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的路上,鳳九終於逮到機會,問個不停,東華耐心的一一為她解惑。他們就這樣手牽著手,你言我語的走著,絲毫沒理會一路上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豔羨驚歎的目光。慢悠悠晃到了太晨宮,一進書房,東華便提筆將方才的陣法圖繪了出來,又畫了個簡單的,從頭為她講起。


    連宋君站在門外,搖著扇子瞧著這師徒二人。重霖在一旁低聲問道:“三殿下不進去?”


    連宋彎彎嘴角,點了點重霖:“我是聽了一路的帝君夫婦濃情蜜意過來的。現在是眼見為實。”他眯了眯眼睛繼續道:“都說好的愛情能讓人進步,我倒是真信了一回。就不進去打擾他們用功了,免得叫東華把我打出來。”他扇子一收,袍袖一甩,邁著四方步走了。重霖也隨他知趣的退了出去。


    鳳九這幾日,真真做了一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媳婦,整日裏紮在兵書典籍裏。帝君左右無事,也寸步不離的陪著她啃書,順便隨時指導。打架打的好的人,似乎都帶著點軍事潛能,鳳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著,雖然目前隻是理論知識儲備,但起碼看得懂陣法圖這些高深晦澀的東西。她著實很用功,連她姑姑找她一同去看戲都被婉拒了,白淺不禁有些納悶兒,她這是著了什麽魔,莫不是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帝君也要會領兵打仗了?轉念又想起這幾日跟著團子讀書的滾滾,暗歎一聲,帝君的影響力果然夠強大,非尋常仙者可比。


    “在想什麽?”太子夜華下了朝會,一進門便瞧見淺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沒什麽”,淺淺看向他,“就是覺得小九最近有些反常,居然蹲在太晨宮認真讀書好幾日都不出門了。”


    夜華淡淡一笑,坐在她身旁,“這倒不奇怪,你說她從小愛打架,如今將有戰事,帝君似乎有意帶她上戰場,前些時候還旁聽我們商討對策。想來這幾日是在苦讀兵書吧。”


    白淺低頭抿嘴笑出了聲,“這個小九,自小就是個混世魔王,打架惹禍都是家常便飯,課業上除了上古史和神兵鍛造,其餘的都把夫子氣的七竅生煙,她父君為這沒少打她,若不是我和四哥幫襯,真不曉得能不能長這麽大。”


    回憶起從前的趣事,白淺每每都會不自覺的流露出活潑天真的模樣,夜華格外珍惜這樣的淺淺,他握上她的手,打趣道:“看樣子,白奕上神沒少受你們誆騙。你說鳳九是混世魔王,那你和白真上神不就是魔王幫凶。”


    白淺單手撐著腮想了想,認真道:“白家孫子輩就小九一棵獨苗,不護著她豈不是要斷了香火?我和四哥這是為了保障九尾狐一族的種族延續。”她坐正姿勢對著夜華,“此乃大義,何謂幫凶?”


    夜華作勢向淺淺一揖,“上神說的是。上神的大義,夜華感佩。”


    一團綠色的旋風卷了進來,刮得院中的桃樹花瓣紛飛。團子阿離一陣風跑了進來,伴著一陣急切的喊聲:“娘親娘親!”


    滾滾邁著小短腿跟在後麵,一頭銀發格外顯眼。


    白淺伸手將團子接入懷裏,嗔怪道:“都做了舅舅了,怎麽還如此不穩重,什麽事這樣急?”


    阿離急促道:“我聽滾滾說,鳳九姐姐要上戰場?可她還不是上仙,可以上戰場嗎?東華哥哥……爺爺……額……姐夫,”他頓了頓,看了眼父君,諾諾道:“可以這樣叫吧?”


    夜華的眼皮跳了跳,“你可以試試,或者問問帝君。”


    團子被噎得說不出話,他回頭看了一眼滾滾,滾滾一臉無辜的回望他,好像在說,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可以試試。


    白淺沒理會他們的眼神交錯,問道:“你要說東華帝君如何?”


    團子眨眨眼睛,吞了口口水,繼續道:“我是想說,東華爺爺……為什麽會同意?”


    淺淺不以為然道:“這倒沒什麽。她要去戰場曆練,總歸是好事,白家的孩子,就該如此。反正帝君定會護著她的,不會有事。”


    “哦,”滾滾應了聲,又有些期待的看著白淺,嚅嚅道:“那,我可不可以也去啊?”


    白淺有些吃驚,她轉頭看了眼夜華,又看了眼滾滾,再看回團子,語重心長道:“你還太小,哪有幾百歲的孩子上戰場的,當活靶子都不夠。你好好修行,等你到了你鳳九姐姐這個年紀,娘親一定親自送你上戰場。”


    阿離低下頭,神情有些失望,半晌,他大概相通了,重重一點頭,“好,娘親,那我可不可以跟東華爺爺修習?滾滾說東華爺爺教的特別好。”


    白淺瞪大眼睛看向滾滾,滾滾不無自豪的對她笑了笑,還點頭“嗯”了一聲。她心道:“阿離你不知當年你父君和你爺爺的麵子,帝君他老人家都絲毫沒給,若是能被你拜了去,怕是這四海八荒都要震上一震,夜華就真是後繼有人了。”她想著不禁眉頭跳了跳,“呃,這個,娘親說的委實不算,你不妨……”她俯身在團子耳畔輕聲說:“去求求你鳳九姐姐,說不定還能有那麽一絲希望。”她直起身繼續道:“不過,拜東華帝君為師,你恐怕要受一番辛苦。”


    淺淺的話說的著實婉轉,後麵鳳九對團子的原話是:“拜帝君為師,你要做好被虐的準備,還要有各種被橫著耍豎著耍的覺悟,若能堅持下來,大器可成矣。”


    晨光熹微,清早的太晨宮總是格外清爽。高大的花樹上,幾隻五彩鳥輕盈跳躍,拂落了幾朵紫色的佛玲。花園中的小徑點綴著一層花瓣,如一條紫色的長毯,絢麗,端莊。往日裏仙娥們早早便來清掃了,隻這幾日,因鳳九在花園中的涼亭裏用功,晚上也時常睡在這裏,在他們起來之前,沒有人敢進園來打擾。


    一陣窸窣的穿衣聲,喚醒了花園中的寧靜。


    鳳九伸了個懶腰,瞥了一眼桌上堆疊如小山的典籍,不由感慨,“前三萬年加起來讀的書,大約也不過如此吧。”


    東華眼中閃過一絲揶揄,“嗯,三萬歲讀這麽多書,確實不容易。”


    鳳九忽然轉身攬上他的脖子,扁著嘴看著他,也不說話,就這樣看著他,眼尾帶著她慣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東華的手扶在她腰間,唇角含著笑,“你這是在撒嬌?”


    鳳九眨眨眼睛,大大方方的點頭。


    “說吧,又有何事要求我?”東華直截了當的問。


    鳳九笑了出來,一拍他肩膀道:“東華帝君果然爽快人,那我也不繞圈子了。昨日團子來求我,讓我幫他同你說說,他想和滾滾隨你一起修行。”


    東華眉梢一挑,“你的意思,他要拜師?”又像是自言自語道:“天君這一家子還真是不罷休,孫子不收又把重孫送來。”


    “那你收不收嘛?”鳳九晃了晃圈著他的手臂,“其實讓他和滾滾隨你修行,也不一定就是拜師啊,一同學習共同進步嘛,他們兩個也有個伴,你有空就指點指點,沒空就讓他們自己悟唄!”


    東華沉思片刻,“便如你所說。我不是他師傅。”


    鳳九很是開心,她的“撒嬌大法”絕對是克製東華的製勝武器。她正準備跳開,口中說著“我去找阿離”,腰身卻被東華一把攬了回來。帝君的額頭抵在她額間,他低聲道:“急什麽,吃過早飯再去。”溫熱的氣息彌漫出一絲曖昧,她推了推他,小聲道:“吃早飯就吃早飯,你捉著我做什麽。”


    帝君眼角的笑意越發明顯,鳳九突然扯著嗓子叫道:“重霖,帝君說要吃早飯,快快準備!”


    苦學多日,鳳九覺得,該檢驗一下學習的成效。她放下筷子,正同帝君說這兩日如果再商討戰事,她想去旁聽下,前院傳來一陣吵鬧聲。


    太晨宮宮規甚嚴,平日裏斷無人敢喧嘩造次。鳳九正納悶是哪個不要命的膽子這麽大,就見重霖急匆匆步入園中,還沒等他說話,後麵跟著的人滿腔不耐煩的嚷道:“老子來這太晨宮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哪那麽多狗屁規矩,你就直接告訴我冰塊臉和鳳九在哪我直接去找他們不就完了!”


    話說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本事,鳳九覺得,她牆都不扶,就服小燕。未免東華將他打出去,她覺得,還是該先出來說句話暖暖場子,遂開口道:“重霖,不妨事,讓他進來吧。”


    重霖一臉羞憤的看了眼腰杆挺的老直的燕池悟,又羞愧的看了看帝君和鳳九,東華向他使了個顏色,他便無奈的領命離開了。


    鳳九笑嗬嗬的看著他,“你怎麽來了?吃過早飯了嗎?宮裏新來的廚師不錯,這個糕你嚐嚐。”說著遞了塊梅花糕給他。


    燕仁兄倒是沒客氣,大喇喇坐下拿起來就塞進了嘴裏。嘴巴塞得滿滿還不忘含糊的品評一句:“喔,不如你做的好吃。”


    東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眼中多了絲寒意。他冷冷開口道:“你是來參加朝會的,跑到我這太晨宮做什麽?”


    燕池悟瞄了他一眼,理直氣壯的說道:“九重天這麽大,房子這麽多,我哪知道朝會在哪個屋子裏。反正就對你這裏熟,到這來跟你們一起去唄。”


    “你當我這太晨宮,是你家的後花園嗎?”


    鳳九聽東華這話有些不對勁,莫不是她方才對他太過熱情了?她不過是想暖暖場避免尷尬,怎麽好像起了反作用?


    她忙拿起一塊桃花糕放入東華碟中,“你嚐嚐看,是我做的好些,還是這天君的禦廚做的好些?”


    東華看了眼盤中的糕,又看了眼一臉殷切的鳳九,眉宇舒展了些,眼神中的寒意終於褪了幾分,“自然是你的廚藝好些。”


    東華一反常態直截了當的誇她,叫鳳九有些不適應,不過很受用。她笑盈盈的看著他吃,心道,先把你們的嘴巴都堵上,待會兒直接去朝會,也就掐不起來了。


    九重天的朝會向來莊嚴肅穆,尤其是現任天君愛拿架子,氣氛便更要莊重。朵朵祥雲縈繞在梁宇間,透出縷縷金色的晨輝。大殿之上,眾仙雲集,鑲了金邊的縹緲仙氣充盈了整座殿堂。此等妙境,凡人便是吸上一口氣,都能延壽十年。


    帝君今日一襲白衣勝雪,頭束金鑲白玉冠,肩頭銀發若皓月星輝,九天尊神的氣派一展無遺。鳳九則是一身曼殊沙華紅羅錦裙,膚若凝脂,端莊高雅,高挽的雲髻上插著一對鳳求凰的紅晶發簪,熠熠流光。在朝會見到帝君,已是十幾萬年未見之事,能同時見到帝君夫婦,青丘女君,四海八荒第二美人,更是幾十萬年未見之事,在場諸位深感榮光,暗自感歎大老遠來一次朝會也是太值了。如此天造地設的一對神仙眷侶,一出場便跪了一地,伴著一片讚歎與豔羨。


    鳳九是第一次參加天族的朝會。在青丘,除了君主的登基大典和關乎青丘存亡的大事,幾乎是不開朝會的,所以,鳳九至今,見過她的臣子們人最全的一次,就是她登基女君的時候。不過即便是那樣重要的場合,和這九重天的朝會相比,也是太隨意了。至少這裏沒人敢挑著扁擔掛著菜筐來,趕完朝會還要去市集擺攤。


    今次朝會,來的人似乎有點多,平日難得一見的仙者,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互道寒暄。旁的人鳳九倒是沒太在意,讓她意外的是西海龍王竟然帶著蘇陌葉和瑤悅同來了朝會。


    要說起來,鬼烏族鬧事,同他毗鄰的西海算作最了解他們的天族近鄰,來九重天朝會商討戰事乃合情合理,帶上修為精深又偶爾愛湊個熱鬧的蘇陌葉亦是情理之中,但瑤悅這位優雅清高的西海二公主的出現,著實引來不少猜測。鳳九瞧見司命的眼風不時掃過她,掃得眼角都有些抽筋,神態頗耐人尋味。


    許是察覺有人在看著自己,司命扭過頭,見鳳九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心虛的笑了笑,又假意咳嗽下,接著他又抬眼掃了掃帝君。這一連串動作,鳳九曉得他定是聽說了西海夜宴的事。這個八卦星君果然不擔虛傳,這回不知道又要普出什麽話本子了。


    不過意外歸意外,鳳九並沒怎麽把瑤悅放在心上。倒是小燕,她總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大對頭。平日裏動如脫兔的他,即便在這樣莊重的場合,也定是這瞧瞧那望望,斷不會如此刻這般操著手,靠著龍柱打嗬欠。盡管這樣不羈的舉止在旁人看來已屬不敬,但對這位壯士而言,已經太安靜了。


    她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左手忽被人牽住。東華一臉漠然的站在那,看了她一眼,捏了下她的手心。她眉梢跳了跳,忙對他莞爾一笑。


    這一笑,滿堂生輝。


    她今晨是特意打扮一番的。頭上的這對發簪,材料是取自昆侖虛的赤霞晶,火紅璀璨,即便是暗夜之中亦有流火之光。在鳳九消失的兩百多年裏,帝君不止種了一園子菜,還向墨淵上神討來了這塊四海八荒絕無僅有的赤霞晶,親自動手,一刀一刀刻出了鳳求凰的造型。因其太過珍貴,樣式也太過莊重,鳳九雖然十分喜愛,平日卻很少戴,今天特意找出來,還是東華幫她插上的。如此裝扮,果真有幾分東荒女君的氣勢,也擔得起帝後的尊貴身份。


    天君依然是抵著時辰來的。像這樣熱鬧盛大的朝會,他許久沒開過了,精神頭格外足。


    朝會的主旨自然是有關鬼烏族和玄之魔族勾結,企圖搶奪月淩峽的事。


    雖說為了轉移天族注意力,自己家門口也讓人鬧騰了一番,這位青之魔君倒似乎並沒太放在心上,除了應付了天君幾句話,全程都是歪靠在柱子上,打著嗬欠,一臉無聊的看著這些人。時不時朝鳳九擠眉弄眼的做做鬼臉,也不理會東華掃過來的冰鋒一般的銳利眼神。好不容易挨到朝會結束,眾仙散去,他走到鳳九跟前,從懷裏摸出一張紅紙遞了過去,“喏,給你。”


    鳳九伸手接過,隨口問道:“是什麽?”


    “請帖。”小燕隨口答道。


    鳳九的眼睛久久盯在“婚帖”二字上麵,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


    “你要同姬蘅成親了?”鳳九驚的直勾勾的看著他。


    燕池悟拉著臉,下巴指了指鳳九手中的請柬,悶哼哼的說道:“上麵有字。”


    鳳九低下頭,迅速掃了眼上麵的字,一種路過山腳下,恰被落石砸中腦袋的眩暈感讓她一陣發蒙,她看了眼身旁一臉冷漠的東華,又轉頭看向燕池悟,語聲虛弱的問道:“這個倩兮,是誰?”


    燕池悟理直氣壯道:“新娘子啊!還能是誰。”


    鳳九脫口道:“那姬蘅呢?”


    燕池悟撓撓腦袋,罕見的皺了皺眉,向她道:“換個地方,再跟你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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