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山暫時還不願意離去,因為心中有一個心願,那便是看這位老者提上一條魚啊,轉眼又過了幾天,天空驕陽四射,他走到河邊,站在距離那老者不足三步的位置,瞧著他看了一眼。


    能夠確認的是,釣魚的人是個不吃不喝的活人,但是眼皮眯成一條縫,似乎困倦了。


    “小友若是喜歡釣魚,就那個魚竿蹲在一旁,魚餌我分你點罷了。”


    李水山安靜的站了一會道:“我不喜歡釣魚,但我喜歡看人釣魚。”


    老者張開剩下三顆牙齒的嘴巴道:“你怎麽不說你喜歡吃魚呢?”


    李水山看著老者的鵝毛魚浮稍微動了幾下,有意識的說道:“魚兒上鉤了。”


    老者一動不動,“不提,這鯧魚不是我這次要釣的魚,我這個月嘴饞就想吃吃大頭的鱸魚。想起來我老婆娘給我燉的一鍋美味,我心裏就哆嗦一下。”


    “真的有那麽好吃?”李水山問道,他手放在後背輕輕的扭動一下,一條七八斤的鱸魚張開大嘴咬上了魚鉤,用力的往下扯扯,但老者眯著眼睛,依舊不提。


    “這次是什麽魚,你怎麽不提?”


    “我提的是鱸魚。”


    “這次一定是鱸魚,不信你提起來看看。”


    老者依舊一動不動,把魚竿扔掉,“不釣了。”


    沒想到,他竟然有這麽大的脾氣,年過半百的老者幾天不吃不喝,起身時天旋地轉,往後退了一步對著李水山罵道:“老子戎馬一輩子,就想安靜的釣個小魚,用得著你這虛情假意的老小子來騙我,給我滾一邊去。”


    李水山自然不會因為這一句話而動怒,輕輕道:“這條湖泊載著你的人情還有死去的大國靈魂吧?你在這裏其實釣不到任何一條的,畢竟鱸魚不吃幹巴巴的肉,而且這肉是從誰的身體上扒下來的?”


    老者一屁股拍在地上,抬起手指顫顫巍巍問道:“你到底是誰?”


    李水山拿起他的魚竿,在上麵掛了一根從旁邊掐下來的草穗輕輕的丟在河裏,不出一會,魚兒便要了上鉤,輕輕一提,摔在了岸上。


    “喏,這是送給你的,別再那麽癡迷於過去,就算你把身上的肉都割下來,也難以挽回那些死去的兄弟。你好好珍惜剩下的時日,不多了。”


    遠處呦嗬乘船的人再次敞開大嗓子來了一聲,乘船嘍!


    來嘍來嘍的老婦人聲音伴著用力踩踏地皮的聲音,她後手拉著一個抹著鼻涕的十三十四少年。


    少年看起來有些癡傻,穿著一身破舊的大馬褲,兩腿邁著八字步,走著走著就皺起了眉頭,她母親經常訓斥他,年紀輕輕皺什麽眉,有多大愁事?


    李水山隨著他們一起登上了船,慢悠悠的往遠處乘去,從他嘴裏得知,這條湖叫做盼人湖,這個名字來自於戰事時期,這裏出兵抵禦外敵的少男在鄉親父老的擁簇下踏上大船去往了他們恐懼的戰


    場。留下了一群年輕女子整日不肯入睡,就是為了等待丈夫歸來,但收到的確實戰死的消息。有人打魚看到另一道湖邊,躺著成萬具赤身裸體的屍體,他們的妻子兒女就在另一邊哭泣,淚水流幹了,湖中融入了她們的眼淚,所以侵入者鐵騎並沒有跨過此河。


    少年兩眼恐懼的看著李水山,抬起左手食指指著他道:“娘,有...有神仙。”


    他老娘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道:“別胡說,這裏哪有什麽神仙,一個鼻子兩個眼,誰都一樣。”


    旁邊的撐船農夫,仰著頭道:“桂兒他娘,你不要因為一些小事就打桂兒的腦袋,好多人都說他不怎麽聰明,我看就算你打的。誰的腦瓜子能經受你這樣的大手?”


    “你個老農夫,好好乘你的船,少管閑事。我家桂兒聰明著呢,對吧?”少年依舊恐懼的看著李水山,抬起手指,“娘,就是一個神仙。”


    老婦人抬起頭看向李水山,迎來他笑道:“你看我像神仙?什麽神仙?”


    少年撓著腦袋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就是一個神仙。”


    李水山鬆散的坐著,身旁有一個裝魚的鐵盆,被他移到一邊,“我要是能成神仙,我就快活嘍!可惜不是的。”


    少年一路上一會看著李水山說幾句話,一會又撓著頭說不是的,這原本不愛說話的他,一路上講了差不多一百多句,他娘在一旁發著牢騷:這孩子怎麽這樣了,平時讓你講你不講,現在一上船又開始嘩啦啦的說,說你聰明你就真的聰明了?


    李水山在下船時,輕輕的在空中點了一下,對著老婦人說:“傻人有傻福,切勿打他的腦袋,不然以後真的就不聰明了。”


    等李水山走後,此少年並母親牽著突然停下了腳步,抬起睜挺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娘,我覺得我爹沒有死。”


    老婦人:“你胡說什麽呢?你爹那次跟著大軍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這次他們過湖,就是為他爹燒紙,當路過一間熟悉的小攤點前,那蒼老的老婆婆遞出來一包紙錢,“我老了,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賣了,下一次,不知道誰會來。”


    老婦人唉聲歎氣,眨眼睛,三十年已過,老了,老了。


    李水山腳步未停,這一龍州確實如名號傳響的那般,一路上,遇到七八位背劍老翁,若問他去往何方,他都不想多說一句,畢竟老話常說,老翁背著劍天下大亂。


    但一路上駕車逃離的富家子弟不再少數,以前是那邊畏懼這邊,現在是這邊畏懼那邊,停在湖邊,歎息一聲,造孽。


    這可不是他自己造成的,若問以前的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誰能怪罪自己的祖先,因為厚著臉皮乘船過湖麵,那撐船人臉色鐵青,這年頭,犯下了天譴災難的一眾人也膽敢過湖?


    他的笑臉相迎,看的那些富家人嗬嗬賠笑,這算是一種歉意,心想:這裏的人真的是忘記自己的罪惡,那麽


    安心過湖就好,以後少做殺生之事。


    乘船人笑:這一群人真的是年少無知,等肥羊入口再咬。


    李水山轉過頭看向再次路過的幾位老翁,問道:“不知道發生何事,為何背劍下山?”


    其中一位老翁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國運到頭了,賽罕國攻打我國,就算上一屆君主罪孽深重,但是也不能讓平民百姓受苦受難。”


    李水山道:“那你能夠救幾人呢?”


    又一位老翁道:“能救一個是一個,反正或者不就是救人嘛。”


    言之有理,李水山放任他們離開,但他方向相反,繼續往東麵遊走,兩手空空,似乎對於背道而馳的一群逃難者不一道,有好心人勸他抓緊逃走還有一線生機,他笑臉道:“修道者何懼戰爭?”


    況且這點凡塵爭鬥,不過是他們眼中的一些小打小鬧,看著這些逃難者不禁想到,修道者的壽命悠久的不可數,有的百年有的千年,但眼前的一眾過往可能不再相見的凡人,壽命大部分不過一百,就算有幾位特立獨行之人,也隻是得到上天的眷顧,這又能怎麽樣呢?短暫的歲月中,經受一次就足夠然他們脆弱的生命夭折。


    遠處浩浩蕩蕩的壓城氣息傳來,衝擊著一塵一土,整片烏雲壓下來,鳥雀慘鳴,棲落枝頭,開的牡丹花染了血氣,直言要敗了,但是那一麵的湖風卷著水汽依舊可以抵擋。


    有一位叱吒凶猛的漢子,身披銳甲,手持一道長劍,橫在李水山的脖頸上,揚言道:“小子,你若是不讓路,我就砍下你的腦袋當夜壺。一夜尿不夠,尿兩夜,當爺爽了就給你喂狗。”


    李水山麵無表情,抬起一隻手按著劍,輕聲道:“請落劍,不然你就死。”


    麵對這樣瘋狂的調謔,那大漢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用自己如木棍一半粗細的小拇指掏一掏耳朵,這就是幾十年來他聽過最大的笑話,誰人不知騎在馬前頭的人是來自於賽罕國的君王,從小騎馬射箭,舞刀弄槍的大皇子長大了,披上銳甲,氣勢恢宏。


    臨行前,那滄桑如老木的上一代君王親手給他撣了撣身上的衣袍,給予了最憤慨額話語,不破萬國誓不回。難道他們國中的臣民忘記了以前被鐵騎踏入後的屈辱場麵?


    跪在地上的女子祈求保留自己對這裏的孩子,最後被拉進草叢中挑死;坐在一旁癡呆的孩童,被一把提起來扔進井中,朝裏麵放了火箭,淒慘的哭鬧聲誰聽過不心疼;那些曾說自己有熊心壯誌的書生拔劍上戰場,憤怒至極,用血在牆壁上寫下:天下誰人不丈夫;死在地上的一具具屍骸誰給埋下,骷髏萬夜有鬼聲,誰都知道這裏有自己的親人。


    李水山沉默不言。


    “落劍。”


    身披銳甲大漢抬手砍下,原本以為鮮血飛濺,頭顱落地,但眼前青年依舊戰力絲毫不動,抬手夾住長劍,放在地下。


    周圍士兵都驚呆了,可謂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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