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者最終會變成惡龍。


    隻有獲取了神明般力量才能對抗神明拯救人間,但是當你獲取了神明的力量,往往你就已經成為了新的神明。


    人間依舊是造畜場。


    “這就是你一直拒絕的原因嗎?”


    老乞兒的聲音變得無比的蒼老,他抬頭看向葉明柯。


    “你說你不是人間人,那你到底是從哪裏來?”


    “我不是出生自凡間,我來自……”葉明柯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地描述小鎮,他輕輕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來自的地方是哪裏,甚至不知道那裏存不存在。”


    “為什麽?”老乞兒驚詫地看著眼前這個古怪奇異的少年,無法理解地問。


    “關於我的家鄉,我可以不說嗎?,每個人自己的秘密。”


    葉明柯輕輕搖了搖頭轉移了這個話題,他看著老乞兒認真地道。


    “我不是來自人間,這是一個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不認為我是人皇體……”


    “你就是人皇體。”老乞兒瞪大了渾濁的眼看著葉明柯,再一次固執地反駁道。


    “即便我是人皇體,我也不認為我便天生對人間負有更多的責任。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路。我是什麽,應該由我自己來決定。”


    葉明柯清澈明淨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他,語調溫和卻堅定。


    “而且,做人間救世主什麽的,一聽就很虛幻。人間哪裏一定需要我來救?生命,總是會自己找到出路的,何況是人間如此多的生靈。”


    葉明柯後仰著頭,看著墨色的天空下那些悠悠然旋轉著墜落的雪花,微微一笑地道。


    他於人間隻是個過客,所以他是以旅者的身份在觀賞這人間。


    人間很美,李翰的善良堅韌,阿如的可愛調皮。人間也有不美的地方,凶殘的修仙者,背信忘恩的方五,那些將自己作為獵物的猙獰甲士,但美與不美,他都隻是過客。


    他隻是那個小鎮世界破碎後,留下的一縷遺世的孤魂。


    老乞兒靜靜地聽完葉明柯的話語,他沒有直接去反駁他,畢竟就是一個在凡間成長的少年,要他為了種族把自己的生命都付出在一個可能虛無縹緲的目標上。


    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許多人都會覺得為什麽要是我?


    “你可知道什麽是俠?”老乞兒有些突兀地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有一個朋友對我說過,所謂俠者,是人在狹道,血性悍勇。”葉明柯想起李翰之前說過的話語回答道。


    “這個說法不錯。所謂俠客大多數都是生活在人間的最底層的那群人,他們行在人間最艱難最狹隘的環境裏。在那個環境下,想要活下來,便需要勇氣,需要豁出自己全部的氣力去活著。”


    “所以俠者,有勇。”


    老乞兒突然在風雪中盤膝坐正,那雙即便已經斑白的眉依舊揚起如利劍,話語中有豪氣萬千。


    他轉過頭看向葉明柯。


    “但是你知道在狹路中行,除了要有勇之外,最重要的還需要什麽嗎?”


    “還需要什麽?”


    葉明柯被老乞兒身上氣勢的影響,也盤膝坐正了身體。他思索了一會沒有想到答案地道。


    “還需要正。行在狹道,正因路狹,才需要行路之人,各行其道,端正己身,並讓他人亦端正行路。”


    “所以俠者,匡扶人間正義,劍為不平而鳴!”


    老乞兒雙手按膝,語氣昂揚,如利劍出鞘。


    “因為本就行走艱難的狹路,一旦有人行得不正,便會堵死無數人唯一的生路。世間有難,多是俠者第一出手,因為朝堂上的肉食者,所行的路寬,常常看不到人間的狹路已經被不正之人或事阻斷。”


    “我本武學世家,青年時家中遭遇仙患,險被滅族,我從此立誌抵禦仙患,正人間之道。安頓好剩餘族人後,我遠遊練劍二十載,幸得人皇傳承,登臨了武道高樓。”


    “二十年前,為武林盟主,率眾誅仙。十年前陽京祭劍,我斬輪海境修士於朱雀門樓之巔。此後十年,隱匿在大夏山野逃避崇仙令,雖然心傷族人與江湖兄弟之死,十年間亦先後斬仙二十有餘。五十年生死歲月,皆在此間。”


    “皆為人間。”


    老乞兒遠望前方茫茫黑夜,輕聲地說出了最後一句,似是看到了過往五十年間在黑暗裏披荊斬棘、浴血前行的歲月。


    葉明柯靜靜聽完老乞兒的話語,他沉默了良久,才輕聲地說道。


    “小時候我聽完那些俠客的故事之後,也曾經很想當個仗劍遠遊,行俠仗義的劍客。特別是想要離開家鄉,去更遠的世界看看。”


    他記起大榕樹下對著陶堯與喬喬大聲說要負劍遠遊千裏的那個自已,輕輕地微笑了一下。但是他的臉色很快變得有些落寞和沉重。


    “但是後來,我真的離開了我的家鄉,失去了我的家鄉,到了遠方,我發現遠方很美,但沒有家鄉的我卻再也找不到自己。”


    “現在我隻想找回我曾經的家鄉與親人。所以,對不起。”


    他認真地看著老乞兒,再一次輕聲抱歉地道。


    “你會重新找到你的家鄉,但不會是你曾經的家鄉。”


    老乞兒看著他的瞳孔,最後還是有些沉默地撇開頭,他緩緩地道。


    “人皇重擔的事我先不逼你,但武道你先好好學,總有用上的時候。”


    “先回去吧,夜快盡了,先休息一會。明日依舊還要趕路。”


    老乞兒說完站起身來,葉明柯也跟著起身,兩個人很快就回到歇息的洞窟裏。


    洞內火光昏暗,柳惜和阿如已經睡去了很久。


    已經很是疲乏的葉明柯也很快就睡下。


    隻有老乞兒一個人對著洞外黑暗中的飄雪一人獨坐。


    他的身邊突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轉過頭,看見是柳惜坐到了他的身旁,遞過來了一碗藥。


    “這是什麽?為什麽給我?”老乞兒掩在火光中的蒼老的臉,輕輕顫動了一下,但聲音依舊保持平靜地道。


    “父親,這是我用你帶回來的靈藥加大了劑量調配的。”柳惜低著頭,臉龐掩在亂發中道。


    “我不需要這個。”老乞兒淡淡地拒絕道。


    “父親,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麽?為什麽你會在那個小姑娘低級的咒術麵前會受那麽重的傷?為什麽你對讓明柯接受人皇傳承的事情那麽的急迫?”


    低著頭的柳惜突然抬起眼看向老乞兒那有些躲閃著她目光的眼睛。


    她嘴角勾起一個勉力堅強的微笑,似乎想要用平靜的話語來表達,溫潤的眼睛卻還是不經意地通紅著,帶著盈盈的淚光。


    “是不是,那場大戰後……你的命源已經快要枯竭?”


    她輕輕地道,聲音裏帶著微微的沙啞。


    老乞兒沉默,他伸手慢慢推開了柳惜手中的藥,沒有正麵回答她的話語,隻是緩緩地道。


    “這藥對我已經沒用。”


    “留著給那個小丫頭吧。”


    柳惜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端著的藥碗的手一下子無力地垂落。


    “呼”


    洞外忽有夾著雪花的寒風湧入,吹滅了洞內本就火光昏暗的火堆、


    但是在這寒夜裏,總會有人燃起第二個火堆。


    老乞兒迎著洞外湧入的寒風默默地存想。


    ……


    天明,葉明柯還在朦朦朧朧中,突然發現一個小小的身體鑽進了他的懷裏,他張開眼,卻看見居然是朦朧著眼的阿如。


    阿如明顯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可能是感到清晨的寒冷,就循著熟悉的感覺鑽到他的懷裏,小手緊緊抓著葉明柯的衣衫,砸巴砸巴紅潤的小嘴唇,很快就趴在葉明柯的胸口又睡了過去。


    葉明柯看著終於恢複了往日模樣的阿如,心中的喜悅滿溢得出來幾乎流淌出來。


    他輕輕摸了摸阿如的小腦袋,溫柔地笑了笑。


    “小丫頭,以後都要好好的,乖乖的,我一定不會再說丟下你的話了。”


    那一天阿如表麵上就已經恢複了正常,但是據老乞兒的說法,命源的受損需要長時間的調理,還好那天老乞兒帶的藥足夠,柳惜每天都會給阿如熬藥。


    阿如醒過來的那天早上,他們就重新踏上了路途。


    每日白天,老乞兒依舊讓隊伍保持著最快的速度,翻山越嶺向陽京而去。


    每日晚上,老乞兒則繼續教授葉明柯武學的基礎,用的最多的還是拳頭,傳授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第三個和第四個晚上,老乞兒傳授的是借力打力的諸般技巧。


    借大地之力,借意和勢之力,借用葉明柯自己之力,將葉明柯打了個靈醒。


    第五個晚上,老乞兒則將前麵幾夜所傳授的基礎全部貫通起來,匯成了一種獨特玄妙的拳法,教授給葉明柯。


    “武道修行者對陣修仙者,最大的問題在於修仙者能夠調動天地靈氣為之所用,可以動用的能量多,武道罡氣雖然在凝練度與威力上遠超過靈力,但是量太少,同境界中還是居於劣勢。”


    “我的這種拳法是我在沒有劍之後的十年,在荒野中和修仙者對抗磨礪出來的一套拳法。”


    “借修仙者借來的天地之力,來對抗修仙者,一旦出拳,不死不休,不退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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