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在六界間遊蕩了六年的渡船靠岸了,以極其壯烈的姿態。


    船在水中平緩行駛的時候,看不到外界的舟中人甚至感覺不到船的運動,但當船靠岸時,劇烈的搖晃常使乘客立足不穩。


    而這艘小世界渡船的靠岸甚至不能叫靠岸,而是擱淺。整方小世界如同一條衝上沙灘的巨鯨轟然撞入一方宏偉遼闊的大世界。


    對於這方宏偉堅固的大世界而言隻是局部空間和壁障的破損,但撞上大世界的小世界卻在對撞的瞬間開始崩碎解體。


    世界破碎,無數空間裂痕瞬間爬滿了整個小世界。


    世界開始崩裂的瞬間,帝主冷眼探出一隻光明的巨手抓向魔軍中的那方小庭院。


    一道橫亙如同空間裂縫般的璀璨劍光突兀綻放於巨手之前,更有成百上千的魔軍湧出濃烈的魔霧後前仆後繼地衝到巨手之前,用一個個自殺式的衝鋒遲滯和抵擋住這隻恐怖的光明巨手。


    三刻鍾的倒計時開始了。


    小世界的崩滅對於仙兵還是魔軍都是災難性的,但世界崩裂的瞬間,原本還在對峙的光明與黑暗,仙兵與魔軍卻在瞬間向對方撲去,瘋狂地絞殺在一起。


    魔霧與仙氣對撞、巨人與仙殿對撞、飛劍與殘甲對撞,而不斷蔓延的空間裂縫張開了一張張恐怖的巨嘴將對撞的一切啃咬吞噬,最後化成一場血色的風暴,匯成一方慘烈到極致的戰場。


    天空在崩碎,大地在崩碎、對峙的光明與黑暗在崩碎,一切都在解體、湮滅成碎片再崩解成難以分辨的粒子。


    隨著世界的崩碎,所有人都感覺空間中多了什麽條條框框的禁錮,這是凡間大世界的法則順著這方小世界破碎的壁壘開始滲入。


    而這些法則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忽然顫動起來,帶動著整方破碎的世界劇烈地搖晃。


    帝主的前方突然有無數玄奧古意的繁複金字構成的法則浮現,在場所有高於天神境界之上的人都聽到了一個從悠遠亙古傳來的聲音。


    “為護凡間生靈。”


    “敕令,天神者不存於凡世!”


    境界最高的帝主身上的光明最早被人皇印刻為天地法則敕令影響,快速地在暗淡著。


    龍銀靈低頭給葉明柯係上了他負著的劍匣,麵色溫柔,如同要送別家中的少年遠遊他鄉。


    “好啦,少年遠遊是每個人人生中當有的,不用悲傷。來,給姨笑一個。”


    龍姨係好之後,如同往常般拍了拍葉明柯腦袋,說著要他笑一個,自己伸手的瞬間卻傷感得幾乎落淚,原來不知不覺間,少年已經快比自己高了。


    當年的那個孩子,終於長大了。


    “以後你一個人在外,記住不能給別人欺負。你龍姨教出來的孩子,可沒有吃素的!”


    “雖然……你龍姨我也隻教出了你這一個孩子。”


    她強忍住眼淚,微笑著,想像從前一樣颯爽豪氣地道,可到最後笑著的話語裏還是帶上了哽咽。


    “叔、姨,一起走。”


    葉明柯回過身,抓住了龍姨的手,並望向了劍叔,眼眶通紅。


    “傻孩子,可我們隻能屬於這裏啊。”龍姨看著他輕聲地說。


    “為什麽?”


    葉明柯轉過頭,看著她癡癡地問。


    龍銀靈看著他,目光溫柔而悲傷。


    “因為,我和你叔早就已經死了啊。”


    庭院裏的光明暗去,徹底的,這世界或許還有光明,但已經沒有屬於他的光明。


    黑暗裏,龍姨繼續輕聲地說。


    “這些年陪著你的,隻是我們死後的魂魄在這個特殊世界化成的模樣。你不要怪我們,也不要怪你叔騙你。”


    “如果……你早知道了這一切,你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我們不想你變成那樣的人。”


    她的聲音裏有著溫柔和憧憬。


    “我們想我們家明柯有一顆光明的心,做一個光明幸福的人。即便我和你叔都隻能生活在黑暗裏。”


    “我們不會和你一起走,但我們會先走,為你打開一條路。”


    “轟”


    一隻金色的巨手從天而降拍向他們,卻有一線纖細的劍光自地麵拔起,撐住了那隻巨手。


    這時距離這方世界撞入凡間,已經過去了一刻。


    劍光照亮了劍叔在黑暗中依舊平淡堅硬的臉龐,他回過頭最後看向葉明柯,他最後也沒有回答他什麽問題,而是像過往許多年一樣反問他。


    “明柯,哪一個是你?”


    這是那年葉明柯想要放棄辛苦勞累的砍柴時,他在夜裏的火爐旁反問葉明柯的問題。


    “明柯,什麽是真實?”


    這是那天暴雨中他用來回答葉明柯關於小鎮是否是真實存在的問題的反問。


    過往的許多年裏,麵對葉明柯的許多問題,他總是沉默或者把問題反拋回去。


    麵對葉明柯,他總是顯得那麽冷漠。


    他對他從來不像個孩子。他不告訴他,不騙他,不逼他,不鼓勵他。


    他隻是在當他的命運來敲門時,當他無其他路可走時,冷靜到有些冷漠地告訴他他僅有的那條路在哪裏。


    但所有的隱瞞,所有的冷漠,所有的逼問,都藏著這世間最大的溫柔。


    他想從最深的黑暗裏給予他一顆光明而堅強的心。


    那道纖細的劍光被巨掌壓得一步步彎曲下來,將要崩斷。


    他回過頭去,看向天空中那隻金色的巨手。


    “明柯,照顧好自己。”


    這是他最後的話語。


    隻是一句很平淡尋常的話,他實在是一個不懂得如何表達感情的人。


    一道劍光擋不住,他把自己也化作一道決絕的劍光衝天而起,與那道劍光一起抵住了帝主的那隻金色的巨掌。


    “明柯,一會會有你的朋友來接你離開。你叔腿腳不好,容易被人欺負。你姨我得去幫他,吊打那個金光閃閃的老頭。”


    “明柯,再見。”


    龍銀靈最後深深抱住了葉明柯,葉明柯下意識緊緊抱住了她,他不想她離開,他害怕這就是永別。


    但他懷中突然有一股巨力蕩開了他,一條銀色的巨大身影衝天而起,那是一條美麗到極致的巨大銀龍。


    那條銀龍回首最後再看了他一眼,美麗而巨大的龍瞳墜下化作寒冰的眼淚,而後夭矯盤旋著加入了空中劍光與帝主的戰鬥。


    空間的破碎還在不斷蔓延,一條條突兀出現的裂縫吞噬著觸及到的一切,神與魔搏殺著,又被觸及的空間裂縫一同殺死。


    整個世界如同一件爬滿裂縫即將破碎的瓷器。


    葉明柯孤獨地站在這方即將破碎的世界與這個浩大慘烈的戰場之上,他不是神也不是魔,隻是一個卷入戰場,一個手握木劍的凡人。


    “轟”


    有幾艘仙船注意到了他,無數的飛劍自仙船破空而來,向他襲殺而到。


    幾個魔軍衝天而起,攔下了大部分,但還是有一支飛劍穿過了魔軍的封鎖帶著熾烈的劍光向他刺來。


    一個巨大的身影突然隔入葉明柯與飛劍之間,那支極速飛行而來的飛劍深深地插入那個身影的後背。


    那個身影晃動了一下,卻一步也沒有避讓,隻是緩緩地低下頭,看著腳下的葉明柯。


    葉明柯抬起頭,看到了那個巨大身影的模樣。


    那是個樣貌很可怖的怪物,一半身體是血肉,一半身體卻是木質的,半樹半人,有著一雙強壯而巨大的腿。


    但奇怪的是葉明柯對這個怪物卻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感覺,而是感覺很親切,像對著最熟悉的的朋友。


    那個身影巨大的眼瞳映出了葉明柯抬頭仰望的身影,他臉上沒有五官的臉上裂開了一條縫,像是一個微笑、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葉明柯。而後邁開粗壯的雙腿,繞開空間裂縫,繞開神明與仙兵,,以葉明柯難以想象的速度奔跑起來。


    葉明柯隻覺得身旁所有的一切除了那個巨人之外都被極速拉成斑駁的細帶。


    他看著這個怪物可怖的臉,試探著問。


    “你……是我的朋友嗎?”


    怪物垂下沒有五官的臉,再次裂開了一條像是微笑的裂縫。


    ……


    銀龍衝天而起。


    天空中兩道劍光回轉,交叉橫亙著把那隻金色的巨手轟然相撞,那隻金色的巨手退去,兩道劍光也被震得向後飛掠。


    銀龍盤旋著折返,接住了一道劍光,另一道劍光快墜到地麵時停住了下墜之勢,發出“鏘”然的劍吟,回轉飛向銀龍的頭頂。


    天空之上,盤坐在銀龍頭頂的劍南天接住重新歸來的殘劍,抬起頭平視著前方那個頭戴帝皇冠旒的身影。


    “同為尊者境,劍尊者或許曾經殺力最強。可惜一名劍手,殘了劍,也殘了手,影響還是太大了。”


    “更何況你還隻是殘魂依憑這方特殊天地凝成的身體。”


    帝主看著劍南天肅然地道。


    “我禦劍,不用手,而用心。心不殘,劍便鋒銳如初。”


    劍南天看著帝主,身上劍意一步步攀升,如同一把封藏多年的神劍節節出鞘,直欲割裂這方天地,但到最後卻搖擺著,沒能達到極點。


    劍南天有些遺憾地道。


    “不過沒有了雙腿,還是影響了我出劍的速度。”


    “我來做你的雙腿,這麽多年不都是這樣嗎?”身下的銀龍傳來了龍銀靈熟悉的聲音。


    “是的。這麽多年,你一直都在。”


    劍南天撫摸著銀龍的晶瑩的鱗甲,目光中帶著溫柔。


    他再次抬起頭,身上的劍意化作實質的風暴搖撼著天地再次拔升,如同一把終於出鞘的神劍。


    他麵向六界中那個最強的敵手,依舊平靜的眼瞳裏藏著如地底熔岩般的狂熱。


    真正的劍客,豈有不渴望向世間至高至強出劍?


    “劍南天,有一劍來問天庭之主!”


    此時,恰是第二刻鍾結束,最後的一刻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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