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女沒有否認!千秋客棧掌櫃壓下心中的震驚,連忙差了店小二過來萬般恭敬的將羽清引領向天字一號的客房。別說是持有水晶貴賓卡的客人,便是這少女玄氏一族的身份,就絕對對得起他們的天字一號房了。


    掌櫃匆匆忙忙離開客棧,親自去張羅羽清要求的物什,心中仿佛裝下了什麽無與倫比的巨大秘密一般微微發燙。玄氏一族竟然還有後代留存,而且這後代竟然是一個女子。要知道,玄族傳說千百年,可從未聽說有女性族人出現!


    等到掌櫃再一次敲響羽清房門的時候,已經是萬古商會在望山城的總負責人親自帶了上好的傷藥和衣物登門拜訪。不過半個時辰過去,就能做到如此,羽清也是有些感慨這萬古商會的效率。


    “玄姑娘,這凝雪霜乃是仙藥穀獨門的頂級傷藥,據說是有仙草在其中作為配料,若有人受了外傷,用此藥應當有效。”萬古商會在望山城的總負責人叫做石阡岱,約莫四十歲年紀,開門見山並沒有多客套任何一些無用的東西,倒是讓羽清多增幾分好感。


    “我看姑娘臉色不佳,想必也是有傷在身,鄙人這裏還有一枚萬古商會聚寶樓珍藏的無憂仙果,對各種傷勢的恢複都有極大的作用,也一並贈予姑娘。”


    石阡岱看羽清病懨懨沒什麽精氣,已然意識到需要傷藥的恐怕就是羽清本人,如此一個示好尊貴客人的機會,也是下了血本,將望山城聚寶樓鎮樓至寶都拿了出來。


    羽清並沒有抬眼,直接拒絕道:“仙果便不用了,我有傷藥足夠。”她向來不喜歡受旁人的恩惠,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闖蕩,極少願意接受什麽幫助,更別說去求助。


    可是,羽清也沒料到,沒等那石阡岱再客套,羽清左腕的青色手鏈上麵,玉製的小娃娃忽然變大,恢複成一個一尺高的小娃娃,一把搶過了石阡岱手中的仙果,萬分不舍的抱在懷裏。


    “小青?”之前失去了淩月劍的靈力,小青已經許久沒有現出本體,此時突然跑出來倒是讓羽清有幾分詫異。更不用說那被搶走仙果的石阡岱,早已如冰雕一般不敢動彈。


    浮在半空的玉石般光亮潤澤的小娃娃轉過頭看向羽清,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眨著,小小的手掌捧住粉紅色的無憂仙果,萬分不舍的藏在自己懷裏。


    羽清哪裏受得了小青這麽撒嬌,隻好放棄的說道:“那便收下吧,謝過石總管了。”


    聽羽清這麽說,小青小小的臉蛋兒立時變成大大的笑臉,小手兒舉起,瞬間將比自己腦袋還大的無憂仙果一口吞進嘴裏。往下咽的時候,還在細細的脖子處卡住了許久,生生卡成一個圓球,幾乎憋紅了臉,才終於咽了下去。


    美滋滋打了一個飽嗝兒,小青回頭看見仍然目瞪口呆的石阡岱,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小手,然後虛空一抓,抓出一大塊雷海晶岩來塞進石阡岱的手裏。


    石阡岱終於回過神,他隻是一個普通人,靠各種丹藥堆積出來的金丹境界修真者,除了聚寶樓的妖人拍賣師,並沒有見過什麽真的妖怪,此時看見一個綠瑩瑩的半透明小娃娃浮在自己麵前,上半身仿佛一個甜美的小姑娘,一顰一簇生動活潑,仿佛一個真正的娃娃,然而下半身卻鬼混一樣沒有腿腳隻有一縷青煙,著實隻是嚇得不敢動彈。


    小青看到石阡岱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己給出的雷海晶岩,竟然沒有什麽反應,便覺得石阡岱定是覺得舍不得被自己吃掉的果子。可是它吃掉的東西哪有吐出來的道理,再說主人都說了可以吃的,於是也不出聲,隻再一次虛空一抓,這一次抓出差不多大小的荒原古脂,也一起塞進石阡岱的手裏。


    “雷海晶岩?!荒古土脂?!”石阡岱終於找回自己的思路,震驚的喊出手中神物的名字,慌亂道:“不不不,玄姑娘這太貴重了,您是我們萬古商會的貴客,剛剛這位……小朋友給的這神物,我實在是收不得。”這兩塊神物,每一塊都有成年人的整個拳頭那麽大!


    石阡岱並不負責拍賣的相關事宜,可是不代表作為萬古商會的核心管理層之一,他不識得神物的價值。指甲蓋大小的雷海晶岩,已經價值十萬兩白銀還是有價無市。如此兩塊神物,又豈是黃金白銀能夠衡量的出的價值?


    “無妨,小青給你,你收下就是。二當家木生是我的朋友,這兩物,也算投桃報李。”無憂仙果的作用羽清已經明白,那果子進了小青的肚子之後,瞬間清理了一點當年邪神魂魄附體殘留的邪氣,小青的創生之力竟然複蘇了一點。雖然隻是一點點,也足以顯現這無憂仙果的珍貴了。


    “原來是二當家的朋友。”石阡岱再次重新認識了麵前的少女。二當家木生可不是隨便交朋友的人,萬古商會更新換代的關口,哪一個所謂的“朋友”不是上位的強大助力。“既然如此再做謙讓倒顯得有些生分了,那石某就鬥膽替二當家收下這神物了。”雲州的萬古商會都是二當家木生的勢力範圍,這石阡岱實際上也是木生的心腹。


    羽清擺擺手,不再與石阡岱多說。小青的創生之力微微恢複,已經開始修補起她胸口的貫穿傷。既然小青都沒有在這陌生男人麵前隱藏本體,羽清便也沒有過多防備,直接喚出斷碎劍來,借助斷碎的靈力恢複傷勢。


    石阡岱行了禮,輕手輕腳的退出屋子,關上房門之後才重重呼出一口氣來。神物,神劍,白綢的衣衫,還有那鬼靈精怪的小娃娃,這千秋客棧住下的少女可真真是一尊大佛。


    再一次感慨自己的決斷萬分正確,用望山城聚寶樓的鎮樓至寶來討好一個不確定的人其實也是冒了風險的。不過這次他可是大賺特賺,且不說這尊貴客人能夠對萬古商會增加多少好感,便是那兩大神物的價值,隻要其一怕是就與那仙果相當了。


    羽清在房間中足足休整了五日,連飯食飲水都是小二送進房裏。五日過後,傷藥和仙果的雙重作用下,被冰若刺穿的傷口已無大礙,羽清氣色恢複了許多,才換上石阡岱送來的黑衫在身上。這還是羽清第一次穿起墨黑的衣衫,隻不過按照她自己的要求,這黑色確實是足夠低調。


    那石阡岱也實在是有心,這送來的衣物雖然外表低調平常,隻用了最普通的布料做了做普通的款式,隻是衣衫的內裏卻是用精細的蠶絲織成,貼身穿上沒有半分不適。拿了銀兩,牽了石阡岱送來的汗血寶馬,羽清終於啟程向涼州走去。


    這汗血寶馬頭細頸高,四肢修長,形態優雅,步履輕盈。隻用了七個晝夜便從雲州望山城一路狂奔到涼州邊陲,兩三千公裏的距離竟是七天跨越,足以見到這寶馬的腳力有多麽出色。便是羽清自己,用“疾速”的天賦日夜狂奔,怕也就是如此的速度。


    這七日裏,羽清日間趕路,夜間便在荒郊野外隨意歇下,也沒有再遇見什麽追兵。似乎九州江湖的正派弟子都偃旗息鼓了一般。滿身的傷勢在小青的調整下恢複個七七八八,打破封印而新生的靈力也流轉的越發順暢。此時的羽清,已經不僅僅是在借用斷碎神劍的靈力,而是在一點點開發融在她玄族血脈中傳承的靈力。


    七日匆忙趕路,羽清沒有時間多想,也暫時將冰若的事情壓在心底。帝無炎的疑問不無道理,羽清心中的惶恐日益增盛,並沒有一點緩和的跡象。


    直到她終於跨越了半個九州的距離,終於回到涼州邊陲的沙蓋城畔,那一點點積累的惶恐終於聚沙成海,然後,轟然爆發。


    沙蓋城,已然成了一座死城。


    算起時間,羽清已有足足兩年沒有回到這當初她和冰若攜手保住的沙蓋城。再往前數,最初從七魅宗手中收編這城池的時候羽清也在現場,還第一次見到了聞名九州的無雙魔君帝無炎,並且第一次見識到了人與人之間,實力的巨大差異。


    這一切的一切,恍如隔世。


    踩在沙蓋城焦黑的青磚上,羽清的體溫一點一點消失。城池中編筐的守衛,亂跑的孩子,往來的商戶,挑著扁擔的農婦……所有所有人,都已經消失不見。


    倒塌的房屋,散落的物品,仿佛是一座鬼城,除了地下已然凝結的血痕,找不到任何一點這城池曾經活著的痕跡。


    忽然間,麵前一個髒兮兮的瘦小影子一閃而逝,羽清眼疾手快的追上去,在小巷的拐角抓住那個逃竄的小孩子。


    “啊啊啊!!你們這些殺人惡魔!我跟你們拚了!”被抓住的小孩子並沒有想象中的驚恐和閃躲,反而拚盡一切力氣向羽清打來。


    抬起手輕飄飄的抓住小孩子細弱的手腕,羽清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石頭!你怎麽了,沙蓋城,怎麽了?”


    被叫做石頭的男孩兒這才看清抓住自己的人的臉,然後竟然是瞬間撲在了羽清的身上嚎啕大哭起來。兩年前,羽清還曾經說過他根骨很好,親自教給他幽蓮穀的蓮影步伐,而他正是憑著這二把刀的蓮影步伐,才在那一場驚天的變故之中活了下來。


    “羽清姐姐,羽清姐姐!你怎麽才回來,你怎麽才回來啊!!”


    小孩子嚎啕大哭,語無倫次,羽清也瞬間紅了眼睛,卻還是顫聲問道:“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大家都去哪了?”


    石頭繼續哭嚎著,幾乎背過氣:“死了!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是天池和東林的人!他們說我們是邪門歪道,魔教信徒,那個白胡子的老頭一揮手就殺掉了所有人!”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羽清說不出一個字。


    “城裏所有人都死了,隻有我們幾個孩子去了穀裏送藥材才逃過一劫,可是後來,他們又追到了幽蓮穀,把他們一個個都殺死了!我仗著腿快跑到幽穀的鷹巢中才躲過了這一劫,可是幽蓮穀的人,幽蓮穀的人們……”


    哭著哭著,石頭再也說不出話,隻剩下嚎啕的哭聲。哭到沒有聲音,哭到喘不進氣,哭到昏天黑地,哭到把這十天來的一切悲憤和恐懼爆發個幹淨。


    羽清隻覺自己渾身的血液似乎都不再流動,身體機械又冰冷,仿佛木製的人偶一般僵硬的站起身,扭過頭,看向幽蓮穀的方向。


    將地下的男孩兒拉起來抱在懷裏,羽清強迫自己安慰著:“別怕,我回來了,都結束了。”將石頭放在汗血馬上坐穩,羽清克製住心中的顫抖,帶著無比的決絕,牽起韁繩,一步一步向幽蓮穀走去。


    進入到山穀之中,羽清的呼吸幾乎停止了。


    漫山遍野的殘肢斷臂,幽蓮草下的土壤染上深紅的血色,尚未完全熄滅的刺目火焰纏著斷壁殘垣,冒出滾滾的濃煙。空氣中彌漫著血與火交織的慘烈的餘波,萬物寂賴,隻有零星的爆裂聲劈啪響起。


    記憶裏那鬱鬱蔥蔥的幽蓮深穀,此時此刻,放眼望去,隻剩下一片焦黑的禿山,苟延殘喘。


    殷紅的血絲漫上眼眶,羽清卻已經是連指尖都無法移動。體溫一寸一寸的消失,直至五髒六腑都淬上徹骨的冰寒。


    昔日的歡笑聲聲入耳,同門舊顏曆曆在目,而今時今日,此刻此地,曾名滿天下的天下第一穀,卻隻剩下這漫山荒蕪。


    幽蓮穀的入口處,一層又一層的普通百姓的屍體疊加著堆在一起,這些無辜的生靈,就是以這樣的姿態被驅趕到這裏,威逼著幽蓮穀的人散開穀中的迷障,將劊子手們放進深穀裏。


    馬背上的石頭再一次失控的大哭起來,他是從這漫山大火的幽蓮穀中跑出去的,可是再回來看見眼前的一切,還是失控的情緒炸裂。這些天來,他離開鷹妖的庇護,回到沙蓋城裏,卻找不到一個活著的人類存在。


    跑斷了腿,哭裂了喉嚨,卻喚不回一絲的生機。天池派和東林教的掌教和弟子早已退去,可是那一人之威滅一城的巨大恐慌卻已經深深刻在石頭的腦海裏。石頭滿心恐慌,晝夜難眠,在空蕩的城池裏尋找東西果腹。他不能離開這裏,作為親眼見證這場災難的唯一一個存活的人,他要等幽蓮穀的前輩們回來,將這裏的一切,告訴他們。


    隻是,石頭並不知道,幽蓮穀的前輩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們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羽清的死裏逃生,用自己的一切,保護住幽蓮穀最後的種子。


    此時的羽清,就是背負著這樣的殷切希望站在這裏。她沒有資格脆弱,更沒有資格逃避。有的,隻是滿心的憤恨!


    邪門歪道,人人得以誅之。


    可他們這些人,自幼時起,被親人拋棄,被鄰裏拋棄,被蒼生拋棄,憑什麽就得不到一條活路!


    幽蓮穀,天下第一魔教,世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但又有多少人真正罪大惡極!


    同樣是武力達成目的,憑什麽所謂正派就可以匡扶正義,所謂魔教就是人盡可誅!又到底是誰,把向來低調的幽蓮穀推上如今的位置!


    是她的錯。


    她十六歲出穀闖蕩,橫掃當今青年一代,瀟灑放縱,好不任性!她從未懼過任何事,從未怕過任何人!她以為她什麽都不在乎!


    下一屆穀主之爭,一堂主魯馬阻撓,她恣意退出,與舊部一刀兩斷,決然一身,自以為獨立於世,無牽無掛,不在乎任何事!


    可今時今日,她踏在這血水浸染的泥土之上,仿佛聽見昔日的同門掙紮撕喊,對無數的痛苦和絕望感同身受,血脈寸寸冰冷,筋骨片片淒寒,她終於知道,她錯了。


    錯得離譜!


    她根本沒辦法不在乎!


    冷風穿林,簌簌葉動,殘破的竹葉片片飄落。


    她不甘心。


    這些人,竟然還要以天地正道來教化她,以玄族的使命來要求她,要她護佑蒼生。


    幽蓮穀是她的家!她連她的家都保護不了,又憑什麽去保護這個世界!


    憑什麽去保護那些視她們如蚍蜉草芥的所謂蒼生!


    這一刻的羽清,腦海中那個擁有大愛的凰靈的影子徹底散去,那純白的世界染上淒冷的血色。


    真是可笑啊!她竟然還會猶豫,竟然還在否定帝無炎,還在想她不應該是那個毀滅世界的人。


    這就是她的報應麽?做了魔女,還妄圖染指天下正道的報應麽?


    正道?


    她倒是要問問,那些殺人的惡魔,有什麽資格自稱為正道中人!


    “羽清姐姐……”石頭又哭了許久,才意識到羽清竟然也就這樣紋絲不動的在這裏站了許久。看著羽清眼眶中的血絲,他有些怕,終於鼓起勇氣問了一句:“穀裏一個活人都沒有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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