的確不在意。


    他是這個想法,可並不代表野澤秀明也是這個想法。


    很多男人就算長大了,也還是個小孩子,特別是在這種需要爭口氣的時候,就更加不會含糊。


    “西城先生!你不要不相信我!我真的不害怕的!對了...那邊就有個剛才一樣的怨靈,我過去讓你看看。”


    野澤秀明二話不說向前跑去。


    他跑過去的方向,一個虛幻的人影正抬起那張猙獰可怖的臉,看著野澤秀明。


    感受到對方似乎在看自己。


    野澤秀明的心髒瞬間劇烈跳動起來。


    雖然西城式說了,對方無法傷害自己...


    可還是害怕啊...


    他咬著牙,走上去直接勾住了殘像的脖子,一副特別親熱的模樣:“看!西城先生!我根本不害怕的!不過就是這種東西嘛。”


    野澤秀明看向西城式,一臉無所謂。


    他說著,還拍了拍殘像的背:“說起來,西城先生你剛才說什麽來著?殘像無法接觸我,也無法傷害我...”


    哎?


    野澤秀明像是注意到了什麽。


    他看了一眼自己搭在對方肩膀上的手,又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殘像’。


    對方怨毒的腐爛幹癟眼球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奇怪啊...”


    野澤秀明伸出手上下在殘像身上摸索著,與此同時滿臉迷糊地看向西城式:“西城先生,你不是說殘像碰不到我的嗎?”


    “喔,沒事,那是真的怨靈。”


    西城式看了一眼便回複道。


    “喔喔喔!原來是真的怨靈啊...啊——?!”


    由於西城式說出來的話太過風輕雲淡,野澤秀明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


    等他反應過來的那個瞬間——


    怨靈那下顎與上唇完全分開的腥臭大嘴已經對著他的腦袋狠狠地咬下!


    這是打算直接把他生吞了!


    野澤秀明眼睛瞪大,嘴巴張得大大的。


    他想要逃跑,但是怨靈早就已經將他死死抱住,他根本掙脫不得。


    眼瞧著自己的腦袋要被對方一口咬掉的那個瞬間——


    嘭!!!!


    噗嗤!


    先是巨大的衝擊聲。


    接著便是肉塊四散飛濺的聲音。


    野澤秀明隻覺得眼前一花。


    剛才還抱住自己的怨靈的腦袋就已經如爛番茄一樣四處炸裂,腐臭的腦組織灑落得到處都是。


    他還下意識地舔了舔半空中飛散的杏黃液體。


    隻是舔了一點點,他就差點沒直接吐出來。


    “...你還挺有勇氣的。”


    西城式顯然也看見野澤秀明舔了舔怨靈體液的樣子,禁不住開口說了一句。


    怨靈的軀體全部都是由怨念組成的,隻要將靈體解決掉,這些軀體就會化作純粹的怨念消散。


    就算把怨靈整個吃下肚子裏,也不會有什麽消化的作用,更不會給人體帶來負擔。


    它最後還是會消失。


    可消失歸消失。


    讓西城式去嚐試怨靈的味道...那西城式肯定是不願意的。


    畢竟怨靈本就是汙穢之物,主動去舔那玩意兒...基本上都不會太正常。


    看著野澤秀明半跪在地上幹嘔,西城式想了想,將水壺遞給了對方。


    簡單漱口後,野澤秀明才滿臉悲憤地看著西城式:“西城先生!你早就知道對方是怨靈了吧?”


    “是這樣沒錯。”


    西城式承認了。


    “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野澤秀明又幹嘔了兩下。


    “你不是不怕嗎?”


    “呃——”


    西城式這一句反問,噎得野澤秀明話都說不出來了。


    過了好半天,他幹咳兩聲,心虛地將目光斜開:“我畢竟是個柔弱的男性嘛,還是需要西城先生保護的。”


    “......”西城式。


    西城式一臉‘你是認真的’看著他。


    “我就是開個玩笑,西城先生。”


    “不說這個了,現在天氣已經很晚了,我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地方。”


    西城式指向前麵不遠處下坡的木屋:“那座木屋狀況還可以,屋頂並沒有破損,應該能夠避雨。”


    忙活了這麽久,總算找到了避雨處。


    ......


    古神社北麵,正門。


    “這裏就是荷取神社麽...?”


    渾身沾染著鮮血的北川寺站在正門門口,看著麵前一座座向前延伸的破舊鳥居。


    北川寺身上的血自然不是他的,而是駕駛他那架直升機的駕駛員的血液。


    比起西城式那邊的狀況,北川寺這邊就慘烈許多。


    他同樣也遭遇到了白光。


    眼前滿是白晝,耳邊也被音波給掩蓋。


    也就是在那個瞬間——


    整個直升機前半邊被白光所包裹的東西直接砸成一堆廢鐵!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就算是北川寺也隻是伸出手,勉強拉起駕駛員半邊身體。


    可半邊身體顯然是不夠的的。


    負責操縱直升機的駕駛員瞬間斃命,血液濺滿機艙。


    之後北川寺果斷舍棄直升機,接著便看清楚了白光所包裹著的東西。


    那是發出刺耳哀嚎的巨大怨靈...


    百人怨靈!


    “...那個東西...”


    北川寺皺了皺眉。


    老實講,他大概有了些許眉目。


    估計西城家設下的封印出了大問題。


    而如此強大的怨靈...估計都擁有了一些自我意識。


    僅靠他與西城式是很難將其驅除的。


    而且...就算將這怨靈驅除了,剩下黃泉與現世的封印又該怎麽辦?


    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後估計還是要狠下心來一刀。


    “不過比起那個...”


    北川寺拉了拉身上黏巴巴的衣服,忍不住搖頭。


    還是快點進神社找一個避雨的地方吧。


    都已經快入夜了,他可不想頂著雨在密林裏度過。


    他翻了翻衣領,裸露出破爛的布偶娃娃,又用手確認了水袋旁邊掛著的神樂鈴狀態,接著才邁開步子,向著神社深處推進。


    想必西城式也已經在裏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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