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巨大的鐵劍之後。


    裹在厚重棉襖裏的她也依舊能看出是個身材纖弱的女子,握著沉重鐵劍的纖細手掌因為劇烈的用力而浮現淡淡的青筋。


    但就是這樣一個瘦削的女子,重劍,破裘,亂發,立在風雪之中,如同一隻匍匐的巨獸,漠然地看著眼前那個所謂的仙人。


    冰冷的殺機蕩開麵前的風雪,讓那名穿著華服的男子,全身如被針刺。


    “不,你不能殺我,犯仙人者,誅九族。”


    在那濃烈的殺機下,那名華服男子根本生不起抗衡的心,隻是一步一步搖著頭向後退著,聲厲色荏地大聲恐嚇道。


    但那名穿著破裘的女子隻是依舊冷冷地看著他,聲音清冷淡漠。


    “我的九族已經被誅殺過了。無論如何,我會殺你。”


    那名華服男子的臉色煞時變得蒼白無比,臉上的恐懼逐漸被逼入絕境的瘋狂所蓋過


    “我已經學會了仙法,該死的是你!”


    那名華服男子目光瘋狂地看著那個女子,手中驟然捏訣,四周飄落的風雪隨著他手中的訣印震蕩大動。


    那個握著黑色重劍的女子目光垂落於地,“砰”的一聲,她右腳踏破腳下厚重的積雪,驟然俯身前衝。


    “鐺”那把重劍也被她帶得飛起重重向前撞去,兩道如龍的黑影並列破開風雪,直指那個華服男子。


    “千棘。”


    那個華服男子手中訣印合攏,疾聲怒喝。


    有淡淡的冰藍之色從他的腳下向前蔓延擴張,天地間風雪驟急。無數根鋒利的冰淩突兀地自重劍與女子的前方拔地而起。


    一直與黑色重劍並列前衝的瘦削女子邁出的腳步緩了一瞬,身旁的重劍原速向前越過了她。


    她伸出一隻纖細的手掌握住了那把重劍的劍柄,握劍一瞬,揮劍,巨大的劍身化作一片黑色的風暴環繞在她身旁。


    “鐺”“鐺”“鐺”……


    重劍與冰棘相撞的清脆密集的叮當聲連綿地響成一片,那把重劍將身前的冰棘斬成無數四下飛劍的冰屑。


    而後女子再次與重劍並列前衝,踏入那個華服男子的身前十丈之地。


    即便是在大風雪中,那個華服男子的額頭也訫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一邊快步向後急退著,手中法訣不停。


    更多更密集的冰棘從女子的前方冒起,而且女子的後方的積雪顫動,十數道雪花凝成的長臂從雪地驟然探出,向那名瘦削女子纏繞而到。


    那個女子原本暴烈前衝的勢頭突然一變,依舊是向前,但是原本大步筆直向前的腳步卻突然細碎迷亂起來,身形隨著激蕩的風雪飄搖不定。


    與此同時,她再次伸出纖細的手掌,五指舒展如撫琴,依次彈在身前重劍的劍身上。


    “呼”


    身後那十數隻雪花凝成的長臂帶著巨大的呼嘯從各個方向向她襲來,但她的身形如一隻穿花的蝴蝶在風雪裏飄搖地前行。


    那把沉重的鐵劍依舊沒有被她握在手中,但卻隨著她撫動輕敲在劍身上的手指而如一尾靈動的遊魚穿梭在冰棘與雪臂之間。


    她一步步向前,踏著冰棘旋舞,甚至踩著向她呼嘯揮舞而來的雪花長臂步步登高,直接站到那個華服青年的頭頂上方,淡漠疏離的瞳孔帶著冰冷的殺機俯瞰著下方那張絕望瘋狂的臉。


    她伸出手,準確地握住一直環繞在她身邊的那把沉重鐵劍黝黑的劍柄,握劍第一息,她身下的雪臂在華服青年的法訣指引下徹底的崩散,但她已經攜著劍直直向著那個華服青年墜下。


    “不!”


    那個華服青年斯歇底裏地怒吼,仰望著那淩空斬落的一劍,七竅突然湧出大量的鮮血,腳下的淡淡的冰藍色驟然擴張。


    “噗”“噗”


    華服青年身後的積雪中突然湧出十數隻雪花長臂交錯遮擋在他與斬落的重劍之間,而女子後方,也有十數隻長長的雪臂呼嘯著向她抓到。


    淩空斬落的女子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神沒有任何變化,握劍第二息,手中重劍撞上前方而來的雪臂,直接推枯拉朽地將所有的雪臂斬成紛亂的雪花。


    後麵的雪臂還在向她撲來,但是她的劍已經落到華服青年的頭頂。華服青年不甘地咆哮著,七竅的鮮血更加快速地噴湧而出,層層冰盾凝聚在他與重劍之間。


    握劍第三息。那把黝黑的鐵劍驟然浮現像是蘊著極熱的暗紅,重重地斬在冰盾之上,將層層的冰盾斬成粉碎,將那名華服青年斬得向後飛掠,在空中破碎,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紅,重重地砸入大雪之中。


    雪塵高高揚起,覆蓋而落。


    潔白的雪下有蜿蜒鮮紅的鮮血汩汩流淌,暈染擴散,如在雪地上開出了一朵妖豔的紅花


    “砰”


    隻握劍三息的瘦削女子再次把手中那把沉重的鐵劍重重插在雪地上,激起漫漫的雪塵。


    激戰後的場中一片寂靜。


    沒有掌聲,沒有歡呼,沒有感謝。


    她在雪塵裏微微低下頭,向著那個不遠處坐在雪地裏漠然看著晦暗天空的老乞兒,籠在亂發中的臉龐沾滿了雪屑與塵泥,看不清表情。


    那個老乞兒像是終於看夠了那一成不變的天空,將目光緩緩放低,落到了那個低頭沉默地站在重劍旁,渾身髒亂無比的女子。


    那個女子像是在等待著什麽,感受到老乞兒的目光時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


    “哈哈哈。”


    老乞兒突然看著女子又癲狂地大笑起來,指著天指著地,大罵道。


    “廢物,都是廢物。”


    “把人皇重劍使成繡花針的廢物,對付一個靈竅初境的小修者都顯得吃力的廢物。”


    “哈哈哈,武道?”


    那個老乞兒大笑著從雪地裏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轉身向著風雪彌漫的前方走去。


    站起來的他,即便佝僂著身體,依舊可以看得出他的身材極其的高大。


    這個曾經曾經高大如今蒼老無比的男子,在風雪裏癲狂地大笑著。


    “武道?人皇死了,武道死了,這個人間……也已經快死了。”


    他搖晃的身影在雪地裏留下了一行雜亂的腳印,蜿蜒著蔓延向前方。


    那個穿著破舊棉襖的女子緩緩拔起身旁那把沉重的鐵劍,重新負在背上,拉了拉脖頸處的圍巾蒙住半張臉龐,擋住迎麵的風雪。


    而後,她跟隨著老乞兒遠去的背影,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剛踏出的步伐隻在雪地裏留下一個普通的腳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踏在雪地上的腳印越來越深,到最後她每踏出的一步,都震得附近的雪地劇烈的一顫,帶著沉悶的轟鳴。


    她背後那把名為人間的重劍隨著她前進的身形微微顫動著。


    在她的身後,人間一片沉寂,隻有幾雙帶著驚恐與震驚的眼睛在跟隨著她遠去的背影移動。


    沒有掌聲,沒有歡呼,沒有感謝。


    每一個殺死修仙者的人,都將是整個人間的罪人,禍殃九族。


    ……


    “後來?”


    “你說後來就沒有武林,也沒有俠客了?為什麽?”


    在床上的葉明柯揪心地探前了身體,眼睛緊緊地看著李翰沉重悲傷的臉問道。


    “陽京祭劍是整個人間向崇仙令最後的反抗。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聽過還有人間俠客聚集,對抗禍亂人間的修仙者的事情。”


    李翰搖頭苦笑著歎息道。


    “嗬,陽京祭劍,其實隻是我給這件事取的名字。此事被朝廷給的說法是流寇聚集,擾亂都城,”


    “估計朝廷的正史都不會留記載,即便是那年在場的都城百姓,也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記得。”


    “畢竟,當年捉拿那些散落都城的人間俠客時,都城百姓可是出力最大的。人對自己的惡總是忘得比較快,才好生活。”


    李翰像是想起了什麽陰沉的往事,臉色陰鬱。


    “都城百姓?捉拿?”葉明柯念著這兩個詞語,心情沉重地反問,雖然他已經大概猜到為什麽會發生這些。


    “朱雀門祭劍本來就是失敗的,人間俠客在奇襲的情況下確實打了修仙者一個措手不及,但是一旦都城裏的修仙者聚集過來,人間俠客很快不敵,死傷慘重,隻有部分趁亂躲入都城的市井中。”


    “而後是全城搜捕,據說所有的俠客都在百姓的檢舉下很快被逮捕鎮殺,無一逃脫,而且禍殃九族。”


    “此後十年,整個江湖一方麵高手隕落殆盡,一方麵因為朝廷加重了對江湖武者的絞殺,人間俠客沉寂無聞。”


    “而修仙者隊伍日益龐大日益凶殘,仙患日重,也不知道人間如今苦於仙患的人們,有多少還會記起,崇仙令頒布之初,有一群為人間而戰的俠客。”


    李翰緩緩說完了這一悲壯蒼涼的軼事,語氣沉重。


    “估計都已經忘了吧。即便是親眼見過那一幕的我,現在說出去,能有多少人會相信,羸弱的凡人也能與修仙者對抗?”


    李翰呆呆地凝望著眼前被窗外寒風翻過的書頁,喃喃地道。


    ……


    “你要怎麽才能相信?”


    背著沉重鐵劍,邁著聲聲悶響的步伐,裹著破舊棉襖的女子望著前方不遠處那個佝僂的背影沙啞地問道。


    可那個佝僂的背影隻是自顧自地向前跌跌撞撞地走著,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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