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我可以允許你走一趟陽京。但……”昏黃火光映照的山洞裏,老乞兒看著葉明柯有些忿然,但還是冷聲妥協道。


    “我去陽京,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許。”


    葉明柯雖然安撫了一直對脾氣暴躁霸道的老乞兒有敵意的阿如,但這時聽到老乞兒命令式的話語,還是忍不住冷聲地道,話語裏帶著隱隱的尖刺。


    他的性子外表溫和,內心卻倔強剛強,雖然受了老乞兒的恩情,卻不代表他就要對老乞兒唯命是從。


    自小叔最多隻是給他指示方向,極少直接幹預他的事情。這就養成了他自主自強的意識。


    他隻會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別人命令他,希望他做的事。


    老乞兒氣急,但還是強壓著怒氣把話說完道。


    “我可以陪你走一趟陽京,但是你要做我的徒弟,這一路我會教授你武道武學。”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拜師是極為重要的事,請恕明柯無法倉促決定。”葉明柯禮貌卻疏離地拒絕道:“而且,曾有一境界高深的長輩對明柯說過,天下無人能夠做我的老師。明柯暫時沒有拜師的想法。”


    “此外,陽京正如前輩所說的十分危險,明柯又怎麽能夠讓前輩無故為我涉險?我與阿如兩人前去就好。”


    “前輩若需要明柯一同前往南方,我們可另約地點,待我平安將阿如送到她娘親所在,我自會前去尋找前輩您。”


    “你自己去?”


    老乞兒紅彤彤的雙眼直瞪著葉明柯道。


    “你可知道陽京在哪?”


    “不知。”葉明柯搖頭。


    “你可知道如何躲避值守司的搜捕?”


    “不知。”葉明柯搖了搖頭。


    “沒有我們,你以為你能到陽京?”


    “不知道,但總要試試。”葉明柯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頭強驢,還是頭沒心沒肺的強驢。”老頭被葉明柯氣得把滿臉胡須吹得亂舞,像朵向日葵……


    他黑著臉,重重地冷哼一聲,甩頭就離開額火堆,走到外麵黑夜裏去,不想再和葉明柯說話。


    一直沉默著坐在一旁的柳惜溫潤的眼睛向葉明柯看去,向他點頭致意後也起身跟著老乞兒走出洞去。


    葉明柯對著火堆,有著些許愧疚地低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老乞兒之所以那麽重視他,是因為他認定了他就是要拯救人間的人皇體。


    但是他覺得他不是,而且,就如他對老乞兒所說的,相較於拯救人間,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找到九靈元聖,比如弄清小鎮的迷局,比如找到劍叔、龍姨、喬喬和陶堯。


    他又不是人間人,他的根在那個夢境築成的小鎮,在那片所有光明都是虛假的永夜。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


    葉明柯閉上眼,眼前突然間閃過自己殺的第一個人,那個肥胖仙人臃腫惡心的軀體,和自己那時候突然間湧起的劇烈的進食欲望。


    他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惡心與恐懼驀然自他胸口湧起,身上有寒毛顫栗著豎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東西?怪物還是惡魔?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是拯救人間於災劫間的光明的人皇。


    “呀。”


    他突然感覺有一個小小的溫熱的身體鑽進了他的懷裏,他睜開眼,看見是身體輕微顫抖著的阿如。


    阿如鑽進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他,但抱著他的小手上的指甲卻深深陷入了他後背的肌膚裏,帶給他輕微的刺痛,像是在恐懼與挽留,又像是帶著戾氣與憤怒。


    “不許丟下我!”


    阿如的情緒一直沒有真正穩定下來,常常會間歇性的表露出如同受驚的小獸般的凶性,性子變得也變得乖戾。


    她寸步不離地粘著他,卻又像是有些恨他,會傷害他。


    “放心,阿如,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丟下你。”葉明柯的心柔軟了下來,還有些微微的刺痛,他輕輕摸著阿如的腦袋安慰道。


    “那個老頭,壞人。殺死。”


    聽到葉明柯的話語,阿如顫抖著的身體放鬆了一些,但她轉過一雙泛著淡淡青光的瞳孔,注視著洞外老乞兒消失的方向,帶著恨意。


    “他想要把你,也搶走。”


    “阿如,他不是壞人。而且阿如,你不能隨意傷害別人,特別是用你的那種能力。你知道嗎?”


    葉明柯把阿如的身體推開了一點,正視著阿如那雙泛著詭異青光的瞳孔,他也感覺微微的悚然,那是人對自己未知力量的恐懼、


    但他還是直視著那雙帶著恐懼與戾氣的詭異瞳孔,沒有逃避,目光中帶著溫和、善意、期許和不容質疑的堅定。


    阿如看著葉明柯清澈的眼睛,瞳孔中的青光漸漸地黯淡下去。


    “阿如,你要盡快好起來,你阿爸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的這個樣子。”葉明柯輕聲地道。


    阿如閉上眼睛把頭埋到葉明柯身上。


    “阿爸。”她嘴唇無聲地開合,眼角滲出了淚珠。


    葉明柯又等了老乞兒和女子一會,一直沒等到他們回來,他重傷剛好,身體與精神都很是疲憊,就先睡了。


    清晨起來,卻看見老乞兒與女子就坐在昨夜燃盡的篝火邊上,似乎都是一夜沒睡。


    那老乞兒看見轉頭看見他醒了過來正在看著他,把視線移開看著柳惜,冷淡地道:“小惜,你可知道萬裏龍嶺是什麽地方?”


    柳惜撩了一下額前垂下的亂發,溫潤的眼睛裏像是帶著笑意,聲音卻保持著平淡地答道。


    “萬裏龍嶺,北至荒原,南抵陽京,是貫穿了整個大夏北方的一道極其漫長與廣袤的山脈,嶺內地勢險峻複雜,人煙罕見。”


    “我們若要躲過值守司那群雜碎,隨為父到陽京折下當年我留在陽京朱雀門上的劍,要怎麽走?”


    “我們若是要躲過值守司的搜捕,抵達陽京為父親找回父親當年的劍,最好的辦法就是從龍嶺之腳起,穿過龍嶺腹部,過龍頸,直抵龍口所在的都城陽京。”


    “龍嶺地勢如迷窟,更有道路如同迷宮一樣,要不是父親這麽多年在龍嶺多有走動,尋常人是找不到這一條可以直抵陽京的路的。”


    柳惜說著,抬起眼睛,隱晦的笑著看了葉明柯一眼,特意加大了一些聲音道。


    葉明柯聽著這對一問一答的父女,微微眯起的眼睛裏也帶著笑意,卻知道老頭脾氣暴躁好麵子,沒有把笑意在臉上直接表露出來。


    “小惜,我們走吧。”


    老乞兒站起身來,臉依舊黑著,冷哼一聲道。


    “如果有些人不跟上來,就等著送到值守司那群仙人手裏享福,或者直接困死在這萬裏龍嶺裏。”


    他說完,便和女子兩人一起走出洞外去,沒有再提什麽人皇體與拯救人間的事。


    這時阿如也已經醒了過來,葉明簡單迅速地收拾好行李,看到他要離開,阿如早就如同一隻布袋熊緊緊掛在他的背上,葉明柯再背起劍匣,兩人走出了那個狹長昏暗的山洞。


    葉明柯微笑著看了一眼前方,前方的兩個人影走得很慢,離他們並不遠。


    葉明柯沿著那兩行腳印,背著阿如與劍匣,再一次踏著大雪向著前方的荒野走去。


    ……


    另一片被大雪覆蓋的荒野,一隻蒼白的手突然在雪地上動了動,離他幾丈外也突然有一隻蒼白的手動了動。


    一隻是左手,一隻是右手。


    這左右兩隻手突然在雪地上懸了起來,那是這兩隻連著的身體站了起來。


    風雪嗚咽,大雪中突然站立著兩半人影。


    那兩半蒼白的人影僵立在風雪中,各自都隻有一半的身體,卻在風雪的吹拂下,搖搖晃晃地飄向了彼此。


    那兩半人影雖然身上還帶著血跡,但此時在風雪中卻完全看不出是有血肉的痕跡,蒼白得像是落在它們身上的風雪,又像是…白色的蠟。


    那兩半身體撞在了一起,在風雪中發出了一聲輕響。


    而後有一聲沙啞的輕笑,幽幽的響起。


    那聲輕笑,來自一張蒼白如蠟的、左右臉龐還帶著一條細微黑縫的臉,那是被葉明柯一記重劍撕裂成兩半的易二的臉。


    “嗬嗬,從來沒有人問。”


    那兩半張臉的交接處如蠟一般迅速地融化,交接在一起,那條細微的黑縫不斷地變窄直至消失。那張剛縫合好的嘴勾起一個恐怖蒼白的微笑。


    “為什麽傀儡匣有三層,為什麽我有阿大與三孩們,卻從來沒有人看過老二。”


    “因為老二就是老二。老二啊,是最讓人喜愛,因為他自己活得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是個傀儡,每次看到他那高傲俊美的臉,就覺得很有趣。”


    “易二,這張臉可是我挑選的最漂亮年輕的一張臉,可惜了,還是被人給毀了。”


    “易二”口中發出一陣帶著得意又帶著憐惜的桀桀怪笑聲,撫摸上了自己即使蠟化後依舊能夠看出十分俊美的臉。


    “那個凡人小子可真狠,那一劍差點讓這蠟屍術也沒有能夠發揮效用。現在實力下降了太多太多,還不到易二原本達經的水準。”


    “我的本體更是被那個老乞兒直接用罡氣震碎,用不了了。那個該死的老雜碎,竟然突然突破了武道十二重樓。”


    在易二身上留下後手重生過來的靈塵忍不住伸出了自己一回想起來還不斷顫抖著的手。


    “不過,那個瘋老頭還以為突然武道十二重樓是好事,哼,他根本不知道世間不是沒有突破武道十二重樓的人,而是每一個突破的人都會被值守司最高懸賞襲殺。”


    “最高懸賞的情報的獎勵,大概也能夠彌補不了我的一些損失了。特別是他們居然還敢帶走了我的傀儡匣。”


    他抬頭看向前方的風雪,目中冷光閃爍。


    “傀儡與匣是一體,隻要有我這具身體在,隻有一片碎片便能請值守司擅長追蹤的人尋到他們的蹤跡。”


    “那還要謝謝師傅給徒弟留下的懸賞了。特別是還把方法告知得如此具體,徒兒甚是感激。”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在靈塵的背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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