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以壽元推算此事,賀恒可能比任何人都早。他坐著鶴族至高無上的位置數千年,不可能不對就懸在自己頭頂上的這塊巨大的息壤大陸,和其中的萬年妖參動心思。甚至在多年以前,他就認定,這株妖參是他唯一的長生之道。


    如果不考慮這株萬年妖參,他想要覬覦長生,就不可能繞過金丹三花這一大坎。偏偏鶴族並不屬於樹人、鬼鴞夢貉三大妖族之列,更不屬於人道五大宗門,想要獲得三花外藥難比登天。但萬年妖參可以直接成就仙體,而且就懸浮在自己寢宮頭頂,自己每天睡覺都癡癡望著上方,他怎麽可能不動心?


    即便是乖乖地等到九路人馬匯聚來瓜分一杯羹,對他來說也是不夠的。他隻是金丹雙花境界,就算有了九分之一份仙體在手,金丹三花外藥也是無法繞過的。到時候就得再分出去一部分去換取金丹三花外藥,真實所得寥寥無幾。


    他的計劃是至少必須奪取一半。否則整個計劃便是失敗的。理論上籌算之術可以推算出世間的一切。隻是這現世中有所得必有所失,籌算所需要耗費的並非天地靈氣也不是他的修為,而是他的壽元。他不得不耗費海量的壽元在其上,以至於他不得不聯絡樹族的那人,以半具仙體為代價,換取枯木焚壽之法,甚至連自己的道基都搭了進去。


    即便如此他也是劃算的。隻要他能攀至上境,損失的壽元自然會回來,還能暴增千年。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在籌算此事的同時,別人也一樣在籌算此事。


    夢貉早在十年之前就誘惑賀蔽日被夢靈附體,同樣有深謀在其中。他原本認為在其中隻不過一個棋子的勾誅,背後居然也有連菱這個金丹反而將他的一切計劃都給反算了出來。


    現在一切敗露,想要仙體已經不可得,他腦子極速轉動,所計算的是動用丹頂冠三名金丹的神通,究竟能否全身而退。


    但對方是仙體,以金丹推算仙體,簡直是逆天而行,他轉動了幾下腦筋,就覺得一種眩暈之感湧上心頭。


    這時林菡忽然問道:“如果妹妹沒有算錯的話,多年前師尊令我與賀宇音成為道侶,也是特別的安排?”


    此事說得沒錯。


    當時賀恒雖然已經找到了自由出入萬參穀的方法,並找到了那株極品參,卻無法摘取。那時大陣尚未進入最後的絞殺,息壤土魄還未進入萬年參中。他就算拿走那支參,也隻不過是一支普通的萬年參。


    這件事他必須得滿萬年的那一日才能去做。但那一日早就被其他三族四宗的人盯著,他想獨自據有那是不可能的。


    算來算去,他得找出一個紫府圓滿修士,衝擊金丹失敗後死亡後的神魂,帶著執念在那參中生活十年。等那人將此參不知不覺徹底煉化後,剛好大陣滿一萬年,萬年息壤土魄進入其身成就仙體,他再誅殺此人奪取仙體,才有可能成功。這簡直是千頭萬緒中唯一的一線可行之機了。


    林菡此人心思單純,用來做此事最可靠不過了。但想讓她衝擊金丹失敗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為此他不惜將手下三個最得意的弟子賀蔽日、賀宇音和林菡當做棋子,先讓賀蔽日與林菡情愫暗生,然後再令林菡與賀宇音結為道侶,如此來給林菡種下心魔。


    林菡多年苦修,也將這心魔煉化得差不多了。與賀宇音一起衝擊金丹,原本不會失敗。但當年和這二人護法的正是師尊賀恒。賀恒在他們衝擊金丹的時候傳入了一縷微不可查的神念。他不用做別的任何事,隻需要讓林菡忽然想起賀蔽日的存在,便可以大功告成了!


    果然林菡身死,賀宇音痛不欲生的時候,他便告訴賀宇音,想要複活林菡尚有一個辦法,便是將林菡的神魂植入萬年參中。隻是那地方可進不可出,你若是去了,便必然被息壤岩吸盡靈機而死。賀宇音倒是義無反顧地去了,在萬年參前靜待林菡複活的同時,他自己也漸漸死在其中。


    後麵便是林菡執著十年來複活賀宇音了。這方麵一切的發展和他的算計分毫不差。但是他沒想到賀蔽日在瘋狂之下將自己出賣給了夢貉,最終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在太白宮與他對決,將他的本體給滅殺在滅世玄洞之中。


    他隻剩下一縷殘魂,但即便是這縷殘魂也還有機會!不擇手段得到長生的執念依然凝固在這縷殘魂中。他原本就計劃奪舍賀宇音,現在隻不過是換成殘魂奪舍而已。即便是一縷殘魂,我也要得道長生!隻可惜他這一路算計,遇到了另一個能算計的女人。


    他並沒有回答林菡的話,而是膝蓋一軟,莫名其妙地跪了下來。他忽然想到,眼前那個叫青萍子的女人雖然會算計,現在卻隻不過虛丹修為,根本奈何不了他。另一個少年則是剛剛才晉級虛丹。而林菡此人心腸極軟,隻要能說動林菡放過他,他就可以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依然想要東山再起!


    “乖徒弟兒,老頭兒我為了這幫好吃懶做每天吟風誦月的族人花了多少心血,耗費多少壽元,從少年熬到白頭,我鶴族才有了今天的氣象。但是老頭我得到什麽?都快老死了!我還有幾年好活?你就忍心看著你師父乖乖坐著等死?我雖然利用了你們幾個小娃娃,但我也給了你們一切啊。你們的功法你們的神通哪樣不是老夫手把手教的?師父在這裏給你磕頭賠個罪,你就放你師父走吧!”


    這人明明是用著賀宇音的年輕男子的皮囊,卻是一副死皮賴臉哭天搶地老淚縱橫的樣子,還真的跪下來磕了幾個響頭。勾誅在江湖上什麽人沒見過?但這人也奇葩出格了,讓他都一陣反胃。


    可惜這事的苦主畢竟是林菡,他與連菱還真是插不上嘴,所以也隻好耐著性子默默地看著其人的表演,心中一陣無語。


    林菡也不忍,扭過去不看他,冷漠地說道:“你我師徒緣分已盡,我也不想殺你,但隻請你將賀郎還給我!”


    她的意思很簡單,你隻是一縷殘魂,就不要占據著賀宇音的肉身了。從他的肉身中脫身出來,我送你一枚定魂珠,剩下的就請自便了。


    這正是讓賀恒最揪心之處。對他來說,占據著賀宇音肉身的他還戴著丹頂冠,有三名金丹之力,有鶴王之尊。雖然所剩壽元寥寥無幾,總還有一線希望。


    但若連賀宇音的肉身也沒有了,他這一縷殘魂毫無倚仗,又沒有一個像林玫兒那樣會整天養著他的忠實徒兒,壽元也所剩不多,沒多久就必然得消散了。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想要林菡把賀宇音的肉身“出讓”給了他,這事說起來簡直是不可思議。但林菡還真有可能這樣做!


    他停止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表演,站了起來,冷靜地說道:“乖徒兒,你想要抽出為師的殘魂,這恐怕是做不到了。”


    林菡目光一寒,露出難以置信之色,急忙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菡兒,你真想放過你師父一馬,就讓我走吧。至於賀宇音這個人,你就當他已經死了,或者他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因為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林菡原本平靜的臉上也難以遏止地泛起了波瀾。她雙眉微微豎起,雙目之中露出怒色,血氣上湧,原本白皙如雪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血色。一股龐然的神識之力湧了過來,一把就把賀恒給緊緊抓住了。


    “你為什麽這麽說?”


    賀恒感覺那股龐大的神識之力擠壓了過來,連忙說道:“因為賀宇音此人出生的時候便已經死了!當年我發覺這剛出生的小兒肉身和我恰好匹配,為了驗證奪舍延壽之法,在賀宇音這小子出生的時候,便斬下自己的一縷神魂奪舍了他。隻不過這縷神魂並無任何記憶,隻是一縷空白。因此這孩子成長起來,並不知道自己的出處!


    “他原本已經成長為一個完整的神魂,生活與這世間,是與我無關的。但我殘魂入體,因為本來就和他是一體,所以入體時便不可避免地融合了!如果你強行要將我的殘魂抽出,但你根本無法分辨我與他彼此,根本就無從抽離!”


    賀恒的殘魂與賀宇音的神魂原就是一體所出,如今再度相遇,就像兩碗水混合成了一碗。你當然可以將這大碗水再分成兩碗,但新分出來的一碗已經不可能是原來那一碗了。類似林菡也完全可以從這人身上再斬出一道殘魂來,但斬出的這道到底是屬於賀恒還是賀宇音?這就永遠也不可能分清。所以她再怎麽斬也是沒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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