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2半生教誨隔天塹,幾度炎涼恩義絕)


    連菱隻是借這個機會過門口這道禁製。其他的怎麽都可以。就算孔度忽然回來了,以這位師叔的紫府實力也絕對發現不了她的蹤跡。


    就算他一時興起同意林玫兒去見他,林玫兒也早已準備好了要請教他的遁術問題。求教完幾個問題她便回去了,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門房內有桌案和蒲團,供來客等候。林玫兒安心往這裏一坐,連菱便自己過了二門,往中庭走去了。


    在她自己的丹陽閣中,書架上放滿了玉簡。那些玉簡不是別的,而是她每日煉功的心得。不但有每日煉功,就是某月某日發生什麽擾亂她心緒的事,她也會記錄下來。這習慣不是她天生就有的,而是從孔度這裏學來的。


    四十多年前,孔度已經是五行宗木德院院長,她還常常到五行宗來登門請教這位師叔。孔度常在書房待客。她走進來時,多半會看到這位師叔手中正拿著玉簡,將記憶錄入其中。她便在一旁安靜等候。


    那一次她正麵臨爭奪翠玉宮掌門之位的爭奪之戰,內心緊張,來找這位師叔,是求教鬥戰中的木遁術法的運用之道。


    實際上和她爭奪掌門之位的就是這位師叔的得意弟子鬼玄陰。但她從不相信孔度對她和他的弟子會有親疏之別。


    這位孔師叔的教誨從無保留。隻要是她開口求助,孔度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那一次孔度也是如此。不過說實話孔度也是那種埋頭修煉的類型,參與道戰或者降妖伏魔並不是很多。他給出的建議並沒有讓連菱覺得有特別的收獲。


    但連菱對此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隻要她能來看到這位她敬重的師叔依然康健就好了。


    但孔度接下來的意思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孔度建議她在第二日的鬥戰之中隻要能更清楚自己的實力就好。至於勝負,不要那麽看重。尤其是翠玉宮掌門之位,並不適合她這樣的一名女子。


    潛在意思是說,你這一場爭奪之戰不要求勝,輸了最好。你不適合做翠玉宮的掌門,還不如讓鬼玄陰那樣有才的師兄來坐這個位子。這樣對你和對翠玉宮都是最有利的。


    “為什麽?”


    連菱其實並不抗拒這個安排。她隻是覺得疑惑不解。這種不解和孔度不肯收她為徒的迷惑聯係在了一起,就更讓她覺得雲山霧罩,簡直有礙她的道心。


    她修道的目的隻是不想再和多年之前一樣,讓妹妹過那種被人隨意欺壓淩辱的日子了。所以她需要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實力,但她對權力本身沒有什麽興趣。


    她甚至沒想要去贏得這個掌門之位,她隻是想證實自己的修煉並沒有白費,自己的實力在不斷增長而已。


    但要說她對掌門之爭完全沒有興趣也不是真的。在翠玉宮掌門能獨占使用紫韻溫泉,對她的修為的提升也大有好處。權力的大小與能獲得的資源是完全成正比的。她如果想要更快地提升境界,權力絕對是有益無害的東西。


    為什麽孔度一定要如此厚此薄彼,非要鬼玄陰來坐這個位置,她就不可以?


    孔度慷慨直言道:“天地有尊卑,人有分垚土。我厚土皇朝的人修自古都是垚人為主,土人為仆。你雖然天資卓絕,但畢竟是土族。你在翠玉宮坐到副掌門、長老,甚至太上長老的位置上都可以。唯獨掌門不可!”


    “但祖師不就是土族?”


    連菱依然是覺得奇怪。要說出身卑微,恐怕沒人趕得上秦尊陽了。這個邊塞上小混混出身的男子,百歲的時候已經號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第一玄修,打得那幫老人輩屁滾尿流。叛出五行宗創建翠玉宮之後,整個玄門硬是沒有人敢說他欺師滅祖。


    “祖師是創派之祖,不論出身。但翠玉宮創建之後,可一直是孔、古、鬼等幾個垚族世家在支撐。這也是其後為何掌門都是以垚人為主。這是天地自然之法,無論祖師是否有意安排,都會如此。”


    當時的連菱無言以對。秦尊陽當年雖然實力極強,但也不是以一人之力能單挑全天下的神。所以他能成功開創翠玉宮一派,確實有孔、古等幾家投入的支持在其中。


    後麵之所以看起來這幾個垚族大家在翠玉宮中占據了支柱地位,是因為這些家族本來就背景深厚,有著源源不斷的資源支持。


    而且這些家族的人在翠玉宮中修道,各自自成一脈,抱團起來占據了翠玉宮中最主要的利益,其他沒有背景的各家弟子天然就收到排斥,自然要差上很多了。


    連菱從不認為這是什麽天地自然之法。尤其垚人雖然天資出眾,願意入玄門吃苦的卻越來越少。反而那些出身卑微的土族人在這條路上越走越強。


    但看到眼前這個曾經也滿頭青發、英姿勃發的人物,竟然已經雙鬢斑白,雙眉間和眼角盡頭都出現了無法掩飾的皺紋,臉上也多了很多星星點點的黑痣。連菱忽然意識到,這位一直在她心中如同神一般的師長竟然老了。


    他紫府圓滿之後再無寸進,應該是被卡在金丹之前了。這種情況下也是無可奈何,他隻能靜待壽元不斷流逝,直到老死為止。


    連菱沒有再說什麽。和一個老者去爭辯一個觀點是沒有太大意義的。老人對自己的觀念秉持都極為頑固,那是他們人生的最後寄托。你非要去摧毀了它,無異於將他們提前送進墳墓。


    對孔度的要求,她勉強虛與委蛇了幾句,然後便離開了。


    後來她與鬼玄陰的決戰之中,她確實認真考慮過故意輸掉,把掌門的位置讓給鬼玄陰。然而玄門高手之間的對決,能用於思考的機會其實是很少的。尤其是雙方實力相差不大的情況。除非是她一開始就直接認輸,否則後麵她能決定的空間就太少了。


    等他們開始動手,轉瞬之間的一念,就決定了生或者死。她自認還不能死。她要保護妹妹一輩子。如果她死了,那天資愚鈍的妹妹雖然已在玄門修道,將來也不知道還要吃多少苦頭。


    所以她隻能傾力一戰。還沒有到她能掌控勝負的機會到來,她便已經勝了。


    結果便是她在掌門的位置上坐了三十年,而鬼家、孔家、古家和她變得水火不容。孔度在那之後也再也沒有見過她。即便她自己到五行宗來求見,孔度給她的也隻有兩個字:“不見。”


    好像他們之間就此恩斷義絕了一樣。這讓連菱覺得無奈。即便如此,孔度也依然是她的救命恩人。就是一命還一命她也是願意的,如果沒有妹妹的牽絆的話。


    已經是四十多年過去了,這間書房的陳設和她的記憶中竟然沒有什麽明顯的不同,隻是一切都更古舊了一分,就好像歲月給它們都塗上了一層古色古香的漆。


    連菱走進這裏的第一步,就覺得她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當年那位越來越年老的師叔,正盤坐在低矮的榻上,將玉簡擺在麵前的木案正中,手握一線靈機,如同持筆一般,一邊錄寫著記憶,一邊溫習和反省這一天的所為和所得。


    但他人不在。他人雖然不在,榻後的書架上,卻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他曆年以來的心得和記錄。連菱的目光從下往上,搜尋著她想要的那年曆史的記錄。


    這些日記的排布很有規律,但並不是按照日期順序的。一般人即便到了這裏,也隻能一枚一枚玉簡地去翻找。但這對連菱不是問題。她四十多年前來這裏的時候還不算是外人,本來就常常翻閱這些孔度留下的修行的心得。


    孔度的這些日記也並不都是可以直接閱讀的。有不少和修行無關的私事的記錄上便加上了神識禁製。理論上隻有孔度本人才能閱讀。但對現在的連菱來說,她有金丹之力,這些紫府修士下的神識禁製可以輕易被她破開。


    “坤元二十四年,六月十七日。”


    連菱將一枚玉簡握在手中,注入了一絲法力。縹緲的光影開始在四周流動起來。孔度在其中錄下的記憶開始在四周顯現出它本來的樣子。


    連菱感覺自己跪坐在了榻上,而桌案的對麵,則赫然坐了一個人,正在與自己談著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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